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敏洪对话衡水中学校长：今天还要相信“高考改变命运”吗？

《新京报》特别策划了一次专题，是俞敏洪和衡水一中校长郗会锁之间，关于教育的一次对话，在其中，他们也提到：高考教育是否还能真的改变命运？

这次见面极其难得。衡中自带“热搜体质”，有关“衡中模式”的争议也从未在舆论中淡出，有人甚至给这所学校贴上“高考工厂”的标签，而“新东方”是教育界人尽皆知的名字，几日前刚刚在港股二次上市。
双方进行了一个小时的对谈，话题从高考到励志教育、从援疆援藏到人生规划、从衡中的教育模式到外界争议……

 

来源：新京报

实际上，在以前农村求学无路，农村与城市之间存在很深的鸿沟年代，高考确实是农村孩子改变命运的最理解渠道，但是现在网络发达，很多新兴职业的兴起，即便是农村的孩子，也开始质疑：高考是否一定能改变命运？

俞敏洪老师也提到，自己在下乡去进行演讲时，发现很多孩子是有这个质疑的。

郗会锁校长在谈话中也提到，衡水中学的教育方式历来备受关注，他认为这种教育属于刻苦而并非是痛苦。

郗会锁说：“俞老师思维非常敏锐。他很有教育情怀，这一点非常打动我。”对谈也让俞敏洪对郗会锁和衡中有了新的认知，“听你讲完，我对衡中有了更深刻的感受，看来我应该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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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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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为对谈内容（删减版）：
谈励志教育学习刻苦但不痛苦的方法俞敏洪：对于衡水中学，有一段时间我是不发表意见的。确实，衡中是在由你说的落后状态向前进状态走的过程中，如果不对学生实施较为严格的管理，很难“三年打个翻身仗”，所以还是要走应试和素质教育相结合的路径。
郗会锁：是的，衡中也在向这个方向探索，我觉得衡中到了一定阶段是要转型的。
俞敏洪：前段时间，那么多的非议、造谣，我觉得是没有道理的。
郗会锁：对于这些非议呢，我之前举过一个例子，大家看到衡中的学生早上5:40起床，就说学生太辛苦了，但他们忽略了，我们的学生中午有1个小时午休、晚上10点睡觉，这是一个完整的时间链。
俞敏洪：这个我觉得特别正常。我高考那会儿，每天5点起床，晚上11点才睡。 其实找只要保证8个小时以上的睡眠，我觉得对高中生来说足够了。不要被作业、被家长、被老师压迫着学，像你之前说的，“刻苦但不痛苦”，就到了学生学习的最佳状态。
郗会锁：有人不了解，怎么就能做到“刻苦但不痛苦”？其实，一个人如果对成功、对梦想的渴望被点燃了，精气神上去了，就不会是一个痛苦状态。
俞敏洪：是的，那你认为全国的高中能从衡中学到什么？
郗会锁：衡中有几个品牌活动很多地方都在做。比如跑操，但是一些学校只重视形式，没有挖掘其内涵，跑操不仅仅能锻炼身体、释放情绪，还能培养德育。
俞敏洪：学生进入衡中，3年后考试那么出色，加上衡中现在素质教育也做起来了，你觉得哪些因素最重要？郗会锁：我认为教育就是打造一个“场”。现在衡中就是一个很好的“场”，学生在其中能够潜移默化地受到熏陶感染，不管基础如何，学生们在这个“场”中都能变得勤奋、自信。有句话说的好，你是谁不重要，跟谁在一起很重要。我开玩笑说，我当校长就是要“到处放火”。放火干嘛？点燃。俞敏洪：一旦形成气场以后谁都挡不住。原来我对衡水中学的看法是有点复杂的。现在我觉得衡水中学上了另外一个台阶，这点上我还是挺佩服你的。
郗会锁：俞老师，你从什么时候开始重视励志教育的？
俞敏洪：我在北大当老师时是不可能有“励志”这个概念的，面对北大的学生我只有挫败感。因为北大的学生不少在大一大二时，知识面就比我宽，根本就不需要我去激励他们。后来做了新东方，我发现无望的人也挺多，自己奋斗但看不到希望。这时候我告诉他们，你只要努力到什么地步就会有希望。点燃他们对未来追求、生命向往的热情比教他们知识本身更重要，这是我的励志教育理念的起源。教育其实很简单，就像你刚才说的“点燃、唤醒、鼓舞、激励”，把这些做好了，就达到了90%以上的目标。
谈高考高中时代需要关注个人天赋的成长
郗会锁：其实咱们都是高考的受益者。
俞敏洪：那时通过高考改变命运的农村孩子数量比现在多。现在跟农村孩子说高考改变命运，他们有点不太相信了。我现在到农村中学去演讲，会跟他们说为什么高考能够改变命运？因为上了大学以后，你的资源调动能力、眼光格局和人生延伸长度和现在是完全不一样的。郗会锁：大学实际上是一个平台，到了更高的平台，视野更开阔了，站位更高了，格局不一样了。俞敏洪：你认为中国高考还有进一步改进的余地吗？郗会锁：目前来讲，我认为高考是最适合的一种方式，当然它的内容也在与时俱进。过去的高考，我戏称是“背多分”时代，但现在拿着书都找不到答案，考的都是新情境、新问题，这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俞敏洪：对高考我提过一个建议，我觉得学生在高中时代也应该重视终身爱好的培养和特长发挥。但现在的高考，几门课的满分差不多，学生不得不在每门课上平均用力，这样即便考了高分，哪怕进了北大清华，但他对自己最喜欢哪门课、以后想把生命投入到哪个方向上，还是不明确的。
郗会锁：你说的是教育个性化的问题，要把每个人某些方面的才能挖掘出来。俞敏洪：对，人是有天赋的。中国高考最大的问题是不关注个人天赋的成长。这是我对高考的一个基本看法。而且我把自己的人生分了四个阶段。第一阶段是18岁以前的农村阶段，第二阶段是北大10年，第三阶段是创办新东方到现在将近30年。从这次疫情开始，我思考了一下，接下来进入我人生第四个阶段，直到我失去意识为止，大概还有20年，这个阶段我给自己定了一个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帮助农村孩子通过高考离开农村。
谈规划做出中国未来高中素质教育的真正样本
俞敏洪：问一个挑战性的问题，在学生和家长心目中，你和前几任校长相比谁更厉害？我觉得你应该压力巨大，就像现在新东方谁都不敢接是一样的，因为大家觉得做好了是应该的，做差了别人会认为你不行。
郗会锁：对前两任校长我都很尊重，他们有很多值得我学习的地方，我一直讲要坚守、传承，同时也要不断学习、创新。但是，要有威望、让所有老师服气、让家长孩子们觉得你是个好校长，其实是非常不容易的一件事。俞敏洪：作为衡中校长，你接下来有什么人生目标吗？郗会锁：我觉得当校长很有意义。我希望学校的素质教育能真正落地，立德树人的任务真正落实。虽然我们做了很多改变，但还有很大空间，任重而道远。
俞敏洪：我觉得可以做一些教育实验和研究。做出真正落地的成果来，比维护衡中现有名声更加重要。维护名声我觉得难度不大，因为学校有基础、有你这样的校长；但是，要领导衡水中学和衡水教育体系，做出一个中国未来高中素质教育的真正样本，并且是有文字可参照、有理论深度的样本，这是极其重要的。

谈援疆援藏要从“输血”转变为“造血”
俞敏洪：你曾援疆援藏三年，这段经历对你个人产生了什么影响？
郗会锁：这两段经历都是我人生一笔宝贵的财富。在西藏的两年收获更大，有一天我去跟阿里地区革吉县小学的老师交流讲课，晚上突然停电了，这些老师就把自己手机手电筒打开，举着手机照明研究到很晚。学校里很多都是藏族老师，他们很好学、很渴望上进。
还有一个画面印象让我比较深。当时我们在海拔5000来米的一所学校听课，有个老师讲完一堂语文课后，教务处主任当时评了18个缺点，没有一个优点，因为这个老师讲的读音、字的笔画是错的，我们当时都觉得，这是误人子弟，不适合做老师。评价完了之后，这位老师表情很痛苦，像是快要掉眼泪的样子。后来校长告诉我，这位老师本来不是教语文的，但是他不教，就没人教。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人们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指责这位老师的时候，并没有想到，谁来海拔5000米的地方教书呢？人们批评完走了，会留下来教书吗？不会。这个地方说实在的，呼吸都困难。
我们援疆援藏，要从“输血”转变为“造血”。教学生改变的是几个学生，但是如果把老师培训好，会改变一批孩子。
俞敏洪：是的，所以我目前在培训农村地区教师上下的工夫也比较多。
郗会锁：这几年经历对我触动很大，人在物质上还是应该知足的。可能有人会觉得，去那么艰苦的地方待几年，不是受罪吗？
我离开的第一年中秋节，当地日土县的一个局长和我视频通话，一个大男人泪流满面地说，“郗局长我们特别想念你”。我回首这段经历的时候，觉得自己对他人能有所帮助，我是有价值的，我的生命得到了一种更加丰盈充实的感受，那这几年的苦吃得太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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