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周年特辑 • 纵深】一路飙行，法律何束？——从京城飙车族到改装车行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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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刊载于《107调查》第29期。
记者︱曹一格 李秋实 尹思婷 余嘉禾 朱紫东
11月6日晚八点四十分，四环路上车流不息。而此时一辆宝马Z4和一辆保时捷Boxster正加足马力，开启双闪，腾挪躲闪，相互角逐。
他们“竞赛”的速度保持在100km/h以上，最高时达到150km/h。十分钟内，已从中关村“飞驰”到20公里之外的朝阳公园。此时，四环路仍处于次高峰时段。若以正常车速行驶，至少需要半小时。
四环上的“极品飞车”
11月6日晚，《107调查》的两名记者全程暗访了这一场小规模的飙车活动。
从车主小杨和小高口中得知，他们的“座驾”宝马Z4和保时捷Boxster市价分别为七十万与九十万人民币左右。两位车主都是北京高校的大二在校生，因加入BJRT（北京跑车俱乐部）而结识。
“半夜车少，没意思，现在车流量正好。一般都是八分钟就到。”开车的小杨对选择的时段和路段轻车熟路。
据《北京市实施〈中华人民共和国道路交通安全法〉办法》第三十九条规定：机动车上道路行驶不得超过限速标志、标线标明的速度；封闭的机动车专用道路和公路最高时速为80公里。四环自04年起一直执行着以上限速规定，而且全程设有监控摄像头。
而两辆跑车在次高峰时段飞驰在四环上，最高时速已经超过了限速的60%。
行驶中两辆跑车频繁地急停、变道、再加速，一阵轰鸣的油门声后又驶出近百米，见缝插针，连续超越三五辆车，车距不足50厘米，颇有现实版“极品飞车”的惊险刺激。
飙车时，小高紧靠座椅，手臂放松，丝毫没有紧张的表情抑或不自然的动作，右脚不停地游转于刹车与油门踏板之间。
这是小高第一次“飙四环”，曾经多次“飙过高速公路”，并参加过几次有组织的飙车活动。这次飙车距他购买保时捷跑车仅一个月，与拿到驾照则相隔不足两月。小高所在的北京跑车俱乐部里还有一个的比他年龄小的女生，也是在一个月前拿到驾照。俱乐部的“老大”24岁，其他人平均年龄在25岁左右。
看起来更为老练的小杨拿到驾照尚不满一年，今年七月开上新车，加入跑车俱乐部不足半年。
聊起飙车经历，他略带自豪地说：“我最快开到过250（km/h），在京承高速有一段儿特别直，还没有摄像头。就是开完回家眼睛生疼。”
“到现在，我都被罚了好几千了，扣了20多分。自己的照（驾照）分儿不够扣，就找认识的朋友均摊一下，反正警察不知道是谁开的。” 他的车里放着七八张有些磨损的光盘，“光盘是用来遮挡牌照，这样监控录像就没有用了。”
图为飙车现场正在飙车的车辆。
被问到是否担心警察抓，他轻描淡写道：“一般来说警察看不到也不会抓，真要抓也跑不过我们。只要别在长安街上飙车就行了。”
但是小杨也并非天不怕地不怕，在驶过路口时看到交警，他还是有些心虚，小心翼翼地开过。他承认：“这样的事儿（指飙车）还是少干，毕竟危险。爸妈都不知道我在外面儿飙车，要知道就完了。”
除了偶尔在环路上飙车外，俱乐部还经常在亦庄的别墅区活动，“玩法”有很多，如“百公里加速赛”。“前一段传得很开的‘超跑俱乐部’就要求百公里进3秒（即在三秒之内将跑车加速到100km/h）。”
小杨似乎更热衷于城市道路上的“较量”，“路宽车少就不叫飙车了，直线加速没劲，纯比车性能就比不过他们了”。
“俱乐部的人大多都有正经生意，有几个是大公司的高层经理，还有的跟我们差不多大，家里条件好一些的，经常一起出去打高尔夫，有时候也会去夜店，飙车玩乐两不误。”小杨说。
下车时，记者明显闻到了轮胎烧焦的味道，小高笑着说：“冬天还能烧焦，看来跑得的确挺快。”眼前这位穿着打扮休闲，带着细框金属眼镜，神色略带腼腆的年轻人，拿驾照不足两个月，轻描淡写地提及跑车与家境，并无炫富之意。
飙车新势力
小杨介绍说，除了他们“北京跑车俱乐部”这样的群体，还有“更高端”的玩家——SCC北京超跑俱乐部。超跑玩家的车更豪华，性能更优，“都是保时捷Carrera911、Panamera、宾利以上的车，一辆至少一百三四十万”。“超跑俱乐部”的汽车发烧友更多选择在位于京东的“金港”专业F3赛道上“玩车”，场地费用约1000-2000元一天。
记者随后在“酷车小镇”改装车市场遇到的一位“超跑俱乐部”会员就表示“我们从不在马路上飙车的，太危险，我们都下赛道。”
由于超级跑车对车主经济实力的要求，拥有超跑的车友尚在少数，大量经济实力一般的汽车发烧友“玩车”的方式是够买中档普通轿车，花三至五万精心改装汽车。他们也把自己称为“圈内人”。
就读于北京交通大学的汽车发烧友李伦（化名）接受了本报记者的采访。提到“超跑俱乐部”，李伦说：“那都是特别有钱才那么玩，还是有钱的玩的比较有样儿。不过最有钱的他们也就会开车，开超跑，就会拿样儿，不懂车。”
李伦玩改装车有一年半，“以前是只爱好，了解得多了就痴迷了。改了‘避震’、‘刹车’、底盘、轮毂……，前后花了五万块了。”说起改装车，他讲起里面的各种门道，“我改车还是以安全第一，动力越强安全性就要跟上。不能一下花十万、二十万弄好，这样改出来的驾驭不了。真正玩儿车的乐趣是享受这个过程，看着你自己的车一点儿一点儿跑得更快，变得更安全。刹车越好，弯道越好，就越敢豁（开）…… ”
李伦加的了北京大众车友会，聚集了各行各业的改装车发烧友。他们中有“恐高症”（将车底盘改到很低），有“外观瓷”、“性能瓷”、“动力瓷”（以上为不同的改装方向）他们听见排气管的轰鸣声就热血沸腾，视爱车为女友，非常悉心照顾。他们以车会友，经常组织外出活动，在夏季尤其多。
改装车族们多选择大兴、顺义等郊区人少无车的地方活动，有时跑山路。有时会用车自己封路，比一种叫“04”的比赛（即在400米的直道上，比拼起步与加速速度）。“大多是在白天，有的‘04’是在晚上，晚上视线不好。”
图为跑车俱乐部夜晚在城市道路上聚集活动。
李伦告诉记者，他曾有过与警察“过招”的经历，一次在顺义跑‘04’的时候，被附近居民举报后，被交警追赶。“跟《速度与激情》里一样， 警车在后面追，我们在前面儿跑。车遇见大坑也顾不了，颠得飞起来也得跑。不然被抓到了，人交保释金就能出来，车就难了，至少要一万。”
李伦开改装车的一年中遇到过多次险情，“刚买车半年的时候就撞，大修过。”有天早上，他自己在四环上驾驶，“‘豁’一个弯没豁过去，入弯儿的速度太快了，后轮打滑，又轧到路边儿一个减速垄，回一把回大了，直着撞到桥墩儿上。相当于70多迈直接往墙上撞”。
李伦说，他认识的玩车的朋友中，出过事的不在少数。“有的是把前轮儿撞掉得，俩圈儿（轮毂）都撞飞了。车撞报废了，但人基本上都没事儿。德国车结实！”
回想起当时的险情，李伦没有后怕。他将事故原因归咎于车的性能不到位，“现在要豁那个弯儿，我还是敢的，还可以比以前更快。”
游离在法规约束外的飙车族和改车族没有意识到，他们的“速度与激情”悄然推动着相关产业的发展。
改装车族带动的“产业链”
改装车热带动了改装车市场的红火，同时也创造了“车检代办”等“售后服务”的商机。记者专门走访了位于南三环总占地面积30万平方米的“西国贸汽配城”，记者采访了一家能够提供改装车服务的店铺，名为“紫阳时代汽车配件有限公司”。店老板向记者透露，顾客多为80后、90后，而且越来越年轻化。顾客们改车的需求不同，“我们对改的车没什么限制，你觉得你的需求能在我这得到满足你就来，性能方面一般是改发动机。”
“他们（指改装车主）的目的就是为了快，攀比着改装后的‘性能’。至于他们到底是在路上快，还是赛道上快，这事儿我不会管，也管不了。”
改装排气管、发动机被明令禁止，但仅在西国贸汽配城就有不少车行和维修店私下改装。
当记者提及了现有法律对改装车外观、性能的限制店老板时，不以为意地回答：“现在灰色地带很多。所以这事儿，有钱就可以改。也没有人会来管。就算追溯，也跟我没有关系，我都有签合同的，很规范的免责合同。”
此外，汽车改装后，如果未在车管所登记改装的信息，在年检时会遇到许多阻碍。据新京报2003年报道，当时绝大多数的改装行为都是在申领牌照之后进行的，而极少有车主会到车管所履行登记审批手续。
依照《北京市机动车和机动车驾驶员管理办法》第十一条：领有牌证 50 30484 50 15288 0 0 1672 0 0:00:18 0:00:09 0:00:09 3156机动车，需改变车身颜色、车型、车架、车身、驾驶室、发动机以及车辆原设计性能、用途、结构的，须经车管所审核批准。改装车如果不进行登记的话，上路行驶就是违章，但是很多车主对此并不了解。
李伦的车在改装后，就是绕过年检的层层关卡，花了2000元找“车虫”（从事代办车检的人）帮忙在异地车检的。“车虫”代办收取的费用取决于汽车本身改装的程度，大包围或者车身贴纸贴字，只需多花费二三百元即可，但如果车主对汽车本身的结构进行了较大改动，例如为发动机增加了涡轮增压装置，就需要花费更多。之前的宝马车主小杨也曾提到过“车虫”：“我认识有朋友就找他们帮忙检车，他们过手的车多，就算代检一辆车收两三百，也能赚不少。”
与汽配城中的良莠不齐的零散的个体户改装车店相比，坐落在东四环边的酷车小镇，作为定位在中高端的改装车聚集园区，开辟出另一条改装车行业经营之路。
记者走访了酷车小镇，对管理部的工作人员曹先生进行了采访。曹先生谈到当初开发酷车小镇的初衷时说：“考虑到北京市汽车改装市场有发展的苗头。想引导市场，聚集店家做一个正规的市场。据粗略估计，现在改装车行业里，花费几万以上的‘圈内人’大概有十万以上，是个很有潜力的市场。”
“这两年蓬勃发展，因为北京有钱人比较多，效果比我们想象中的好得多。到现在共有五十家商铺进驻‘酷车小镇’，如迪克萨、车爵仕、德国MTM、宝马AC等专业改装车品牌。而且我们的三期现在已经在建了。”曹先生指着一栋正在施工的五层建筑说。
“改装特区”：合法吗？
在酷车小镇官方网站介绍道：“酷车小镇是由北京市朝阳区南磨房乡政府投资兴建的。”就政府是否参与投资，曹先生一开始表示不方便回应，后来透露“投资不多，主要是提供场地，因为前期房是现成的，我们只负责招商。只招商但不需要引资。” 这使得酷车小镇一路一帆风顺，即使“在创办初期也未遇到什么阻力。”
曹先生并未否认来自朝阳区政府的支持，“政府不可能明目张胆地支持改装，只能说是引导这个（改装车）市场的发展。我们‘北京欢乐大道公司’本身是独立的公司，只不过注册在乡政府底下，有些时候办事比较方便。”
随后他向记者提供了2008年10月1日起实施的《机动车登记规定》作为法律依据。该文件中规定:改变车身颜色的、更换发动机的、更换车身或者车架的，机动车所有人应当向登记地车辆管理所申请变更登记。后两者还应当提交机动车安全技术检验合格证明。有业内人士将这条规定解读为，是对改装车行业的“松绑”，是改装车行业迎来的春天。
然而“松绑”并不意味着“解禁”。2011年4月新颁布的第二次修订版《道路交通安全法》规定：任何单位或者个人不得拼装机动车或者擅自改变机动车已登记的结构、构造或者特征。而对于“结构、构造、特征”的含义，法律中并没有明确解释。
图为2013中国改装车展中改装车之一。
酷车小镇的曹先生对此有不同的理解：“政策法令是全国统一的，但是各地区交警执行管理的松紧程度就不一样了。北京交警管得不是特严，执行起来具有一定的弹性。对车外观等简单的改装是没有问题的。”
曹先生在介绍酷车小镇的改装业务时强调：“我们会引进国外合法的，甚至是官方指定的改装品牌，以保证产品和服务的质量，比如ABT大众系列。我们市场不提倡改发动机。除非是有特殊需求，如为纯粹比赛用的赛车做动力方面的改装。”
然而，在国外合法的品牌到国内来就未必名正言顺了。据记者了解，大多改装企业的经营执照上都写的是“汽车配件经营”或者“汽车维修”。曹先生称，目前，关于法律限制等问题，有一些社团组织、工商联系人、汽配店主等也有向上级有关部门提出申请放宽对改装车的限制，并规范行业内的经营行为。
虽然有朝阳区政府的支持，酷车小镇的汽车改装行业的发展仍游走于法律的灰色地带，而“改装特区”的称号也只能暂时停留于酷车小镇的广告词中。
今年6月，庞大汽贸公司出资2亿元，一举拿下奔驰汽车改装品牌巴博斯（BRABUS）在华20年的销售代理权。
《上海证券报》对此评论道，“一个自媒体时代，一波个性化浪潮。这股个性化浪潮，已经袭卷中国汽车消费市场，进而改变汽车企业的投资方向。”
日本成熟的改装行业也是经过了多年的行业自律，与政府交流之后，才有了今天完善的改装法律条例的和良好的行业气氛。在今天中国改装车市场的一片蓝海中，政府的引导与法律的规范对未来行业的良性发展来说不可或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