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以来，那个为孩子提问的妈妈怎样了？
文 | 朵小娅
2017年初我花了666元，给李雪写信提问，问该如何处理女儿不想上学的问题。这个问题在微博上最热的一条评论里有人说：你们觉得这些回答值600多甚至1000块吗？
两年过去了，那个为孩子而提问的妈妈做了些什么，她现在怎样了？
01
2017年的时候，我的人生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2014年我离婚，没敢直接告诉女儿，因为恐惧女儿会无法接受。我那时候以为，一个“完整”的家才能给孩子带来幸福，所以虽然离婚，仍然和前婆婆公公维持着非常近的关系，前夫也仍然每个周末回来住两天。
我们一群成年人，在用力地给孩子表演一个完整的家。在我的头脑里，一个顽固的设定是，女人有婚姻才是完整和幸福的。所以后来我才明白，恐惧女儿无法接受，那个恐惧只是我自己的，我无法接受自己成为一个单身妈妈。
我害怕孤独。
2016年，女儿六年级。小学快要毕业的时候，学校已经持续了一年多的强化训练，女儿说，拿到卷子她已经熟练到扫一眼是什么题就知道答案了。那时候她对学校已经十分厌烦，每天都是重复的训练。
我也极其反感学校填鸭式的教学方式，所以如果她不想去学校，我会尽量满足她，请个病假让她在家里休息。
但是那时候她还小，我上班留她一个人在家不放心，所以会把她送到爷爷奶奶家去。几次以后爷爷奶奶开始特别不理解，说孩子“不正常”，人人都喜欢上学，你为什么不愿意去？都是你妈那些西式的思想在影响。
说多了，我和女儿都开始对请假不去上学感到罪疚。
我那时候内心里是很依赖爷爷奶奶的，虽然我经济上独立，离婚后几乎都是自己一个人完全在经济上抚养孩子，但是在精神上总觉得如果没有爷爷奶奶帮忙接送孩子，做饭照顾，我自己一个人是忙不过来的。
我妈妈和其他家人在上千公里外的别的城市，在这里，我内心是孤独和恐惧的。所以我很讨好爷爷奶奶，对他们从来都是客气有加，对于他们一次次入侵我的生活都不做反抗。
02
小学毕业，女儿考入了最好的民办私立初中。
我告诉了女儿和她爸爸离婚的事情，她并没有像我相像的那样不可接受，而是埋怨我过了两年才告诉她。我告诉她，妈妈那时候没有告诉你，是妈妈自己心理上没有准备好。
新学校离家很远。女儿开始了早出晚归的生活。开学第一个星期，女儿说，同学都很友好，老师也不错，我很喜欢。
但是开学一个星期以后，作业量就迅速增加到每天晚上做到11、12点以后。开学不久后的一个周末，作业太多，女儿没做完。星期一早上她不敢去上课，我给她请了假。
家长们开始陆陆续续跟学校反映作业多的问题，但是并不奏效。那个学期，我已经记不得给她请了多少天的假，大概上课的时间还不如请假的时间多。
有时候我会偷偷给她请了假，让她自己在家待着，不让爷爷奶奶知道。她那时候也开始真的经常生病，现在想来，心理压力太大了。
爷爷奶奶每天早上会跑到我家楼底下转，看她有没有去上学了。女儿只要一请假，我们俩就跟做贼一样。好不容易捱到那学期结束，我整个人感觉都快被耗干了，终于下定决心，找了女儿学校附近的一套房子，租下来，在新学期开学以前离开爷爷奶奶家，搬走了。
03
新租的房子离爷爷奶奶家很远。我心里终于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新学期开学后，女儿仍然不喜欢上学，因为第一学期经常性请假，她和同学关系也比较疏远。开学后的家长会，班主任告诉说学校已经给了他指标，要中考时全班一半的学生考上市重点。女儿喜欢画画，我知道这样的生活不适合她。班主任老师经过一个学期以后，终于忍不住，让我必须要解决孩子请假的问题。
3月，我在微博上问李雪，孩子不喜欢上学，我该怎么办。她说：“把孩子的人生还给孩子吧。孩子写不写作业，上学还是不上学，这是她的人生，作为妈妈，你能做的最好的事情，就是给她做顿温馨的饭菜，或者点外卖也行，开心吃就好，睡前亲吻她的额头，告诉她，谢谢你，小天使，愿意做我的女儿，无论你怎样，妈妈都爱你，只希望你自由地做自己，每一天。”
这一段话，让我泪流满面。
几天后，班主任见到我，对我说：“4月1日以前你们做个决定，要不再也不要请假，要不休学一年。”
我决定，把女儿的人生还给她。
我支持了女儿休学的决定，前夫也同意了。爷爷奶奶知道我们的想法后，急得不行，非要过来再劝劝女儿。
我说：“你们不要过来，这是我们的事情，已经决定了，你们没有权利管，不需要再跟孩子谈了。”奶奶气得大骂说：“你刚搬走几天就这么厉害了不是？”我把电话关了。
我心里对着女儿说：“谢谢你，让我学会勇敢地做自己。”
04
休学后，我开始学着把女儿的自由彻底还给她。
不再管她几点睡觉，几点起床。给她留好午饭。白天让她干自己想干的任何事情。她开始熬夜画画、打游戏、刷手机。喝可乐、吃零食。
我完全不干涉她的生活，只是告诉她，妈妈要上班，如果她要熬夜，把自己的门关好，不要影响我休息就行。
我给自己办了按摩卡，买了洗碗机。不想做饭的时候，就点个外卖。最大程度地让自己舒服。
但是夜里，我还是会焦虑地醒过来。如果她休学结束了仍然不想上学怎么办？
休学的第一学期快要结束的时候，我问女儿：“你愿意回学校上学吗？”
女儿说：“我愿意学习，但是不愿意去学校。”
我想到她那个每天作业和考试堆得如山的学校，我也不愿意她回去了。心里决定以后，就开始寻找学校，联系了一所位于郊区的华德福学校，在学校快要放假以前联系了让女儿去面试。
学校老师给我讲了他们的教学，七年级是讲大航海时代，八年级是毕业班，毕业的作品是孩子们自己编写的剧本，自己手工制作的道具和上台表演的舞台剧。
下午是自选课，选择自己感兴趣的任何课程：舞蹈、音乐、体育…
我看到那里孩子们，有女孩子戴着耳钉，男孩子留着长发的，他们的笑，是咧着嘴的舒心大笑。
而我的女儿，还留着进入初中时，学校要求剪的齐耳短发，在老师面前一脸的畏缩和拘谨。
面试前，老师给我打电话，让我带上些女儿的作品，特别嘱咐：“一定要征得孩子同意才能拿来啊！”
老师看了女儿的画和写的文字，十分喜欢。他们告诉我孩子面试通过，学校这边没有问题。但是家里一定要考虑清楚，因为选择华德福学校，不是一条普通的路，没有学籍，对整个家庭影响很大。因为学校在非常偏远的郊区，要求家庭搬过来，陪伴孩子。
我心里想，我不在乎偏远，我一定会找到解决办法，只要孩子愿意去。
我和女儿从学校面试出来，走在村子里，整个村子大部分的家长租下来，陪伴孩子上学。北方的冬天，村子周围光秃秃的，有个人拉着一车煤在卖。
在网上经常看到一群群的家长，对现在的教育制度不满，一边呐喊现在教育不行，却什么都不做，还要一味要求孩子要“好好适应环境”。
而我在这片萧瑟的偏远农村里，看到有一群家长，不在网络上呐喊，却默默地把自己变成老师，放弃在城市里的生活，在冬季里烧煤取暖，为孩子们建一所自由的学校，走一条自己的路。他们才是勇敢的家长。
面试完后，我们长途跋涉回到城市的家中，我问女儿学校如何，女儿说，还要考虑几天。
05
在华德福学校快要开学的时候，我问女儿考虑得怎样了。女儿小心翼翼地看着我说：“我心里只有百分之一的愿望想去。”
我的心一下就沉下去了。
她说 ：“不管怎样，它还是一所学校，上课下课，本质还是一样的，会比普通学校好一些，但是我还是不想去。而且那里那么荒凉，真的不喜欢。”
我的心一直往下沉，那个带着我下沉的，是对于“孩子不上学就没有未来”的恐惧。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好吧。妈妈尊重你的想法。”
家里的人，经过一学期后看到女儿越来越开心的状态，都认为她休学结束后就会回到原来那个重点初中，所以都很放心。
我晚上仍然会睡不着。
但是我下了决心，让女儿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上不上学，是她自己的事情。
新的一学期又开始了，女儿仍然在休学。
她其实是个喜爱学习的孩子。
其实哪个孩子不是天生对世界充满好奇，热爱学习的人呢？他们从小用手指触摸，用鼻子嗅闻，用小脑袋思考，他们天生想要热情地拥抱这个世界，如果不是成年人一次次地控制和非要按照自己的想法给孩子们灌输学习是为了谋生和竞争的狭隘思想，孩子怎么会厌烦学习？
这个世界是如此神秘和可爱。却被成年人阐释地如此无聊和恐怖。
女儿说：“我愿意学习，课本教材的内容我也愿意学，但是我不想去学校。”
我说：“那我们一起来找找这条路怎么走。”
于是我去找她学校的教导主任，跟他说：“能不能孩子平时不来上课，只是在期末参加考试，学费我一分不少地缴。”
主任说：“从没见过这样的。我找领导商量商量。”
后来就没了下文。
也在情理之中，作为全市最好的民办私立学校，拼的就是升学率，对于这个天天都在考试，月月都在排名的学校，如果学生不到学校，学校不知道你平时的成绩如何，是绝对不会放心的。
于是又托人找了成绩很不好的一所普通学校。学校让试一试。
时间已经溜走了一个月，我买了教材，让女儿尝试开始自己在家学习。期末的时候，她去那个普通中学考试，考了全年级第十八。
06
在休学时间即将结束的时候，我们确定转入到那所普通中学，学校同意了女儿平时在家学习，期末参加考试的方案。
我去女儿原来那个重点学校办理转学，警卫问我办理什么业务，我说转学。他一脸不敢相信的样子说：“人家都想方设法转进来，花几十万都进不来的，你却要转走？”我笑一笑没有回答他。
这所学校里面的孩子，大都非常努力，我知道他们中间未来一定会有很多考上一流大学，过得很出色的孩子。那里面的老师，也有很多很出色的，就像女儿说的，有的老师讲课很好。但是他们都被滚滚的集体所裹挟，不得不做着辛苦的事情。
女儿的一位老师，留的作业最少，当一学期期末结束，孩子们成绩不理想，学校又加了KPI的时候，他也开始犹豫了，自己低声说，看来作业还是要多留才好。
我拿着办完的转学资料，在心里深深地给学校鞠了一躬。
所有发生的这一切，都在让我慢慢让我看清我内心的恐惧，我知道它仍然有，但是已经没有那么巨大了。
转学后真正新的一学期开始了。我继续学习放手，就是在学习上再尽量少地询问女儿的进度。
她每天只用晚上我在家的一段时间学习课本，白天的时间画画和做她自己想做的事情。
她现在已经有同学跟她约画稿挣了几次小钱。休学以后，原来联系并不多的同学，在网络上跟她反而熟悉起来，有了几个非常好的朋友。放假的时候她们会一起出去吃饭看电影。
课本上遇到不会做的题，她会用手机APP搜索答案和讲解。在这个网络时代，只要想学，学习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这学期末，她参加期末考试，在那个学校总分全班第一，全年级第九。虽然我知道以她考试的成绩在原来那个重点学校会是靠后的排名，但是这个早已不是我关心的事情了。
我看到的是，这一年，她完全没有生过病。她的画越画越好。她的笑容越来越灿烂。
她说：“妈妈，我的同学现在还在想办法怎样跟父母和老师周旋，我完全不用花精力搞这个。我现在想得最多的是未来我画画怎么弄，我要做什么。”
我自己，因为能够更多地沉浸到自己的生活中，心态比以前要沉静，所以工作上被越级提拔。薪水一直上涨。我最开始担心房租无法负担的恐惧，没有了。
这两年对于我来说，重要的是我真正开始饯行爱与自由，给与孩子越来越多的信任，相信她沿着自己的生命轨迹，一定能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能够勇敢地给与孩子爱与自由，就是需要看到自己的恐惧。所以在这个过程中，我也深深地看到了自己。
为了租房，这两年我花了超过10万。有人问，你花600多块钱向李雪提问，值得吗？我要说，这些年，我所花的所有的钱，都是人生中，最值得的。
谢谢李雪，以及我生命中所遇到的所有的人。
作者 | 朵小娅
一个普通的妈妈，在养育孩子的过程中，养育自己。
新浪微博 @朵小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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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的那篇问答：把女儿的人生，还给她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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