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刘映升】刘忱:巴渝农耕文化的守夜人
刘映升
重庆巴渝农耕文化陈列馆创始人
1942—2018
编者按:
2018年5月4日23时50分,重庆巴渝农耕文化陈列馆创始人、“2014全国爱故乡年度人物”刘映升先生因病逝世,享年76岁。
他的离开,是乡土文化保护事业的巨大损失;他未完成的遗愿,还需我辈继续奋斗!乡村建设全体同仁特别感谢在刘映升老师生病期间,来自社会各界朋友的关心和捐助!
为了纪念刘老师,弘扬农耕文化保护工作的社会价值,我们在此发起征文活动,以表达对刘老师的追思与纪念,欢迎社会各界朋友参与书写!投稿邮箱为:ruralrecon@163.com(截止日期为5月20日)。我们也将于5月27日上午9:00在刘映升老师付出毕生心血创办的巴渝农耕文化陈列馆举办追思会,具体安排将尽快发布,敬请关注!
“留住乡愁,爱我故乡”,刘映升老师精神永存!
今天我们推送中央党校文史部教授、全国爱故乡年度人物评委刘忱老师的纪念文章,感谢刘忱老师!
刘映升老前辈走了。得到噩耗的当天晚上,我呆坐在桌前,从电脑的照片夹里找出与刘老师父子的合影集,一张张翻看着。眼眶里渐渐盈满了泪水。往事历历如在眼前。
我是在“爱故乡”活动中与刘老前辈父子相识的。作为爱故乡活动的评委,我也是最早看到刘老师父子创办“巴渝农耕博物馆”故事的人。
福建省农业厅副厅长姜绍丰(左四)为“2014爱故乡十大年度人物”颁奖(左二为刘映升)
刘映升是一位土生土长的蔡家岗镇天印村人,1997年退休前是重庆市第24中学教师。他一直对本地农耕文化有着浓厚的热爱,对常用农具的用途和农耕知识如数家珍。退休后,他发现随着城镇化的快速推进,很多乡村一夜之间变成城市,农民上了楼,过上了城里人的日子。但许多民间农耕文化技艺相继消失,用不了多久,对于这些物品的记忆也会消失殆尽。为此,他十分忧虑。这可是我们的农耕文化啊,一旦丢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于是他决心创办“巴渝农耕文化陈列馆”,为的是把这些曾经的记忆留住,好在以后的岁月里,指着这些实物告诉孩子们,这些东西曾经是用来做什么的,那是一段怎样的历史。他意识到了自己的责任,就开始全身心地投入到这个艰辛而伟大的事业中。
巴渝农耕博物馆部分馆藏品
为搜集农耕时代的器具,刘映升不顾年事已高,除了北碚周边,连酉阳、秀山、成都、贵阳的农舍都跑遍了。2008年5月12日,刘映升赶到荣昌,想征集一台织布机,结果遇上了震惊中外的汶川大地震,他所在的房子剧烈晃动险些垮塌,但最终还是幸运地逃了出来,也把两台织布机运回了家。事后回头一想,他老伴还在后怕:“真是连命都不要了。”除了儿子以外家人都认为他的想法简直是疯了,极力反对他,他却一意孤行,三天两头往家里带老物件。在自建的家庭农场的基础上,他带领全家人一点一点修整了展览大厅,盖上了可供参观者开展活动的教室。凿出一步步台阶和小路,栽上蔬菜、花木和果树。给每种农具、植物都写了说明,还附上了自己创作的诗歌。现在,这家农耕博物馆已经分为室内和室外两个部分,室内展厅分为农业生活馆、工匠作坊店铺馆、民俗竹器馆;室外是石器展场。整个陈列馆共展出涵盖各个年代的农耕器具1,000多件。他和家人所付出的艰难和辛苦简直就是一场现代版的愚公移山!
全家都在他的执着面前让步了,全都变成了老前辈的支持者。创办“巴渝农耕文化陈列馆”首先面临的就是资金困难,两袖清风的老前辈拿出了毕生积蓄,老伴在家养殖的鸡鸭和猪也都卖掉了,资金还是不够,又向亲戚朋友四处借钱,还把女儿在城里的房子抵押了,贷款十多万元。2006年巴渝农耕陈列馆正式对外开放后,他把老伴、儿子都发展成了博物馆的义务工作人员。儿子刘刚既是司机、厨师、摄影师、又是搬运工、讲解员,还是教参观者舞龙的教师,连从来不会说普通话的老伴,除了做后勤杂务外,也慢慢用不熟练“川普”给参观者当讲解员。
刘老师不仅东奔西走忙着收集器具,还挖掘传承了失传了几十年的传统手工艺——“蔡家草把龙”,并成功申报为北碚区非物质文化遗产。一根根普通的稻草,在他手里很快就变成了栩栩如生的草把龙。他经常带着一把稻草,来到附近的学校,手把手教孩子们编草龙,让他们对本地的传统文化感兴趣。孩子们都管他叫“草把龙爷爷”。
刘老前辈的故事感动了每一位评委,都认为他是爱故乡年度人物的当之无愧的人选。于是,在第二届爱故乡年度人物的颁奖大会上,我与他们父子第一次相识。由于我的至亲中就有中学老师,所以见到刘老师也感到分外亲切。刘老师风度儒雅、和蔼亲切,低调而富有涵养。虽然耳朵有些背了,却始终认真聆听会议的每一场发言,微笑着和每一位与会者交谈。他的儿子刘刚始终伴随左右。与父亲稍有不同的是,似乎还有几分忧郁的气质,他脖子上挂着的相机成了他们与人交往的中介。他们不仅热情地给与会者拍照,也不停地与人们合影留念。当他们提出要与我合影时,我很自觉地站在了一边,刘刚强把我拉在二人中间站好。于是,就有了这样的情形。虽然这不是我情愿的,但父子二人的真诚、淳朴让人无法拒绝。
作者与刘映升父子合影,从左至右依次为刘映升、刘忱、刘刚
从那时起,父子二人成了爱故乡活动的最忠实的参与者。他们热心地宣传爱故乡的理念,传播乡土文化精神,慷慨而殷勤地为大家提供帮助。不少爱故乡的活动,就是在他家开办的巴渝农耕博物馆里举办的。刘老前辈还不惧年事已高,在全国奔波着参与各种研讨活动,在朋友圈里讲话,在公众号上留言。他的留言朴实、真诚,句句都在点子上。他就是那种真正没有身份感、没有年龄感的可亲可爱的老头儿。
那年冬天,结束了爱故乡的活动,我邀请刘老前辈父子到我工作的学校看一看。虽然这里不是公园,但却自然环境优美、校园建筑别具一格,只是没有证件或有人带领就进不来。老人家不顾几天舟车劳顿,带上大包小包的行李过来了。我找了一辆校园单车,让同行的小郭把行李挂在车把上,带着行李转校园。那时已是北方的三九天,天寒地冻,滴水成冰。老人家从南方来,毕竟衣衫单薄,真是怕老人家经受不住,我多次提议:“要不,不转了吧?咱到办公室喝口热水?”老人家却兴致勃勃地说:“来了就好好看一哈嘛!机会难得!”说话间,我们来到校史馆跟前。刘老师很想看看这个纪念馆。可是,校史馆有严格规定,一般不对个人开放,或许是见老人家的心地纯净,态度诚恳,几句交谈就说服了校史馆的管理人员,他们竟然破天荒地为一位身份平凡的老人打开了馆门,让我们到校史馆大厅拍了几张照片。这个插曲让我不由得感叹:所谓心诚则灵,大抵就是这样吧。
刘忱带刘映升父子参观中央党校
去年冬天,我终于有机会到向往已久的巴渝农耕陈列馆参观拜访。刘刚把我接到家,刘老师亲自陪我参观,给我讲解农具的来历和用途,以及陈列馆建设的过程。我吃惊地发现,这里远比我看到的介绍材料上描述的规模更大,更漂亮、更有价值。室外更像一个农家花园,在枇杷树、广柑树下的草坪上,摆满了大大小小不怕风吹雨淋的石磨、石碾等石制农具。室内则陈列着大到织布机、水车、石磨,小到水烟斗、剃发刀这些农耕时代的生产、生活工具。抚摸着这些久违的农耕器物不禁浮想联翩,仿佛回到了儿时,回到了故乡,闻到了家园的味道。老前辈知识渊博、古今贯通,在品评鉴赏历史文化方面绝对是大专家水平。他讲解时神闲气定,面如平湖,却让人听出心中的坚定自信、永不放弃和内在的惊雷。
参观完毕,刘老师又让老伴端出骨头汤,按照当地的习俗款待我。这时他才道出了自己的隐忧。原来陈列馆这块地已列入政府开发项目,周围的村庄早就拆光了,这个博物馆到底能不能保留,还是一个未知数。虽然已经多次向有关部门反映情况,上过市两会的提案,开发商也已经表示,要做一个有文化的开发,不会粗暴对待博物馆,但毕竟那还只是一个口头承诺,并没有形成规划方案。他小心翼翼地问我:“你教过那么多干部,有没有可以说上话的?”我沉默了,几次欲言又止。是啊,除了几句无用的安慰,我又能做什么呢?刘老前辈所做的事业,是超越了一般人的认识水平的,他走在了时代前面,他奋力追赶的,不是当下的物质需求,而是遥远的未来。他更像一位先知,早于别人预见了未来。所以,他像一位忠诚的守夜人,看守着这笔宝贵的财富,这财富,与他的利益无关、与物质生活无关,而是与民族的心灵有关,与民族文化的传承大业有关。这个目标让他早就把个人得失置之度外,他把生命已经点燃了,而且必然燃烧到最后。但是,又有几个人懂得他的忧虑和追求呢?先行者的命运早就备注了两个字:孤独。
刘老前辈嘱咐我要为巴渝农耕博物馆写点什么。几天后,我把自己写的一首古体诗《题巴渝农耕博物馆》发给了刘刚:
镰刀石磨小背篓,
抚之如见旧时友。
田园已变根还在,
巴渝农耕记乡愁。
刘刚回复我说,当时他们父子正在亲戚家刚拆的房子里捡烂东西。看看这些烂东西里有多少宝贝。刘老前辈交待刘刚:“把这首诗好好保存起!”我知道自己的顺口溜配不上他的称赞,与老人家的生命付出相比,渺小到不值一提。只能算一个小小的安慰:您不是孤独的,很多人就在您身边!
没想到,永别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来了。死亡用毫不商量的残酷带走了老前辈的期待,还有没有未竟的事业,也带给我们无尽的哀伤。他临终时,念念不忘的还是他用全部心血收集来的农耕文化博物馆的下落。这也是我们的忧虑。不管怎样,我们会用全部的努力告慰老前辈。您的路,刘刚会接着走,我们也会接着走下去!
2014年爱故乡年度人物合照(右五为刘映升)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