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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践者】潘家恩:知识分子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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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人物:潘家恩

 重庆大学文学与文化研究中心主任


潘家恩,1981年生于福建宁德,重庆大学人文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副教授、博士生导师,文学与文化研究中心主任;西南大学中国乡村建设学院特邀研究员;上海大学中国当代文化研究中心研究员;《卢作孚研究》副主编。


自2001年起参与当代中国乡村建设实践,晏阳初乡村建设学院执行创办人之一,现为中国人民大学乡村建设中心重庆区域统筹。先后在Cultural Sudies,Inter -Asia Cultural Sudies,《台湾社会研究季刊》《二十一世纪》《开放时代》等处发表文章50余篇,并主持国家社科基金后期资助项目“中国乡村建设脉络机制研究”等。


我的乡建路始于大二的一个夜晚


我从事乡村建设是从2001年的时候开始的,那时候我还在上大学二年级,然后一直持续到现在,算算也有十七年了。


当时在农业大学里流传着一句话,叫做:“一年土,二年洋,三年忘了爹和娘。”许多人在刚进入大学时的目标都挺好的,想着怎么努力学习之后回报家乡,但是到了大三大四的时候就慢慢忘记了。这就提醒着我,不能忘了自己的初心。所以我进大学干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想办法找到我的同道中人。我加入了一个社团,叫农村发展研究会。社团成立于1993年,社团的宗旨是“学农爱农、为农服务”。在社团里,我遇到了一群志同道合的同学,这让我觉得自己并不孤单,我们一起学习、一起探讨。在老师和同学眼中,我们是离群索居的一群人,但当我们回到社团那个狭小的办公室,我们却能滔滔不绝地分享着自己关于“三农”的理想与梦想、观察与思考。


▲2002年 潘家恩(左一)与杜洁(右一)拜访晏阳初长子晏振东先生(中)


在大二的时候,也是一次机缘巧合,让我读到了晏阳初先生当年的一个访谈录。那是一本自费印刷的《告语人民》,是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赛珍珠对晏阳初的访谈录。当天晚上宿舍熄灯了,我就拿着手电筒在被窝里面看。一口气看完之后,我一晚上都没睡着。因为这本书刷新了我的认识,把我带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世界。原来在几十年前或者说在更久之前,在中国的大地上还有过那么一大批知识分子,他们想着与我们同样的问题,而且已经付诸实践。


▲中华平民教育促进会吸引越来越多的知识分子深入民间并与农民一起工作生活,图为晏阳初全家在定县合影(1931年)


▲部分都市知识分子初到河北定县乡村


所以说当时我就感觉自己真的不孤独,而且自己的一些努力好像也汇到了乡村建设的百年实践中。这本小书让困惑与彷徨的我,不再患得患失,不再奢望于口头与想象中伟大完美的社会改革,而是从当下的反思和手下的改变中去积聚与发现那些零散微弱但却不可轻视的建设力量!


▲1943年 晏阳初(右一)和爱因斯坦(左一)等被评为“现代世界最具革命性贡献的十大伟人”


从那时候起,我的心里就种下了一颗乡村建设的种子。这颗种子,让我慢慢地去寻找土壤,而且还要在土壤里扎根的同时,能够长出一些不同的可能性出来。


余下的大学时光中,我很幸运地认识了温铁军老师、刘健芝老师、刘老石、邱建生等同仁,加入了更为广泛的当代乡村建设实践中,让我在思考中校正自己的起点与未来的方向。


在实践中加深对乡村建设的理解与思考



2003年7月19日,晏阳初乡村建设学院在中国乡村建设发源地——河北定县翟城村成立,学院坚持“劳动者免费就学”,并在农民合作、生态农业、生态建筑等领域进行实践、教学与研究。


▲潘家恩在晏阳初乡村建设学院第一期农民培训班开学典礼上(2004年4月18日)


我大学毕业之后,就到了河北定县翟城村里去工作生活,这个村子也是当时晏阳初工作过的村子。从2003年一直到2007年,就在晏阳初乡村建设学院做农民培训和生态农业等工作。


▲潘家恩(右)在晏阳初乡村建设学院参加秋收(2005年)


我们原来所理解的农民都是非常刻板的、非常有偏见的,要么就觉得农民就是勤劳朴实,要么就觉得他们愚昧、目光短浅等等。但除了这些以外,其实农民还有很丰富的东西,比如说他们的聪明,比如说他们在一个不利的环境里面会用创造性的方法来学习。当时在农村办了一个电脑培训班,他们学习的方法刷新了我的认识,给了我很大的刺激。有的人把摘辣椒和学电脑结合起来,把手指头管的是哪几个键抄在纸上,一边摘辣椒一边看。另外有的人在纸张上画上了键盘,回家后也继续练习。通过这两个小小的事情,真的让我有了很大的触动。


▲2018年10月 潘家恩(右二)与当年的志愿者重访翟城


很多人都说乡村建设失败了、成功了等等,我们不希望去争辩什么,但是我们希望要尝试着去理解,去理解为什么中国会有乡村建设?晏阳初、卢作孚、梁漱溟、陶行知,他们的学科背景、他们的立场,他们的人生经历都有很大的区别,但为什么他们会在二三十年代的时候,不约而同地发起了这么一场浩大的运动?为什么经过几十年之后到了二十一世纪,中国理论上应该已经开始慢慢崛起了,为什么又有另外一些知识分子又来说乡村建设?这一百年看起来“三农”问题好像是一个轮回,但是实际上背后有些什么?



▲中国乡村建设先驱


据南京国民政府实业部调查,上世纪20年代末30年代初全国从事乡村建设工作的团体和机构有600多个,先后设立的各种试验区有1000多处。




第二点,乡村建设也绝对不仅仅是就事论事。晏阳初先生教农民的孩子刷牙,背后其实包含着对整个国民教育、国民卫生的一种思考。梁漱溟在山东让农民拿起武器来保卫家园,看起来好像只是一种自我防卫的行为,但实际上是他是尝试用一种低成本的方法去恢复乡土社会的秩序。卢作孚办企业,看起来只是说他办了一个企业,但“此企业非彼企业”,他是在中国这样一个环境里面去探索,企业的发展和社会的发展以及国家命运之间的关系。所以说,不能够只是盯住他们做了什么,而是要去看,为什么这么做,这样做有些什么独特的意义。


▲1926年 卢作孚创办的民生轮船公司成立大典:发展航业,振兴中华


乡村建设中知识分子的可能


上个世纪有很多被世人熟识的知识分子,他们大多为作家、政治家、学者等等,实际上像晏阳初、梁漱溟、卢作孚、陶行知他们这些人,给我们诠释了知识分子的另外一种可能。


乡村建设理论


乡村建设思想家与践行者梁漱溟认为:乡村建设,实非建设乡村,而意在整个中国社会之建设。所著《乡村建设理论》1937年由邹平乡村书店出版。


2007年,我到了香港去读书,一方面在做自己的研究,另一方面就在思考关于中国乡村建设百年历史的博士论文应该怎么去写。很多研究都以所谓“中立客观”为目标,但我觉得不应该是这样,而应该把自己的经验、感受和思考写进去。在写作的过程中,我希望能够更好地去理解为什么会有乡村建设,而且通过这种理解怎么能够更好地启发新时代的乡村建设。因为乡村建设不是完成时,而是正在进行时。


▲私立中国乡村建设学院乡村教育系44级同学在教室门口合影(1945年,重庆北碚)


我们今天一提起知识分子,就觉得他们是在象牙塔里带着眼镜的专家教授,但是晏阳初先生他们有一句话,叫“欲化农民,须先农民化”,那就跟毛主席所说的“要当人民的先生,先当人民的学生”道理是相通的。第二句话叫“科学简单化、农民科学化”,那么这就是说我们既要去改造乡村、改造农民,但同时还要改造知识和改造知识分子。


在2011年年底的时候,我第一次来到了北碚,看到了北碚有这么多厚重的乡村建设历史,其实给了我非常大的震撼。所以我希望能够来重庆,不仅仅是找一份大学老师的工作,而是希望能够把学术研究、学生培养和乡村建设历史资源的发掘都能够结合起来。所以我2012年就正式到了重庆工作,直到现在。


▲20世纪40年代的北碚中正路


北碚是中国乡村建设的一个集成和汇聚之地。民国时期,它把中国乡村建设的几位非常有代表性的人物,如卢作孚、陶行知、梁漱溟、晏阳初等全部汇聚在一起。


中国乡村建设

百年图录


温铁军、潘家恩主编

西南师范大学出版社

2018年


这些年,我在大学里面一直在做的事情就是“乡建学术化、学术乡建化”。乡村建设是基层的工作,大量人在泥巴墙里默默无闻地做着实践。但是大家的失败、苦恼和困惑都不仅仅是个人的一种经验,所以我们希望能够把这些经验做一些提升和总结,把乡村建设变成可以让更多人进行讨论的事情,这就是“乡建学术化”。而“学术乡建化”的意思就是,把相关的知识转化成农民能听得懂的、愿意听的和对乡村有帮助的知识。从这种意义上来讲,我们希望能够在泥巴墙和象牙塔之间建立起一种连接,这种连接让我们感觉到离家园越来越近而不是越来越远。


▲1933年7月,第一次“全国乡村工作讨论会”在山东邹平召开,与会60余人,来自党政机构、大学、科研单位、报社等部门。图为该会发起者和组织者,前排自右至左为梁漱溟、章元善、魏朗斋、严敬斋、陈筑山、高践四、晏阳初、于树德,后排自右至左为许仕廉、杨开道、梁仲华、李景汉、孙廉泉、瞿菊农、张鸿钧。


▲上个世纪四十年代的乡建青年


▲2018年10月潘家恩等当代乡建青年在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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