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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楚《多米诺男孩》:七则北方县城的故事,七种无以名状的哀伤

张楚 十月文艺 2022-06-21
一九九四年的小武,爱上了一位丑陋的大学讲师。
宗建明、殷小柔和我,每个礼拜都要去“香湾活鱼锅”吃涮鱼。
等苏恪以回来时和慧已经走了。他买了只赵四烧鸡,还有两斤驴肉。
“郝大夫门诊”是座灰扑扑的二层小楼。
鲁迅文学奖得主张楚在最新的精选小说集《多米诺男孩》中,写下了七则北方县城的故事。冀东平原上,一座小城的青春与怅惘,在空气里渐渐清晰。城市的空气不错,全是煤灰、碎纸浆和粉尘。
这座城镇,有时候名为“云落”,有时候叫做“桃源”。夜幕降临,小城青年行色匆匆,哀伤无以名状。
“他生活链条中的每一个环节都应该是出乎意料的,都应该散发着一股新鲜的油漆味儿。他事先就赞同那些意外的事故和不幸的遭遇。更确切地说,他是以微笑来迎接这类事情的。”
年轻的人们,都应该有美好的前程。

作家张楚



// 在云落 


“1


那年春天格外的漫长。清晨六点半,和慧准时按响我家的门铃,门铃声和卖牛奶、灌煤气的吆喝声此起彼伏。通常铃声第五遍响起,我才趿拉着鞋睡眼惺忪地去开门。和慧总是嘟囔着说,猪啊睡吧,猪啊睡吧,再睡就出栏了……我摸摸她箍在头皮上的短发,然后继续昏睡。那个春天,我的睡眠保持在十二个小时左右。也许,对一个无所事事的男人来说,睡眠是最得体最省钱的休闲方式了。等我九点钟起床,和慧已煮好黑米粥。毫无疑问她是个烹饪天才。当我嚼着黑米粥里的百合、桂圆和枸杞,我便恍惚觉得,漫长的一天有顿甜美的早餐是多幸运的事。


如果不出意外,此时和慧差不多能看完两部电影。那些碟片零零散散堆在客厅,我不清楚她怎么就挑选了埃里克·侯麦。对于她这个年龄的孩子来说,侯麦的片子难免过于沉闷晦涩。当她把《克莱尔的膝盖》、《飞行员的妻子》和《我女朋友的男朋友》看完,我极力向她推荐岩井俊二和佩德罗·阿尔莫多瓦。在我看来,忧郁和狂欢的叙事可能更对她的口味。可是她皱着眉头反问道:“这个导演,一辈子只拍了这几部片子吗?”这样,她又看了“四季”系列和“道德”系列。和我想象中不同,她说她最喜欢的是《冬天的故事》。我不知道她为何这样说。她应该更喜欢《秋天的故事》。里面有一座迷人的葡萄庄园。


她的头发比我刚搬来时长了,黑了。我记得冬天时她戴顶黑色雷锋帽,就像刚下火车的东北人,浑身笼罩着针叶林带的沼沼寒气。如果不看她的眼,你肯定以为这是个孤僻的男孩。我上一次见到她,她还是嗷嗷待哺的婴儿,整天蜷在姑妈怀里嘬奶。当她犹豫着把帽子摘掉,我发现她剃了光头……到了春天,她的头发才根根耸立,毛扎扎犹如初生刺猬的刺。“别碰,”当我忍不住伸手摸时她警告我,“爪子拿开,小心本姑娘你。”


她总称自己为“本姑娘”。


我怀疑用不了多久,她就把我的一千多张碟片看完了。从北京搬到这个叫云落的地方,除了这些碟片和几件衣物,我什么都没带。不是不想带,而是压根儿没什么可带的。北京住了八年,除了干燥性鼻炎、胃溃疡、慢性咽炎、颈椎增生和几任女友,我最大的收获就是这些电影了。当然,这和我的职业有关。我在一座大学教授影视写作。当了几年讲师后,我的失眠症越来越严重。刚开始我并没在意,等到最后连大剂量的安眠药都无法让我的双眼闭合时,我辞掉了工作,来到了这座小时候曾客居过的沿海县城。在我印象中,这里的空气终年是那种海蛎子味的膻腥气,既催情又暧昧。夏天遍地都是粉红单瓣的大丽花,粗茂的花蕊栖着小蜂鸟,它们的灰羽翼扑满了花粉颗粒。我是冬天搬来的,让我遗憾的是,这里的冬天和北京的冬天没有区别:天空犹如一条风干的巨型水母,伞帽罩住陆地上所有的树木、河流、人畜以及它们的影子,只有它的触手变成雪霰时,云落才在午夜变得明亮、温润。你能听到植物的根茎在静穆地呼吸。
还好,我的失眠症到这儿不久就不治而愈。来时我带了两部还没剪的纪录片,一部《恋曲》,一部《我十八岁时也打过老虎》。我先剪的《恋曲》。让我意外的是,每晚剪两个小时的片子后我就哈欠连天。我再也用不着大把大把地吞食药片了。那些曾经离我远去的甜蜜夜晚,现在以一种慷慨馈赠的方式还给了我,让我在这座并不熟稔的县城里独自享受着黑夜重又带来的荣耀。


“2


“哥你发现没?”和慧皱着眉头问我,“侯麦的电影里,人们总是不停地说话。”


“是啊,”我想了想,“那是他们心里的秘密太多了。”


和慧不屑地撇撇嘴,然后跟我下五子棋。我们的规矩是下五盘,五打三胜。多数情况下,我们只要三盘就结束了棋局——我一盘也赢不了。“你应该找位老师学围棋,”我说,“这种小儿科的游戏太浪费你的天赋了。”


“好吧,等我的病好了,我就拜个师傅。听说县委有个姓张的秘书,曾经赢过马晓春。”


她得了再生障碍性贫血。我来这儿之前,她刚在北京紫竹潭医院做完入舱手术。据说她被关进无菌舱里待了二十八天。她身体里的白细胞都被杀死了,然后医生往她的血液里注入兔子的细胞,让它们形成新的抗体。她曾跟我说过在无菌舱里的事。她带了一本《心经》和一台收音机。《心经》是姑妈送她的。姑妈在她得病后就成了一名居士,每日烧香拜佛。和慧白天读经书,晚上听午夜谈心节目。她说她最喜欢一个叫马克的男主持人,他总是劝导那些丈夫出轨的女人学会忍耐,这是让她失望的地方,可是他的声音就像“春夜里的黄莺”,这样,马克又成了一个可以让她忍耐的男人。


“你的意思是,这个男主播的声音很娘?”


“嘁,”她白我一眼,“你怎么这么损啊?我是说,他的声音老让我想起云落镇的春天。河呀芦苇呀翠鸟呀什么的,还有七星瓢虫。”


“你……有没有喜欢上他?”


“怎么可能呢?本姑娘心静如水。佛曰,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哎,你这种没有慧根的人,跟你说你也听不明白。”
本文节选自《多米诺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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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米诺男孩》

张楚 著

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2021年10月出版


本书是著名作家张楚的精选小说集。“一九九七年的唐山火车站,候车大厅里栖息着神秘的旅客,他们各怀心事,等待着即将飞驰的火车。”在《多米诺男孩》中,冀东平原上一座小城的青春与怅惘清晰可见。这里的空气不错,都是煤灰、碎纸浆和粉尘。这座城镇,有时候名为“云落”,有时候叫做“桃源”,一个个小城青年仿佛就是我们的邻居。他们行色匆匆,小城的夜幕即将降临,而在人群之中,一连串多米诺骨牌正被悄悄推倒……
编辑/摄影:王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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