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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态乡村】张孝德:重新定义乡村:生态文明建设的中国之路

张孝德 乡村建设研究 2023-01-01

编者按:


在工业文明面临全面危机的时候,乡村和乡村建设的价值、意义被重新认识和定义,我们需要认识到传统村落的价值,认识到其中蕴含着传统文化的宝藏,同时也让这些村落成为治愈人与人的关系、治愈人与自然关系的地方。国际社会近年来尤其是后2015议程一直在倡导推进可持续发展,教科文组织制定了“教育促进可持续发展的全球行动计划”,建立了一个合作网络,“支持会员国家建立、发展可持续发展教育的能力,促进行动和实践推广,关注气候变化、生物多样性、减少灾害、水、文化多样性、可持续的城市化和可持续的生活方式等关键问题,这些问题都是通过教育促进可持续发展实践的切入点”,这么多丰富的与可持续发展目标密切相关的维度和要素都跟乡村建设有关。


作为教科文组织的合作伙伴之一,全球生态村联盟从社会、经济、文化世界观和生态四个方面开展生态村构建的教育和培训,生态乡村并不只是生态的乡村,而是将社会、生态、经济、文化四个维度整合到一个全面、在地化的可持续发展模式中,这一点与中国注重整体的乡村建设不谋而合,幸运的是,有机农业、社会构建、文化世界观和生态的维度又是能够体现中国文化优势的地方,中国的百年乡村建设终于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历史机遇。


在这一新的历史时空下,我们有责任,也应该有理论勇气和实践担当,将中国文化中能够有益于世界发展的地方挖掘出来,采用西方擅长的技术和方法,融通中西,作为思想智库、政策参谋、实践行动的倡导者和教育者,通过乡村建设,推动引领世界的生态文明建设和教育。


教科文组织国际农村教育研究与培训中心组织来自国内国际一流的生态乡村建设的研究者和实践者组成专家小组,根据世界各地农村综合发展的理论和实践,探索发展中国家的另一条不同于发达国家的农村发展之路。希望通过系列研究和政策框架、案例研究、倡导推动行动与改变及培训与能力建设,推动世界的生态乡村建设和教育。


“乡村建设研究”公众号感谢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国际农村教育研究与培训中心赐稿!从5月26日开始,我们将以“生态乡村”为主题推送本组文章,敬请关注!




不是我们去拯救乡村,而是乡村来拯救我们。

工业文明时代的教育是学习技术和知识的教育,生态文明时代的教育目标是修德和开慧。        

 ——张孝德

 

2016年12月5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国际农村教育研究与培训中心在北京师范大学京师学堂召开“构建生态村的建设模式”专家研讨会。研讨会以“生态村建设的途径和方法”为主题,力求在新的历史条件下探索乡村建设的途径和方法,构建中国的乡村建设模式,并以乡村建设为载体,通过教育培训传播中国文化。此次研讨会邀请了国际、国内乡村建设研究和实践领域的领军人物,围绕生态村的建设展开了深入广泛的讨论。以下是国家行政学院生态文明研究中心主任张孝德教授在研讨会上的发言:


 

非常感谢教科文组织国际农村教育研究与培训中心搭建这样一个平台,大家围绕生态乡村的建设问题共同讨论。在短暂的发言时间内,我想首先提一个问题,就是我们为什么要研究乡村?


一、乡村恰恰代表着人类未来的希望


凡是加入乡村建设队伍的人对乡村的认识,不是以一种简单的思维去认识乡村,也不是简单地为了拯救乡村来建设乡村。大家恰恰有一个共同的愿望,希望乡村的发展对中国甚至对人类做出贡献。在乡村建设这个领域中,最需要一个新理念:不是我们去拯救乡村,而是乡村来拯救我们。


我原来是研究生态文明的,不是研究乡村。今天在座的廖晓义老师是研究环境保护的。我发现在乡村建设研究和实践这个圈子里,许多人是从研究环境、研究生态文明走向了研究乡村之路。


我在研究生态文明的过程中发现,从生态文明建设的视角和经济学的成本理论看,乡村是低成本推进生态文明建设的领域。比如乡村与城市相比具有利用新能源、特别是太阳能能源的低成本优势。从生态文明所倡导的低能耗、节俭健康、幸福度最大化的生活方式看,这样的生活方式所需要的天人合一的哲学,生态文化等物质、或者是精神的要素,我们恰恰发现这些东西在城市不是没有,很难,成本很大。我们坚信一个规律,人类文明的演化永远沿着成本最低的路径进行。所以在这个背景下,我最近几年把研究的视角转向乡村,也越来越相信,中国乡村的问题已经不是中国的问题,不是乡村自身的问题,而是能在未来给人类带来希望的天地。


这个问题从大的角度来讲存在一个大的发展规律,这个规律背后又隐含另一个大问题,这就是认识乡村的背景是什么?特别是十八大提出生态文明之后,我觉得这是当代人类文明历史的分水岭。从15世纪发生于地中海的文艺复兴开始,工业文明已经演化了500年。500年的工业文明是不是面临着一个时代使命终结的问题?如果这个判断能够确定和成立,而且未来的时代是生态文明引领的时代,那我们就会发现,两百多年以来急速发展的工业文明,它的最大的资源、最大的平台、所有的能量和东西都聚集在城市。今天的雾霾天气等环境和产能问题均与工业文明和城市有关。而今天我们却无法在城市里为工业文明遇到的这些问题找到解决的方法。所以在这个背景下,我们发现,现代工业文明发生在城市的问题,需要要到乡村去找答案。


 到目前为止,主流理论仍然认为工业化、城市化是时代的主流,但我认为今天的工业化和城市化已经不是人类文明发展的潮流。生态文明才是潮流。对于中国的城市化,中国的学者都在引用一位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的话,他说21世纪是城市的世纪。我个人认为21世纪世界发展的趋势不是单纯城市化的世界,是乡村发挥作用的世纪,特别是目前正在兴起的绿色消费、绿色经济、自然资本的经济的最佳空间是在乡村。在这样一个背景下,我们会发现一个什么样的规律呢?我经常讲的一个观点是:乡村遇工业文明则衰,逢生态文明则兴。因为工业化搞的是大规模经济,从经济效率来讲,这种经济方式最有效率的平台是在城市。未来是生态文明的时代,未来的太阳能能源决定下的能源、技术是分布式经济,是小规模主导的经济。


生态文明不是一个单纯的环境问题,支持生态文明发展,还有来自互联网技术带来的跨界发展的分享经济、新能源经济、绿色经济、绿色健康和文化创意经济等,所有这些正在汇成一个新的世界潮流,即代表生态文明时代发展的新潮流。特别是正在兴起的互联网+分享经济,解决了乡村和城市之间信息不对称的问题。分布式新能源最有效的利用空间不在城市,在乡村。特别是光伏发电的成本在未来五年有可能接近于火力,这意味着未来五年之内将会出现光伏发电大规模替代现有发电技术。而光伏发电这个技术是什么样的技术呢?是人越少的地方人均利用太阳能越多的地方,而这个优势不在城市,在乡村。未来中国乡村,如果能够充分利用新能源技术,可以实现乡村能源的自给自足,完全可以变成零排放乡村。在农村,农民用沼气做饭、用太阳能热水器洗澡、用光伏发电看电视,出门骑电动自行车、吃自己种的有机产品。这难道不就是生态文明的乡村的模版吗?我们所讲的生态乡村理想的模式在中国的一些乡村已经存在,只是我们没有关注它们而已。


 乡村为什么能够给生态文明建设带来希望?今天人类遇到的不仅仅是环境能源的危机,在其背后还有人类精神与健康的危机。工业文明对人类最大的贡献是用技术的进步解决了农业文明时代没有解决的物资短缺问题。今天威胁当代人类生活幸福度提升、人类生命健康的主要矛盾,不是物质短缺,而是物质消费过剩,精神消费严重短缺的问题。威胁我们健康发病率主导原因,一是吃的过剩导致的诸如高血压、糖尿病、心血管等疾病。二是因精神因素导致的抑郁症、自杀率提高等问题。三是环境污染造成的健康疾病。这三大原因告诉我们,人类未来的幸福健康要解决的主要矛盾,不是如何生产得更多,而是如何去幸福地生活。


 在工业文明时代,人类用技术进步解决物质供给短缺问题,在生态文明时代,人类需要用自己的智慧解决如何以最低的能耗,实现生活幸福最大化问题。这就是未来的经济学,幸福经济学的问题。如果从这个角度思考,未来人类的经济学解决的经济问题不单纯是今天主流认为的工业革命的问题。工业革命的内容仍然是满足资本需求的革命,而未来的革命是生活方式的革命。生活方式的革命恰恰能够产生一个巨大的变革,真正使整个人类由资本经济走向人本经济。在工业社会,搞生产,不是任何人都能搞生产,只有少数精英拥有土地、拥有资本、才能搞生产。所以,工业文明不是人类普适的理想文明,工业文明确实是马克思所讲的资本主义的文明,是资本经济控制,或者说是少数精英左右着大多数人的文明。而迈向未来的生态文明是生活方式革命带动的文明,生活是每一个人都可以参与的革命,所以生态文明是人人参与的革命。


人作为社会人,要实现自己理想的低碳、健康幸福的生活,需要一种新社会、新社区,需要新的共同体、新的社会组织。我们要建设一个我们能够左右的共同体生活,最可控和最容易的不是在城市,还是在乡村。小规模社会的乡村是这种新社会、新生活建设的理想之地。未来幸福社会的乡村桃花源梦,理想的空间是乡村。目前在中国的乡村出现了许多新概念的乡村,部落生活,公社生活等。


综上所述,乡村恰恰代表着人类未来的希望,所以,我经常讲的一个观点是,中国的生态文明建设将会再度从乡村开始。毛泽东领导的新民主主义革命是从乡村开始,邓小平领导的中国改革开放也是从乡村开始的,习近平为核心党中央领导的生态文明建设,也需要从农村开始。我觉得这不是理想主义,在今天的中国这样的桃花源式乡村,在中国大地上已经出现。我们坚信,这些乡村就是可以燎原的星星之火。


二、生态文明新国际视野下的生态乡村


谈到如何建设中国的生态乡村,这个问题确实值得研究。刚才大家已经探讨了全球生态乡村建设趋势。首先,我们要探讨的第一个层面就是当代全球视野下乡村价值的解读,也就是我们需要一种共同的话语体系来研究解读乡村。在生态文明背景下的乡村,是生态文明时代的新全球视野。如果没有这样的背景和视野,我们在讨论中国特色的时候,有可能陷入一个很狭隘的思维。但是在生态文明背景下,全球视野是什么?我是想提一些供讨论的话题。这是第一个层次。


其次,第二个问题,一定要在全球视野下,以多元化的思维研究生态文明时代的生态乡村模式。不能以工业文明时代的全球化思维,以标准化来认识。为什么?因为乡村和城市不一样。城市可以像机器一样标准化生产,乡村是绝对不能够按照工业文明时代制造城市的思维模式来建设的。因为乡村是有生命的,它是隶属于自然的,自然是高度多样化的,就像刚才大家谈到的乡村像大树的树叶一样,没有两个同样的树叶。


 第三个层面,当今中国农村的特殊性,在中国生态乡的村建设上有几大要素要需要思考。


第一个要素是有机农业。有机农业是生态乡村建设的基础,是生态乡村之根。今天都在谈乡村污染、乡村环境。乡村污染的问题威胁着关系生命健康的食品安全,食品不安全问题不次于空气污染。不仅空气有毒,我们脚下的大地也严重中毒。解决这个问题需要从乡村生态建设开始。这也是我们今年力推要搞有机村建设的原因。如果有机农业解决了,乡村的垃圾问题也解决了。但是现在中国包括世界各地,我们看到的生态乡村的建设不是这样。如果不搞有机农业的建设,乡村建设模仿城市的模式,又把垃圾集中起来烧掉了。严格来讲只要真正搞乡村有机农业,乡村是没有垃圾的。


第二,有机农业不仅是我们生命健康的基础,有机农业也是乡村传统文化的基础。中国五千年传统文化是从有机农业农业、生命农业基础上长出来的。所以有机农业是乡村文化再生的起点,是乡村循环经济、是乡村为人类生活提供健康的最基本的原点。按照西方人的思维,解决天下的问题,需要到原子世界中去。在原子世界中,西方工业文明找到的是一种化学思维的解决方式,我们今天的化学农业就是来源于这个原子世界。但是按照中国人思维,解决天下问题,是从天地人的世界中找答案。中国古人发现,太阳主导下的世界是一个充满生命的世界。而人自身就是生命,而人的这个生命繁衍的组织,是家庭。所以,在中国形成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思维。这是一个生命世界的思维。我认为,乡村有机农业背后是一个从工业文明时代的原子思维向生命之源的太阳思维的转型。所以,我讲的一个观点是乡村文化复兴是生态乡村建设的灵魂。


第三个问题是乡村财富形态是什么。我们今天把乡村所有的价值归结为乡村产业,比如目前讲的乡村的一、二三构成的六类产业。所有这些还都是工业化的概念。从生态文明时代的生命观看。乡村最大的财富就是它独有的生活方式。我今天上午听了日本木之花的模式,这个故事告诉我们这是一个新时代共同体的生活方式,正是这种生活方式的吸引力,才吸引了那么多人来参与这种生活的建设。如果我们不谈生活方式,只谈生产力,乡村永远无法和城市竞争。所以要让乡村活起来、乡村吸引力是乡村的生态生活方式。


第四个要素,乡村一定要和现代化科技体系嫁接。什么能够支持乡村生态文明发展现代化科技?我认为,生态文明时代对人类生活和生产影响最大的是三大龙头技术,这就是太阳能和再生的新能源技术;互联网+;以高铁为代表的现代交通。农业社会受制于能源、信息技术和交通技术的障碍,它是封闭的。但是在今天,在乡村能够弥补封闭的缺陷,乡村一定要和这三大技术结合。不过,生态文明时代的这三大科技,新能源、互联网和现在的高铁技术恰恰是最有利于乡村发展的科技。传统乡村如果有了互联网,高铁技术、太阳能,乡村就会变成全球村,变成开放的乡村,现代化乡村。


三、乡村复兴的起点和关键是乡村教育


最后一点,在所有这些因素的前提下,乡村复活的逻辑起点一个是乡村教育,一个是乡村组织再造。


乡村教育是什么?去年在国家行政学院召开的第四届乡村文明论坛,讨论的主题就是迈向未来的教育应该从乡村教育改革开始。迈向未来的教育是什么教育?工业文明时代的教育是学习技术和知识的教育,生态文明时代的教育目标是修德开慧的提升生命质量的教育。修德、开慧这两大教育的核心是走向未来的、也是人类从工业文明的技术和知识教育转向生态文明的教育的核心。这两大教育的起点需要从儿童教育开始,而修德开慧的儿童教育最好的空间不在城市,在乡村,因为开启人的智慧最好的老师是天地自然。修德的最重要的空间是德家庭,是乡土社会。从这个意义上讲,迈向修德开慧的教育需要从乡村开始。


长期以来,我们认为中国古代社会是集权的社会。这个认识有一定的误读。其实中国古代社会是世界上最无为而治的社会,是高度自治的社会。这种自治形成了特殊的乡村协商的民主模式。其实中国古代的乡村文人的生活方式追求不是西方式的自由,二是比自由更高的自在。乡村生活也有自由,而是与自然合一的自由,不是与自然对立的自由。古代乡村社会组织需要我们重新解读。


另外我建议从现在开始,我们要梳理出乡村生态文明的十个或者更多的模板。下次我们讨论不是找到几个理论,是要找到更多的乡村故事的模板。乡村建设的动力不是单一的,乡村建设需要依靠城市和乡村间的互动,这个互动的资源和桥梁就是乡贤。乡贤是乡村“高考”的人出去,经商的、做官的、搞教育的人告老还乡,或者考不上功名之后留在乡村的人。中国古代乡村的中坚力量不是农民,是乡村的乡绅,中国古代乡村与城市是相通的。我们今天的许多制度,恰恰是造成乡村和城市分割的制度。中国今天的退休制度有问题,高级干部都要往北京集中,中国古代社会再高的官员,退休后不能住在北京。北京是皇帝、王爷的北京。古代有一个告老还乡退休制度,这个形成城市与乡村之间的文化、财富的流动。


乡村是根,城市是一个大树的树冠,所有的叶子能量要回归根的。但是回归根的滋养不是资本下去,是乡贤回乡,我觉得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途径,这是中国的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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