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调查·第四十六期】虚拟卷轴，荧屏笔墨——网络文学的繁盛与困窘
（—— 手机阅读app界面截图，很多著名网页书城也做起了自己的app。 图片来自网络截图。）
记者｜段雨佳 叶玮琦 韩县帝
文编｜赵鲁阳 赵 阳
2016年5月23日，百度宣布关停数千个涉嫌盗版的文学类贴吧，同时出台系列措施，包括开通“贴吧曝光台”、“全民举报吧”等绿色举报通道，建立作者权益保护平台，筹备盗版特征库等。而根据中国报告网数据统计，截至2015年6月，我国网络文学用户规模已达到2.85亿，占网民总量的42.6%。
网络文学（以下简称“网文”）的题材多为玄幻、科幻、仙侠、武侠、悬疑、盗墓、穿越等。近两年，多部热门网络小说如《琅琊榜》、《花千骨》、《何以笙箫默》等相继被改编为影视剧，引发收视热潮，同时网络文学作为一种文学形式其质量与版权问题也引人思考。
网络文学独树一帜，已形成独特“亚文化圈”，但发展道路上仍繁盛与困窘并存。
大众化的情感表达
由于缺乏纸质出版物完整而系统的编辑、审查体制，与传统文学相比，网文在严肃性等方面有所欠缺，更多作为个人情感倾泻的平台，采用个性化、轻松化的表达方式。网络文学（以下简称“网文”）最初产生于1991年，海外留学生出于对母语与文化的怀恋，创办了中文电子杂志《华夏文摘》，抒发异乡奋斗的感悟，维系彼此的联络。产生伊始，网文是表达情怀的载体。
芳香冰块（笔名）是一名创作十余年的网络作家，在家乡重庆小有名气。2006年起，她尝试在网络上发表小说。和大多数早期网络文学爱好者一样，她最初是在“中国同学录5460论坛”（5460谐音我思念你，国内第一家以同学用户数据为基础的专业综合类网站）发表自己的文章、短诗等。“2010年我在天涯社区发表奇幻悬疑小说《星曜》，不久成为天涯飘红帖。”
从2014年开始，她辞去了财务管理的工作，全职创作网络文学。她回忆到：“那时接到了《超能猎兵凯能》的书籍改编工作，想要挑战一下自己。全职后，每天写作时间其实和上班时候差不多，只是有更多的时间来阅读书籍，学习写作经验，写作前还会搜集相关资料，了解写作背景等。”平日里，她会制定长期的阅读计划，博客里也发布有很多读书笔记和日常随笔。
（—— 芳香冰块的博客，记录着读书笔记和随笔。 图片来自网络。）
由于小说主要是在论坛、博客发表，芳香冰块并没有和大型文学网站进行签约。她认为自己是“非典型的网络文学作家”，不完全依靠在文学网站连载文章、对章节设置VIP权限而获得收入。网络于她而言，更像是发表自己文学创作的平台。尽管从事网文创作已逾十年，她的初心一直未变：“从小受到当教师的父亲的引导，我一直以来对文学创作有发自内心的喜爱。能从事自己喜爱的职业，并能以此谋生，是很美好的事。”
玄幻小说的创作盛宴
玄幻的概念最初由香港小说家黄易提出。进入网络世界后，玄幻小说渐渐发展出自己的特点：叙事宏大，元素多样，突出小人物一步步晋升成为能力超凡的大神，以感性张扬的笔触构造架空（指没有历史背景，单纯虚构出的虚拟时空）的世界，用奇幻的故事情节引领自由的想象空间。各种以玄幻小说为主的文学网站逐渐开始活跃于人们的生活中，如纵横中文、云中书城、幻侠小说网等等。诸如“我吃西红柿”、“唐家三少”等知名写手也如雨后春笋般进入人们的视野。
今年25岁的墨五（笔名）从2009年开始创作，“那时候刚接触小说，看的虽然不多，但是自己也想试试。脑袋里天马行空的，也有一些想用文字表达出来的故事，所以就写了一点”。墨五的文章最早发表在起点中文网（创建于2002年的国内较大的网文创作发表平台），但由于缺乏写作经验，难以驾驭玄幻题材较复杂的组织架构，他的第一本书只是草草了结。此后基于父亲的鼓励，墨五逐渐“放开了去写”。
截至目前，墨五共创作有五部玄幻小说，包括含近千个章节的《剑圣重生》以及连载于百度文学的《九霄神王》，每月的收入达到十万元。除了日常写作，他还会经常去各地旅游并品尝美食，以打开新的思路。
提到目前的玄幻小说发展态势，墨五表示：“现在的玄幻文，总体说来，还是有待突破。近年来，比较新意的玄幻文是有的，但不多，呈疲态。”高质量的小说一旦出现，就会在短时间内被大量仿写，读者旋即生厌。
初冰（笔名）也是一名玄幻文学写手。起初他是上班族，工作两三年后开始疯狂地迷恋小说，继而萌生出自己创作的念头。之后他辞掉工作，开始全职创作，到现在已从事网文创作三年有余。
网络文学作者的收益状况犹如金字塔，他提到：“没有签约的网文作者几乎没有收入的。一般的签约作者靠着订阅以及网站全勤福利（作者的一篇VIP文的VIP章节一个月内每天都保持更新并达到规定字数，次月结算时可以获得相应比例的奖金），但（报酬）不多。只有很少一部分网文作者能靠订阅分成（多为网站与作者五五分成）达到可观的收入。”不过对于初冰来说，网文写作能够自己支配时间，比较自由，收入“总体上也还算乐观”。
谈到坚持的理由和未来规划，他说：“现在还没有其他打算，只想写出满意的文章。坚持写网文的理由，一方面是热爱，另一方面也觉得这样生活不错。”
大学生力量的注入
近些年，诸多大学生和高校毕业生开始加入网文创作的热潮。毕业于上海交通大学的墨宝非宝，北京大学的丁墨和八月长安，四川大学的天蚕土豆（均为笔名）皆为大学生网络写手。他们的创作融入了所学的专业知识和校园生活，在内容上别具一格，题材和形式上突破常规。
不少大学生是长期的网络文学爱好者，对于网文有着自己的见解。大学生未语卿然（化名）解释道：“（我）从初中就开始读网文，见过了太多’套路’，有一些文读了开头就知道情节大概是怎么发展了，这样的文如果文笔也比较一般，我就会直接‘弃文’。”
李文（化名）是北京外国语大学新闻学院的一名学生。她从高一开始网文创作，中间因为高考中止写作，进入大学后因为“有想讲的故事”和“空闲的时间”，以“一只小柚子”为笔名再次开始了文学写作。由于兼职写作，李文对作品没有固定的要求和限制，写作空间较广，“长篇主要是言情，短篇的话什么类型都有，也写过同人。”目前，她已发表过数部一万到十万字不等的中长篇小说，还有最长达二十多万字的剧本。
李文没有加入过多的学生社团，自身的写作效率也较高，所以能较好地平衡学业和写作的关系。她的作品大多发表在晋江文学网上，网站编辑曾经邀请她成为签约作者，但她担心无法满足网站的更新量要求（每年一部作品，十万字以上），所以没有同意。
谈到未来是否会从事网文相关的职业，她表示：“有想过，但更可能找一份固定的工作，再把创作当成业余爱好。不过学于新闻系，未来工作肯定还是会跟文字相关。”
学生时代的网文创作习惯有时会一直延续。网文作家不经语（笔名）是湖北武汉人，大学专业是人工智能，于硕士在读时开始网文创作。“起初是休息的时候偶尔会看网文，逐渐滋生出自己想要表达的东西，在自己关注的网文暂时里没有找到契合自己想法的内容，所以就开始尝试自己写。”
从事创作以来，她一直是兼职写作，平均两三年出一本书。如果有了写书的想法，她会先在脑海里或者电脑上列出情节“萌点”（网络用语，指情节中的精彩之处），然后每天用至少四小时的时间连续进行创作。对于她来说，“写故事是一种休息方式”。
工科硕士的她现在定居德国，目前已有两部作品以实体书的形式出版，同时她也在参与影视剧改编的编剧工作。尽管在网络上已经小有名气，网文写作对于她始终是生活的乐趣和减压方式。谈及自身创作的目的，她说道：“我对自己作品的定位是避免它们成为只追随利益的跟风快餐，希望在提供娱乐的同时能表达一点思想层面的东西。”不经语多写言情小说，主人公虽不完美，但平实而独特。她的作品入乎现实，又出乎现实，感怀的同时引人思考。
同时，她也提到，所谓的“跟风作品”其实也满足了大众需要：“市场直接或间接反映了大众的审美，民众受教育程度参差不齐、心态各异，年龄不一，完全强调高级趣味难以做到。希望（网文作品）能建立一个完善的分级制度。另外审美水平的提升需要漫长的培养，需要正面引导，并给予（作家）创造力一个良性发展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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盗版抄袭的肆意滋生
想要避免套路，创作别具一格的优秀网文作品需要作者付出大量时间和精力，然而与此形成对比的是盗版行为的泛滥。
在百度上搜索墨五的作品《剑圣重生》，出现的第一条搜索结果来自一名为“棉花糖网”的网站，尽管该网站标注了“本站小说为转载作品，所有章节均由网友上传，转载至本站只是为了宣传本书让更多读者欣赏”。但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著作权法》第十条规定，著作权包括信息网络传播权，即以有线或者无线方式向公众提供作品，使公众可以在其个人选定的时间和地点获得作品的权利。
据悉，棉花糖网站没有征得墨五的转载授权，这种行为本身构成侵权，棉花糖网站应向原版网站或作者进行民事赔偿。
盗版网站往往会利用“抓取软件”，直接从正版网站主动且实时地抓取章节内容，同步推出作者正在连载的作品，甚至包括只有正版网站VIP用户才能看到的章节。尽管各大网站都纷纷采取了文字图片化、追踪封锁盗版账号等相应措施，网文作者们也经常在自己的读者圈呼吁抵制盗版，但由于网络文学本身易于复制和传播，盗版网站具有免费阅读的吸引力，因而拥有大量读者基础，屡禁不止。
实际上，网民的版权意识和付费阅读的习惯还没有完全形成，也是盗版存在的另一重要原因。多数网民仍然习惯于下载免费的盗版资源进行阅读，并辩护称是在为作者积攒人气、无可厚非。
有七年网络文学阅读经历的读者笑笑（化名）称：“比盗版网站更可怕的，其实是’融梗’——每一篇成功的作品，基本上都会有特别精彩的几个’核心梗’（书中最为精彩的桥段）。而一些写手会直接把成功作品中的’核心梗’复制过来，对人物和少数细节稍作改动，然后就成了自己的作品。”这样的抄袭往往难以被发现，只有读过原作品的读者才能一眼看出。盗版、抄袭严重，作者维权却充满困难。遭遇侵权，一般平台部分作者会进行民事诉讼以期获得民事赔偿。然而走诉讼程序，律师费用与取证成本很高，获得的赔偿则往往有限，得不偿失。如果进行刑事诉讼，又必须达到“实际被点击数5万次以上，注册会员1000人以上”的量刑标准。
即使立法完善，但盗版、抄袭现象也难以在短期内根绝。只要用户能轻易搜索到盗版网站而且愿意阅读盗版，盗版网站的市场需求就依然存在。想要真正解决侵权的问题，需要投入更多人力物力打击盗版产业链条，限制盗版作品传播，也需要民众提高法律意识，自觉抵制，使其失去滋生的土壤。
网络文学平台本身兼具互联网企业和文学出版业的性质，是图书内容的供应商，其生存发展的盈利模式主要在于读者会员充值消费、网络衍生的广告收入以及影视游戏版权出售收费、实体书出版费用等，而这一切都要以高点击量为基础。
同时在网文的世界里，读者的反馈具有及时性和影响力。因此，一些作者会选择迎合大众口味以赢得点击量和读者的持续关注，从而导致作品内容良莠不齐，为人诟病。尽管如此，随着互联网生态的快速发展和多样化的版权运营模式的逐渐成熟，网文发展亦不乏机遇。
网络文学的未来究竟在何方仍需要时间给出答案。也许正如作家不经语所说，网文“会有市场饱和期、同题材厌倦期、观众冷淡期，这是正常现象，大浪淘沙后才会带来更多更优秀的作品”。//107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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