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去过一些地方，见过一些人，经历过一些事。记一忘三，为人去的可能记住了事，为事去的可能记住了一些人。第一次见袁总（化名），说实话有一些失望，和我常见的大老板的风度和气场相去甚远。身高也就1.6米左右，体型瘦削，也许刚喝过酒，微醺，面色红润。在庆阳这个以石油闻名的西部城市，这样的体型并不多见，走在人堆里却也不显眼。他远远的走过来，如果不是先和我打招呼，一定会擦肩而过。他们公司在一个小区里，带着我七拐八弯，在一个住宅楼里的小办公室坐定。袁总贵州人，本业是地产策划和地产销售代理，在地产狂飙的时代赚到了第一桶金，后来利用这些资金在老家与人合伙成立了一家投资公司，猜测大概是那种赚利差的小额贷款公司。算是安全落地，存够了养老钱，老有所依了。那段时间，在政府的大力推动下，“美丽乡村”的风潮席卷全国。农民们都进城打工，土地大片地撂荒，地方政府没有办法，想着法子盘活这些荒地，增加一些政绩和税收。经常听当地人自豪地说“庆阳这个地方，邪乎的很，人都很有钱，但是不知道钱从哪里来？”工资不高，物价却不低。点石成金的财富故事，更是传得玄乎其乎。庆阳市下属有一个庆城县，据说有人投资五千万，开发了一个北欧风情的花海。平常和周末人山人海，光靠门票预计两年就能收回投资。我后来专门驱车去看了一下，从庆阳高速过去大概需要一个小时。这个北欧风情园在一个山头上。山路转来转去，突然出现一大块平地，满眼蓝紫色的马鞭草，给人一种扑面而来视觉上的震撼。风车、木屋、小提琴形状的水池、欧式雕塑，掺杂其间，满眼的异域风情。这对于小县城的市民真的是梦幻般的存在了。但是对于一个天天给开发商讲爱情海故事的景观设计师，太理解这种套路了！去的时候，刚好遇见市委书记带着一大批人现场办公，可见政府也很重视这个项目。一个县城就有这样的商业效益，如果在地级市庆阳的近郊搞一个花海，岂不是更成功？有了样板的示范作用，袁总看到了机会，他打算开发一个千亩花海项目。地已经圈好，我们去看了，确实是块好地，地理位置优越，离庆阳城区只有5-10分钟的车程。这块地大概几百亩，地形微微起伏。麦子刚发芽，郁郁葱葱，看起来与关中平原没什么两样，很适合种出那种一陇一陇的普罗旺斯薰衣草庄园感觉。等开车到地的边缘，突然是一道深达百米的深沟，顺着沟道望出去沟壑纵横，林木交错，野趣盎然，有世外桃源之感。这是我第一次体会到黄土高原与众不同的特色，印象深刻。如果把江南的湖泊众多比喻成梨花带雨的温柔美女，黄土高原的沟壑大概可以看做深经世事的智慧老者，这种深邃与博大，令人神往。地产项目的景观投资，只占总项目很少的一部分，甲方一般只给一个限价，设计师只要做好自己份内的事情，把方案做得有特色，有效果，让顾客出乎意料，炫酷即可。旅游观光项目，景观部分就是主体了。项目的前期市场调研、主题定位、投资收益比、开发计划都需要做大量工作，关系到项目最终的成败。袁总团队只是提供了一份几张纸的策划方案和原始地形图，我们就开始了概念方案设计。汇报概念方案的时候，袁总的办公地变成了一个装修精美、两层的沿街商铺。二层挤满了人，包括镇政府的书记、镇长、副镇长，还有一堆潜在投资人。这种项目很容易出效果，降维打击，汇报很成功。设计场面宏大，炫酷的漫游动画很容易打动人。会后，袁总拿出茅台酒，一边小酌，一边和我谈起了商务，讨价还价，我们顺利签下了设计合同。袁总喜欢喝酒，闲着的时候，喜欢从架子上随手拿下一瓶茅台，自斟自饮。我始终疑惑，这个酒瓶里是真茅台还是普通白酒？设计方案大概两三轮就过了。现在回想起来，似乎太容易了一些，不过确实过了。最终方案设计有薰衣草花海、室外舞台、观景台、玻璃栈桥、窑洞民宿、花海茶室、花卉博物馆等，还预留了一块建设用地用于后期建别墅。后来方案还入选了一个全国的优秀作品展。方案设计费，也很快就付了，还是现金。眼见着作品即将变成现实，是比挣钱更快乐的事情。成功人士身上总有一种讳莫如深。以我短浅得目光，这个项目如果速战速决也许能很快盈利。袁总不告诉我整个商业计划，大概有他自己的道理或者长远之计。等我再次去工地的时候，他们租了一套民房做项目部，围墙扎起来了。工人正在地里挖井，水源是花卉种植的命脉，去的那天据说水井终于出水了。袁总请了一位新疆的朋友负责薰衣草的培育和种植。一切都是有条不紊，可能是我多虑了。项目还没成形，按合同设计费已经给了多半，好久没有见到这么优秀的甲方了。一天，袁总打电话说要开始设计二期。为了占住有利位置，要在花海边建一个温泉酒店。园区整体的水电系统都要先建，我们配合出了全区的水电图纸。如果说前面租地、建围墙、打井都是小打小闹，那开始路网、给排水、强弱电的建设，这是真金白银的大投入。对项目没有很大的把握，谁也不会这么做吧！我们派了一位温泉景观设计的高手负责，加班加点，很快完成了方案。二期方案汇报的时候，工地还是进展不大。从老袁公司人员口里，隐隐约约地感觉公司资金出了问题。经过一段时间的招商引资，似乎没有吸引到太多有实力的投资人。有人期初投了一笔钱，准备挣一部分热钱，看见工程遥遥无期，就没有后续了。后来老袁老家来人了。他打算把投资公司的钱抽出，大概1-2千万，投到这个项目上。老家的人不同意，觉得老袁被人骗了。老家的朋友们极力劝他，不要都投到这个项目上，给自己留点后路，留点养老钱。老袁一意孤行。它是真的看好这个生意。老家人不再说什么，都回去了。到了那年年底，我估摸着园子建得差不多了吧，该收设计尾款了。电话打过去，老袁明显泄了气，说兄弟你等等，最近资金有点困难，等第二年开园就有钱了。到了第二年该开园的时候，园子还是没有开。老袁接着推脱，说是第一批种的熏衣草长的不好，那位搞薰衣草种植的人把他骗了。后来我经常关注庆阳的新闻。那几年庆阳好几批花海、美丽乡村、农业观光项目都搞起来了。老袁的项目偶尔也能出现在政府的业绩和新闻里，但是都不突出，配的图片都不是实景，有名无实。那笔设计费我也再没有提起，成了一笔再也收不回来的应收账款。老袁的朋友圈，经常发的都是项目相关。后来渐渐变成了卖贵州的酒，卖贵州特产，再后来没有后来了。每次想起这个项目，心有戚戚。仿佛挣了什么不义之财，虽然不是我的问题，与合作伙伴不能共赢是一种遗憾。老袁最后一次给我打电话，是问我可不可以给他补发票。我说不行了，时间太久了！想起这个项目，让我时常想起，起伏的高速公路，开花的苹果林、美味的牛肉面和那些皱皱巴巴神秘莫测的黄土沟壑。设计也是这样，有的时候项目成了没挣到钱。有的时候挣了钱，项目没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