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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刊 | 戒严中的金门:挖地道、躲炮弹、打菜刀,随时准备“反攻大陆“

2017-12-04 周渝 国家人文历史

本文为“国家人文历史”独家稿件,欢迎广大读者分享至朋友圈。

2017年10月22日,一场两岸同胞共同参与的祭奠活动在金门县安岐乡将军庙举行,在金门岛上,处处皆有“将军庙”,而位于安岐的这座将军庙“万军营”则非常特殊——它是金门战役中解放军阵亡将士安葬骨骸的墓冢。


68年前,1949年10月24日深夜,人民解放军第10军近万将士开始在大嶝岛集结,目标正是与厦门一水之隔的金门。然而那却是一场失利的惨烈之战,解放军登岛后即遭国民党军重重包围,海滩成了杀戮地带,解放军在岛上血战三昼夜,登岛部队9000余人大部分壮烈牺牲,一部分被俘。金门战役对于当时兵败如山倒的国民党而言,是一次暌违已久的“重大胜利”,蒋经国在日记中将此役称为“反攻复国之转折点”。当然,蒋氏父子的梦想最终还是没能成为现实,但在金门之战后的半个世纪里,金门这座小岛的命运始终与蒋氏父子的“复国梦”牢牢绑在一起。


金门岛上的国民党士兵正在堆积炮弹。自1949年以来,金门岛高度军事化,士兵也长期处于战备状态

 

金门变“军门”

 

金门是位于中国南方海岸的一个群岛名称,共辖两个主要岛屿,整个陆地面积加起来约150平方公里,分别叫大金门与小金门,其中小金门又称为烈屿。


金门战役后,金门人口迅速上升,除了来自大陆的难民,主要还是由台湾调来的大量部队,目的在于防御解放军的再次进攻。这段时间里,金门民政单位被裁撤,民政事务全部转由金防部司令官胡琏管理,负责管理民政事务的人员也全部由司令官指派,正式进入军管时期。


1953年初,金门县政府虽然名义上得以重新恢复,但军方仍掌握着实权,在未来漫长的52年里,岛上几代人都将在戒严与军管中生活。所谓军管生活,简而言之就是任何事物都可以军事化,在20世纪后半叶的金门,一切都被军事化所涵盖。除此之外,国际政治事件的影响无时无刻不在牵动着金门,北京、华府、莫斯科与其他地方所做决定,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尤其在两岸对峙时期,金门作为前沿阵地,经常因岛外事件而蒙受周期性炮击,成了不折不扣的冷战前线。较大规模的炮战就有两场,其一为发生于1954年9月3日的“九三炮战”,其二为1958年8月23日爆发的“八二三炮战”。

 

“占领区”式的统治模式

 

八二三炮战后,金门再也没有遭到如此大规模的炮击,但炮击并未停止,而是进入了一种特殊的低烈度冲突模式,即每隔一天炮击一次,“单打双不打”,这种模式从1958年10月延续到1978年12月,每次炮击落弹大约数百发,炮击时间通常在傍晚前。这种低度冲突也让金门人形成了一种古怪的生活方式,每逢炮击日便躲进坑道,平时正常生活,进坑道躲炮击成了人们常规的日程安排。


1958年8月,八二三炮战前夕,金门岛上的一名国民党军官正在地图前讲解


当然,金门人的特殊生活并非自八二三炮战之后才开始,台湾当局在1956年建立了一种名为“战地政务”的体制。简单来说,这种特殊体制可以用它的标语“管、教、养、卫”四个字来总结,所谓“管”,是为防止居民与大陆方面联系以及给解放军提供地方服务。“教”即是灌输“反共”思想与基本教育。“养”是指经济发展,提高民众生活水平。“卫”则是指监督民众与动员民众参加民防。


金门岛上遍布了大大小小的战斗工事,尤其以战壕和坑道最为普遍。图为金门戒严时期,在战壕中训练的国民党士兵


岛上实行五户联保的管理制度,实际就是连坐法,例如村民甲私藏违禁品被查出,他本人以及与他联保的几户人全部都会被抓。村子里的村民几户都是亲戚,没有人想害亲戚被关押或罚款,这大概是当局实行联保制度的考量。西园村是这种制度下催生出现的悲剧典型。这就是伴随战地政务制度的监视与打压,因为该制度的情报工作建立在互相猜忌与恐惧上,无论是战地政务还是军方,在当地都有大量情报人员,有不少就是被收买的当地村民,这类人被称之为“线民”。有人因父亲从厦门寄来的信被“线民”在垃圾堆里找到,导致当事人被关押四个月;也有人因聊天时放嘴炮,被检举为“思想有问题”带走。因“线民”无处不在,岛上居民总是长期保持着警惕。

 

光怪陆离的灭鼠行动

 

进入20世纪60年代,两岸直接冲突逐渐减少,取而代之的是冷战式的竞争。金门是处于最前沿的岛屿,此前却几乎没有开发,十分贫穷,战争危机过去后,蒋介石希望通过新的建设措施使金门岛上的经济和社会现代化,将其打造成模范县。蒋介石认为将与厦门仅一水之隔的金门建设好,可以和对岸形成鲜明对比,突显出三民主义的优越性,于1960年4月指示建设金门、马祖为“三民主义模范县”。


今天的金门最著名的特产就是菜刀和高粱酒,这两样东西都与冷战时代有关,菜刀是用大陆打过去的炮弹皮打造,至于高粱也是胡琏在1950年引进的。根据胡琏自己的描述,他推广种植高粱的初衷,是这种东西不仅能充当燃料,又能供为粮食。自金门开始大面积种植高粱起就遇到麻烦,岛上鸟类非常多,尤其是麻雀专门吃高粱。为解决这一问题,当地政府买了一批猎枪,借给村民狩猎,在学校里的学生也被动员起来,拿着弹弓猎杀麻雀,并且有规定的指标。


胡琏



后来在当地政府任职的翁明志回忆自己上学时说:“如果孩子们不照规矩交出麻雀爪子、老鼠尾巴或苍蝇,就会被打手心。当时整个金门都这么做,因此猎杀了非常多的鸟类。而隔年,木蚁肆虐了整座金门岛,你可以看到它们一排排横行在马路上,开车时更会碾过它们——啪、啪、啪,空气里弥漫着蚂蚁。”


金门菜刀是当地最著名的特产之一,据说这些菜刀都是用炮弹弹片打造,质量非常好。图为一名当地铁匠向游客展示以炮弹皮打造菜刀的技艺


比捕雀行动规模更大,且更长久的是灭鼠运动,灭鼠在金门设为模范县之前就已展开。自1949年以来,瘟疫是令金门驻军非常头疼的问题,经过从台湾派到金门的医学专家调查研究,得出这样的结论:南方士兵喜欢捕蛇吃,而蛇又吃老鼠,老鼠传播疫病,所以士兵吃蛇无异于助鼠为虐。为了消灭疫情,一场灭鼠大作战在金门岛上如火如荼地展开了。胡琏推出了一个新政策,即金门岛上所有居民,每户人都必须参与到灭鼠运动中,并且要达到一定指标,数额最后规定为每人每月至少消灭一只老鼠,为了确保民众遵守规定,政府要求每户人家都要上缴老鼠尾巴。据统计,在1954年的第二季度,民众上缴的老鼠尾巴超过了24000条。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不少村民回忆,前期老鼠还比较好抓,但后来越来越少,而交不出尾巴又会受惩罚,一般而言谁的老鼠尾巴若不够,便会向邻居借一条来充数,如果借不到的,便只能斗智斗勇了。有人将老鼠尾巴剪成数段,谎称每一段都是不同的老鼠尾巴。


而在1982年“卫生部”发出的一份文件中,提到近来有人拿苇草充当老鼠尾巴,当局为此感到非常愤怒。老鼠尾巴很快发展出一条产业链,市面上开始出售,每条3-5元不等,没有凑到足够数额的家庭只能花高价到市面上买。灭鼠运动发展到后期出现了更荒诞的现象,那就是居民们只捕不灭,抓到老鼠后剪掉尾巴再放生,尤其是母鼠必须得放回,这样它就可以繁衍更多的小老鼠,民众不愁没尾巴上缴。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就这样成功晋升为保护动物。


除了猎鸟与灭鼠,民众还被要求上缴苍蝇,通常以火柴盒为计量。同样的,苍蝇也有大量注水。当地居民陈锦华回忆说,他曾用茶叶和香灰填满装苍蝇的火柴盒,像他这样机智的老百姓并非个例,1977年,被当地民众屡次愚弄的“卫生局”气得给干部发通知,说如果今后在缴交的苍蝇中找到其他物品,重量直接打对折计算。

 

地下金门与“军中乐园”

 

1968年3月12日,当模范县运动还在金门热火朝天地开展时,担任“国防部”部长的蒋经国忽然下令:“今后金门建设,要着重战备方面,但凡与军事无关者,最好少花钱,要以更多的经费用在战场上,以加强战备设施。”随后,蒋经国任命萧政之为战地政务委员会秘书长,他以“人人是战斗员,村村是战斗堡”为原则推行蒋经国的计划。


所谓“战斗村”即是动员所有的金门百姓参与挖掘坑道、修筑碉堡等作战工事,凡12岁至15岁的男女组成“幼狮队”,负责巡逻村落与管制交通。未满21岁和超过56岁的老人要接受疏散训练,其余的全部参与挖掘工事,一时间岛上全民皆兵,金门地下遍布大大小小的地道。如今,地下金门是当地旅游景点之一。


金门岛上的百姓。一名妇女和她的孩子,从掩体向外窥探炮击的状况


当然,即使冷战氛围如此浓厚,金门岛上依然存在着不少娱乐场所,例如电影院、茶室等,其中最具争议者非“八三一”(妓院)莫属。2014年有部叫《军中乐园》的电影在台湾地区热映,影片所反映的正是金门戒严时期的军妓现象。前文提过,金门因其特殊的地理位置,岛上部署了与之不相称的驻军,如此庞大的阿兵哥群体,年长日久就不免发生骚扰、强奸当地女性的恶性事件。面对这些问题,当局采用的方法是招募性工作者,在金门岛上开设官方风月场所。这些地方较为正式的名称是“军中乐园”或“特约茶室”,但当时人们往往以“八三一”称之。


“军中乐园”里的从业者没有金门本地人,都来自台湾本岛,关于她们的身世,至今众说纷纭,有人说她们是罪犯,为了减刑而来到金门,也有人说是因到金门得到的报酬更高,还有人认为有些是因为年纪太大,在台湾本岛没法立足故而远走外岛。全盛时期,金门大约有250名性工作者。在严格的军管体制下出现这样的风月场所本身已相当违和,画风更诡异的是,就连妓院都不可避免的打上了军事化的印记。在这些“茶室”门口会张贴着各种各样的标语,例如“有所节制;节省时间精力;尽情娱乐但莫忘职守”“大丈夫效命疆场,小女子献身报国”等等。


从20世纪50年代至60年代,“军中乐园”总是生意兴隆,尤其是在假期,院子里“比电影院还忙碌”,直到70年代之后,前来光顾的士兵开始减少,因为此时的新兵都是从台湾本岛征召,不少人在台湾都有女朋友等着,当几年兵回去还能重组家庭有个盼头,而当年那些大陆来的老兵就比较凄惨,随着“反攻大陆”计划的破灭,他们有家回不去,手中的“授田证”最终也成为废纸一张,能够发泄的渠道,大概只有“八三一”这样的地方了。


整个20世纪后半叶,金门岛上都部署了与之不相称的驻军,军人随处可见,并时常与当地居民有交易,当地居民称之为“阿兵哥生意”。图为戒严时期,金门闹市区的国民党官兵


在戒严时期,金门的篮球也受到了严格管控,这是因为岛上士兵中一直传言说只要抱着两个篮球就能游过海峡抵达大陆,尤其是林毅夫事件后,这样的说法越传越广,直到多年后林的妻子出来辟谣说“没有人能抱着篮球从金门游过来”。但当年,篮球的确就是被这些传言害得无辜中枪的。

 

回家的路

 

1979年元旦,就在美国与中华人民共和国正式建交的同日,中国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发布了《告台湾同胞书》,要求两岸在贸易、交通、邮政上建立直接联系,同时希望两岸进行谈判,作为和平统一的序幕。为了表示出诚意,时任国防部部长徐向前宣布停止炮击金门、马祖等岛屿。


1968年,福建前线距离金门岛只有三千米的小嶝岛民兵,他们用放气球、放风筝等办法把大量传单、毛主席语录、《毛泽东选集》传送到金门岛


金门最终等来了解严的一天,1992年11月7日,台湾当局宣布解除金门岛上的戒严令,战地政务与民防队也随即废止。部队陆续撤离,经过52年军管岁月的金门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进入21世纪,大陆经济腾飞,日新月异,厦门已是高楼林立,车水马龙,但在金门,时间似乎是静止的,这种对比在夜晚尤其明显,厦门岛灯火通明,金门岛静夜无声。解严后,尽管阿兵哥不再是随处可见,但军事化的烙印几乎覆盖了这座岛屿的每个角落。地下坑道、旧坦克、碉堡、防空洞……如今的金门岛,无处不见戒严岁月的痕迹,即使是最著名高粱酒与菜刀,也是那个特殊时代的产物。最大的变化大概是从前从金门到厦门,需要花整整两天的时间,而今天只需要半小时。


注:本文为国家人文历史原创,未经授权严禁转载、抓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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