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调查·第四十五期】北理工足球“学生军”

（—— 夕阳下北理工学生球员们正在接受赛前“大量课”训练。    邱月 摄）

记者︱王云祎  邱   月  韩芸铃  周倬睿

文编︱谭    璇

在中国，一支高校足球队，能够达到怎样的高度？

中国大学生足球联赛中素有“北理工，南河海”的说法，即北京理工大学（以下简称“北理工”）与河海大学分别是南北赛区中实力最为强劲的两支队伍。北理工年年势如破竹杀入决赛，至今已蝉联七届超级组冠军。

除了在国内赛事中领衔，在2013年的世界大学生运动会上，以北理工为班底的中国队在第9到16名排位赛中，在0比1落后的情况下以4比1逆转，战胜世界足球强队巴西队，鼓舞了中国无数大学生球迷。

实际上，北理工参加的赛事早已脱离了“大学生”的范畴。2006年这支“学生军”首次参加中国足球乙级联赛（以下简称“中乙”），最终以中乙联赛冠军的身份挺进中国足球协会甲级联赛（以下简称“中甲”）。作为仅次于中国足球协会超级联赛（以下简称“中超”）的足球赛事，中甲一直是专业球队的天下。

虽然在2015赛季，这支球队降级到了中乙联赛，但它仍是中国职业足球俱乐部中的一朵奇葩。

学生军从何而来

北理工这支强大的学生军，组成成员主要有两部分：具备体育特长的高中生和年轻的职业球员。

现任北理工足球队长的胡明表示，并不是所有队员都来自全日制高中。有一部分年轻的职业球员选择在18、19岁通过教育部高水平运动员选拔考试来北理工就读，其中不乏中超和中甲球队“青训队”的成员。他们的职业生涯遇到发展瓶颈，所以转而走向接受高等教育的道路。

郭翔宇是北京理工大学足球俱乐部球迷协会的负责人，他介绍道：“北理工的国际经济与贸易专业有四个班：国贸文、国贸理、国贸双语、国贸体。其中的‘国贸体’，正是北理工足球队成员所处的班级，通常被称为‘体优班’。”

这四个班，分别代表了学生入学时的知识背景和学习方向。 “体优班”，全名应当叫做“体育特长生班”，其中除了足球特长生，还有武术特长生和田径特长生等。

根据《北京理工大学2016年高水平运动队招生简章》，所有参加高水平运动员招生的考生，都必须参加针对其优势项目设置的体育专项测试。

这意味着，若想以足球特招生的身份入学，必须参加由北理工设置的有关足球能力的一系列测试。在测试中表现突出，被认定为确实有培养前途的考生，只要高考成绩高于所在省份本科第二批次录取分数线的65%，就能如愿就读北理工。

如果考生是一级运动员、运动健将或者国际级运动健将，那么根据《教育部高水平运动员招生管理规定》，其可以申请参加北理工组织的文化课单独考试，不必参加高考。

对于田径、武术这样的单人竞技项目来说，运动员等级直接由考生本身的能力决定。而团队协作进行的足球运动中，球员个人评级的边界则相对模糊。在参加较高级别比赛并获得一定名次的足球队中，一定比例的球员可获得申请特定运动员等级的资格。比如，在全国乙级联赛中获得第二名的一支足球队中，共有30％的成员可以申请一级运动员的称号。

但在实际评比中，运动员等级不仅仅由“能力”决定，还要根据“需求”分配。表现最突出的球员，往往并不想要上大学，而更倾向于继续在职业道路上发展。于是，他们会把评级的机会让给有“上大学”需求、但能力相对弱的同队球员。这就使得足球项目中同一等级的运动员，技术水平不尽相同。

在这种情况下，教练在运动员招考中的话语权，往往起到关键性作用。

郭翔宇表示：“不同教练招生标准不一样。即使是同一个教练，也没有一个固定的标准。比如教练认为‘脚下灵活’是球技出众的表现，又比如球队正急需一个前锋。符合教练要求的考生就会被招进来。”

物质条件成限制

在招考过程中，吉林省延边第一中学、北京市八一中学、沈阳回民中学等以足球见长的高中格外受到关注。而最受瞩目的，则是中国人民大学附属中学（以下简称“人大附中”）的三高足球俱乐部，它常常在高中足球赛事中拔得头筹。

根据俱乐部的官方解释，“三高”指的是“道德修养高、文化素质高、运动水平高”。早在2000年，北理工通过高考特招的形式，接收了三高足球俱乐部全部20名球员。正是以这些球员为班底，2006年北理工第一次闯入了中甲。虽然全员入学的情况仅此一例，但三高足球俱乐部仍为北理工足球人才的重要来源。

北理工足球队队长的胡明，现就读于研究生二年级，也是来自三高足球俱乐部的足球特长生。他自小在足球兴趣班训练，中学进入人大附中三高足球俱乐部，最终通过了高水平运动员测试进入北理工就读。

对于他来说，足球训练早已融入生活。高中时，胡明在训练基地，下午上完两节课后便去参加足球训练。大学后，胡明每天从下午14：30开始训练两个多小时。根据比赛的日程，每日的训练强度不尽相同。周末有比赛时，教练往往会在周中安排一次强度极高的“大量课”来刺激运动员的心肺功能。

为了科学训练，他会在胸前佩戴蓝牙设备，监测运动里程和心跳速率。但他也坦言：“专业球队里的设备，肯定更高级。”

同时，踢球造成的伤病是难免的。在中甲比赛中对阵哈尔滨毅腾足球俱乐部时，胡明与对方外援的一脚对球，导致了他内侧副韧带撕裂。虽然北理工足球队外聘了经过专业运动康复训练的队医，但是与专业球队相比，北理工只配备基本理疗仪器，很大程度上学生只能靠静养恢复。这次伤病，胡明休养了整整三个月。

球队物质条件的匮乏，不止体现在器材和仪器上。

郭翔宇说，冲击甲级联赛给俱乐部带来了很大的经济压力。“冲甲是财力的比拼。有钱可以买到名帅、球星，咱们俱乐部签生死状也踢不过职业球队。”名帅，即球队聘请的优质教练；球星，指的则是球队所请的内援和外援。

为了弥补学生球员的短板，在参加职业足球联赛时，北理工足球俱乐部也要寻找内援和外援上场比赛。

内援往往是在国内其他球队打不上主力的职业球员，外援则指的是外籍球员。虽然这些内援和外援多为自由身，聘请他们没有高额转会费等问题，但是对于北理工，这依旧是一笔颇有负担的开销。在中国职业球场上，俱乐部的财力决定着其能找到的内外援的质量和数量。而很大程度上，内外援又决定了一支队伍能否获胜。

“有钱的球队可能签约四个外援，等到比赛的时候，根据对手的特点挑出两个外援上场，有很大帮助。北理工只签了两个外援，不管对手怎样，这两个外援都得上场，有时候难免尴尬。”郭翔宇很无奈。

曾经在北理工足球俱乐部以内援身份效力的李想，在2014年中甲赛季中，为北理工打入15球。却也正是他，在改签湖南湘涛足球俱乐部后，于2015年中甲赛季的一场决定北理工能否保级的重要比赛中，以一记头球帮助湖南湘涛战胜了哈尔滨毅腾，结束了北理工在中甲的旅程。

“后来打完比赛，（李想）在（北理工）球队微信群里说，‘对不起啊。’” 郭翔宇回忆道。

在北理工时，李想每月月薪仅有一万余元。当湖南湘涛前来“挖角”时，则开出了90万元的年薪和50万元的签字费。北理工根本无法依靠物质条件留住这位一手培养出来的足球新星。

学业是职业的安全带

“选择北理工，是我对足球梦的一个交代。”北理工体优班现任辅导员卢斌如实说。

这个曾经带领北理工足球队第一次闯入中甲的85后，现留在北理工成为了一名教师，主管学生工作。作为曾经叱咤球场的前任队长，现任体优班辅导员，卢斌在上大学前就曾作为中后卫，效力于天津泰达足球俱乐部。

和百度百科里那张红衣张扬、少年意气的照片相比，现在的卢老师已褪去运动员气质。只有眉骨上的一道疤痕，是他运动生涯留下的抹不去的痕迹。

“对于男孩子来说，在20岁之前受点伤不一定是坏事。踢球多年，我受过很多伤，半月板摘除了，眉骨也被撞开多次，有时只能在比赛时现缝。年轻时受点挫折值得，这样才能体会人生的酸甜苦辣。”

“打大学生比赛的时候，很快你就能挑出来哪些是北理工的学生。”卢斌这样形容北理工学生球员们的风貌，“北理的学生（球员）素质高，走出去就是一支队伍。作为团队，绝不能稀稀拉拉。场下没有纪律性，场上就没有纪律性。”

卢斌表示，在大学生足球比赛中，常常可以看到赛后教练给学生球员发烟犒劳的现象。但在北理工，这样的事情绝不可能发生。北理工的学生比赛之后，先要做放松拉伸活动，接着要站在一起听教练总结比赛；即使赛后就餐，北理工的学生也必须等着教练来了才能一起吃，进餐厅时要排队进入，集体行动，学生球员吃完了饭也要等着教练用餐完毕才能一起离开。

总共五年的学制，使得学生球员们有更多时间进行训练。在球队里，学业成绩同样重要。如果挂科，就要面临停训；如果跟不上训练，就不能享受体优生的相关待遇。为了保证训练的质量，原则上每晚22：30学生球员们就要回到寝室就寝。

相比职业队的球员，他们不过是一群未入社会的少年；相比普通学生，学生球员们则确实凭借踢球，得到了一定的收入。大一的学生每月可以获得400元训练补助，大三学生每月获得600元。随着年级的提高，研究生球员每月能得到1500元。

“学院里每个月有补贴，（如果）代表北京市参加球赛，北京教委会给奖金，参加大学生运动会国家也会给（奖金），踢联赛也是一样的道理。其实，不能说是奖金，可以说是奖学金吧。”卢斌说，“球队是免费为队员提供一日三餐的，只要是主力球员，一年比赛下来获得的奖学金和训练补助，基本可以维持大学生活，不用家里再掏钱。”

“当然了，和职业球员不能比。”他补充道。

卢斌坦言，和职业球队相比，校园俱乐部的物质条件并无优势；学业和职业的双保险，才是条件良好的青年球员们选择来到北理工的原因。

“日韩有类似退役联盟的组织。现役期间从（球员的）薪水里扣一部分钱，作为退役基金。等到退役的时候，联盟可以从退役基金里给你贷款，让你去世界级的大俱乐部，学习当教练。这样，退役球员还能继续从事足球（相关）职业。”但在中国，踢不动却意味着被淘汰，“没有任何保障”。

到北理工读书，看似对足球职业的发展并无直接助力，但是高校的文凭却保障了球员们告别足球生涯后还有一条不错的退路。“有很多企业专门来北理工球队招收毕业生。”卢斌说，“（这些毕业生）有文凭，又会踢球，又是党员。这样一来学生就容易找到比较稳定的工作。”

他回忆，国贸体优班毕业生就业出路很广，从金融行业到航天事业，他们均有涉足。但有一点是相同的——这些毕业生都成为了单位足球队的主力成员。对于用人单位来说，在没有违反人力资源部对学生学历的硬性要求的情况下，北理工的学生球员们，可以帮助组织企业内的足球队伍，助力企业间的足球赛，促进了企业多元文化的发展。

对于不想放弃职业梦想的球员，北理工也能为他们的未来发展助一臂之力。如果没有过于严重的伤病，一个学生球员在五年本科结束后，通过竞赛保研，可在准职业化平台上再踢两年。如果在中甲或中乙联赛中有出色表现，则有可能得到职业球队的青睐。

进入北理工足球队，意味着球员的学业与专业发展有了双重保障，梦想与现实可并道前行。

韩光徽，来自吉林省延边朝鲜族自治州，现在效力于延边富德足球俱乐部；刘天鑫，来自北京市，现在效力于北京控股足球俱乐部。他们都曾经通过高水平运动员选拔考试进入北理工，在校期间成为短暂的校队队长，并且在北理工出征的职业联赛中表现不俗，最终进入了家乡的职业足球队，成为一名职业足球运动员。

对于新一批告别了“学生球员”身份的毕业生而言，他们的职业足球生涯，才刚刚启程。//107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