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蔡可:中国乡镇教育已到生死存亡关口
获取更多乡村建设相关的内容,请戳上方“乡村建设研究”^_^
周五傍晚,林校长正在匆匆收拾自己简易的行李,作为里门镇中心学校的校长,如果没有意外,每个周末他都要返回县城与妻子团聚。与林校长同行的是四位同事,每人六元钱,大家可以拼车打一辆的士,虽然乘公交只需两元,但毕竟,出租车可以将每个人都送到家门口,挤在后排座上遐想可口的晚餐与家的温暖,这每周一次的奢侈实在超值。
乡镇到县城,每人六元,半个多小时就能到达。然而,中国的乡镇教育赶上城市,这条路还要走多远?
上个世纪90年代中期,为了集聚资源发挥办学最大效益,乡镇的普通高中开始合并迁移到县城,乡镇留下的都是初中与小学,属于义务教育范畴,乡镇教育成为最具公共性的事业。2001年,《国务院关于基础教育改革与发展的决定》提出基础教育“实行在国务院领导下,由地方政府负责、分级管理、以县为主的体制”,乡镇政府不再设教育管理机构,本乡的中心学校负责各村小及教学点的业务管理。同时,随着税费改革的推进,面向农民的教育集资与教育附加费逐渐取消,这些改革解放了农民,但由于不少县财政收入有限,在对有限的资源做分配时无法照顾到所有学校,往往重中心城区,重城关镇,轻视乡镇,轻视边远农村,导致城乡教育差距进一步拉大。
乡镇中心校:县域教育的“短板”
许多学校办学的条件性资源不足,有些学校缺食堂,老师、学生甚至还需要自己做饭,学生周一从家里带菜——寄宿五天不能回家,带来的菜只能是多盐的腌制菜肴——学校只提供蒸汽笼,学生顿顿需要自己热饭配咸菜佐餐……这种像是听历史故事式的情景在一些乡镇学校依然存在……
让林校长最头疼的倒不是在县城与乡镇之间的两头奔波,那已经成为习惯。近来总让他牵挂在心却又无力解决的只是一个很小的麻烦:学校教室的玻璃烂了好几块,迟迟无法修补。买玻璃要花钱不说,由于青壮年劳力大多已经进城务工,乡间劳动力稀少,请人的工钱已远远高于在县城。这样一个小问题,已经折射出乡镇学校办学的困境:基础条件差,办学经费缺乏,而城市的扩大化,正在将乡镇的优质资源进一步吸入县城。
乡镇的中心校大多是寄宿制学校,由于教育投入总量并不足以支撑义务教育的高质实施,非财政性教育经费来源的总额也不高,许多学校办学的条件性资源不足,有些学校缺食堂,老师、学生甚至还需要自己做饭,学生周一从家里带菜——寄宿五天不能回家,带来的菜只能是多盐的腌制菜肴——学校只提供蒸汽笼,学生顿顿需要自己热饭配咸菜佐餐,长此以往无法保证身体健康,这种像是听历史故事式的情景在一些乡镇学校依然存在;当我们走进一个乡镇初中时,孩子们正在校园一角的空旷土地上跑步,扬起阵阵尘土,其实不少学校的操场都如此简陋,不符合规定的办学标准,风天灰尘大,雨天泥泞,坑洼不平;体育器材不足,篮球可能是没气的,篮球架可能是没框的,使用中存在安全隐患;还有些学校周边无围墙,校外闲散人员很容易进入,一些学生也很容易偷着溜出校园造成不安全因素;更严重的是校舍问题,多数学校宿舍不足,上下铺住四个人,床铺护栏过低,容易滚落到地上,每间宿舍住20个人以上,一旦发生火灾将造成重大伤害;寄宿无专门的管理人员,值班老师晚上有时只能用一把“铁将军”守住宿舍大门。这些硬件上的困难造成学生在校生活和学习困难,造成了严重的安全隐患,已经极大地影响了正常的教育教学,影响了乡镇农村寄宿制学校建设效益的发挥,成为制约县域教育均衡发展的一个主要瓶颈。
在一些乡镇学校与老师进行的座谈中,他们最希望的是改善教学条件。有不少老师反映,希望能扩充设备,通过多媒体形式调动学生学习兴趣;希望办公室能有网络,自己可以随时查找并制作教学软件,但经费不足使许多应有的教学条件得不到落实。由于新课程对教学仪器提出了新的要求,许多学校的教学仪器面临更换;不少学校虽然图书装备合格,但多数图书较陈旧,不符合当前教育实际;几乎没有学校能为教师订阅学科类的专业刊物,与此并存的是,学校却要应付上级部门的各类无关报刊摊派;远程教育网等仍不能保证,有的学校只有一间计算机教室,老师无法上网,有专业发展意愿的老师只能自购电脑,这给老师造成了沉重的负担。软件资源匮乏、课程资源不足仍然是制约乡镇教学的重要因素。
教学点:被遗忘的角落
不少乡镇的中心校校长反映,从教学点转过来的学生普遍基础不好,难以与中心校的学生在同一个起跑线上学习,从这个意义来说,教学点形同虚设,教育的公平又何从谈起?
2002年《国务院办公厅关于完善农村义务教育管理体制的通知》明确提出“乡(镇)人民政府不设专门的教育管理机构,乡(镇)有关教育工作由乡(镇)长直接负责教育教学业务管理由乡(镇)中心学校校长负责。”至此,乡镇教育“中心学校”加“教学点”的管理体制渐渐形成,中心学校往往由在本乡辐射影响较大的学校来担当,所谓教学点,是分布在其他自然村的完小或者只有低年级的初级小学。
近几年随着农村适龄儿童数量的减少,教学点成班率有下降的趋势,部分教学点开始进行调整,或并或撤,但寄宿制学校的建设并不能满足所有边远地方学生的寄宿需求,跑十几里山路又会给学生的学习、生活带来困难。在对学校进行布局调整时,教学点的设置必须还得照顾学生(尤其是低龄学生)就近、便利的原则,不少教学点依然在乡村教育中发挥作用。
从效率来说,依照现有条件,教育行政部门只能去做教学点撤并的工作;从公平来说,如果每一个学生都不掉队,教学点就一个也不能撤消。教学点的存在体现了受教育权的公平,但仅仅“存在”是远远不够的。乡镇中心校相较于县城是弱势是“短板”,那教学点更是被遗忘的角落。很多村小和教学点条件非常差,校舍与学生人数相比倒是显得充足,可是不少都是“普九”时匆匆搭建的房子,校舍安全、基础设施均不能保证,先进的教育技术更是与师生无缘。由于教学点大多离县城较远,没有什么正式的毕业生愿意来这里任教,站在讲台上的多是年纪已经偏大的代课教师;矛盾的是,还存在着一些似乎严重影响效率的一师一校型教学点,它们恰恰设在最边远、交通最不便的地方——往往也是家庭经济条件较差的地方,本应在教育上得到更多的政策倾斜——这些教学点只有一名老师,要同时兼任数个年级的所有课程;对城市儿童像是新鲜故事般的“复式教学”在教学点中更是普遍存在:一个教室里有几个不同的年级,老师将一堂课分为不同的时段,采取所谓“动静结合”的教学方式,某一个时段给一年级讲课,二年级做作业,另一个时段给二年级讲课,一年级做作业。
教学点“天高皇帝远”,教师稍有放任就会造成一个村的娃娃们一天时间的浪费,事实上,无聊单调的生活对于教师的心理也是一种折磨,老师像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如果是边远的教学点,中心校长甚至一学期也难去一两次,投射到教室的一束光对他们就是全部的外部世界。里门镇的林校长是个认真负责的教育管理者,他每周都要骑着摩托车在下面跑一个教学点,一个月,四个教学点正好跑完。有时,他也会组织几个点上的老师联合做教研,每当这时,就是一个乡镇教育中最为美好的时光,但这美好,很大程度上并不是缘于育人的快乐,而仅仅是团聚的亲昵。
教学点的种种问题都严重影响了其质量,不少乡镇的中心校校长反映,从教学点转过来的学生普遍基础不好,难以与中心校的学生在同一个起跑线上学习,从这个意义来说,教学点形同虚设,教育的公平又何从谈起?
教师队伍:“进不去,留不住,用不上”
没有高水平的教师愿意去乡镇执教;农村教师中水平稍高的,往往又被抽调往县城,或是选择其他生路;乡村教师在编配的学科结构、执教水平等方面也存在不少问题,教师走上课堂并不能发挥应有的作用。
在乡镇学校,有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女教师的家庭一般要比男教师的家庭富裕。原因很简单,女教师能嫁个比她条件好的老公,男教师却很难找到比他条件好的老婆。在农业社会里,男人必须得是家庭的顶梁柱,但是教师遑论生活,连生存都成问题,又有谁愿意嫁给男教师?
当前进行的新课程提倡教师的专业化发展,在乡镇,教师首先面临的问题不是专业化发展,而是生存。教师收入普遍偏低,不能保证县平均线以上生活水平,教师职业认同度相当低。巨大的工作量,相对应的是每月平均1200-1600元的工资,无法保证基本生活,更不要提买房、娱乐等开销。“我有一个学习很差的学生,去年毕业他没有上高中,选择了外出打工,今年回来看我,他的工资比我都高,我好歹也是正规中师毕业,怎么连一个初中刚毕业的自己的学生都不如呢?”一位老师无奈地告诉我。
教师的工作负担之重也远超其他行业。一是由于班额大、寄宿制等问题带来的工作量的增加。“我们每天除了睡觉全呆在学校工作,上课、改作业、管宿舍,天天头上悬着一把刀,生怕学生出问题,谁来为我们说话呢?”一位任教于寄宿制学校的老师发出了这样的质问和“呐喊”。相当多教师长期处于亚健康状态,多数学校又未能落实国家劳动保障部门每年为职工进行一次免费体检的规定。其次,在新的质量观背景下,教师面临新理念、新教材、新方法,需要不断地提升自己,如拓展知识面,参加教研活动、参加各种的培训以完成专业成长,工作量在不断做“加”法。纪往光有一桶一成不变的死水并不够,还需要一桶常换常新的活水。再加之,现在的课程结构与课程内容向教师提出了新的要求,很多新知识是教师和学生同时开始学习的,教师要教书育人,必然要付出更多的艰辛。社会的压力、学校的压力、家庭的压力会集中地压在了教师身上。在一个乡村的初中,当问到如果有重新选择的机会,是否会继续做老师时,参加访谈的七位老师异口同声地说“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