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调查·第四十八期】屏幕背后的电竞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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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业余电竞玩家到中国一流星际争霸选手，“沪漂青年”黄慧明用了将近10年的时间。“如果不是由衷热爱（电竞）的话，一定坚持不到最后。”
目前电竞职业选手的收入基本由俱乐部发放的基础工资、比赛奖金分成、赞助分成、和与直播平台的签约金几个方面构成。电竞对于职业选手来说不仅仅是打游戏这么简单，更多的是一份责任和义务。
政策的影响，社会对电竞的负面情绪、新老选手之间的矛盾的短暂的职业生涯等因素使中国电竞面临后继无人的危机。
目前，电竞仍是一个登不上“台面”的体育运动。然而选手相信，这个行业肯定会越来越好的，因为最苦的日子已经熬过来了。
本文原创于《107调查》第四十八期报纸第三版
记者 / 张晓欣 陈弋戈 李婷婷 韩芸玲 欧阳玉红
文编 / 史圣园 陈弋戈
一份每天至少十小时面对电脑，竞争激烈，未来不确定，基础收入不高而且经常遭到圈外人白眼与鄙视的工作，你会接受么？
那如果这份叫“电竞职业选手”的工作还给你提供成为人气偶像，获得千万奖金的机会，你又如何选择呢？
2003年，国家体育总局正式批准电子竞技为中国第99个正式体育竞赛项目。此后，这个一度等同“不求上进”的行业开始蓬勃发展。在梦想或商机的驱动下，电子竞技逐渐走向规模化，企业化。而作为行业支柱，职业选手们的故事，却鲜少有人了解。
“用梦想麻痹自己”
“说实话今天再回过头来看，其实那时候就是用梦想麻痹自己。说好听点叫梦想，说白了就是逃避生活。”黄旭东如是回忆道。
来自四川自贡的黄旭东，是目前星际争霸（一款即时战略游戏）圈里最知名的解说之一。他和F91创办的“星际老男孩”视频节目在“哔哩哔哩”视频网站上已经有了141165个关注者，主要负责转播、解说一些国外星际争霸的赛事。由于在解说过程中被黄旭东看好的那队往往会遭遇奇迹般地“灭顶”，所以网友们戏称他为“电竞毒奶”。
“大概是98年开始吧，中考考得不错，家里买了电脑，我就开始玩红警、星际争霸了，玩得蛮起劲的，所以后来高考没考好，就混进了一个大学。”
黄旭东表示，最早接触电竞圈的原因其实是想赚点外快。“正好2004年的时候CEG联赛成都赛区招记者，我就去了，做一些写文章发战报的活。”除了做赛事记者写战报外，大学时期的黄旭东还常常换着ID在论坛上写攻略或是练号卖号，“我大学收入其实挺高的，加上做裁判一个月能赚1500块吧。”
但是由于打游戏和做兼职，落下了很多学业，不及格得科目太多，学校要求要多交一个学期的学费，否则就做劝退处理。谈起这段经历，黄旭东笑着说，“当时我就用自己挣了的钱交了学费，家里人也不知道。”
临近毕业，对未来并没有明确打算的黄旭东原本打算在家人的安排下，进入自贡某药厂做技术员，或是医药代表。“家里给找的工作也不错，就打算去了。”黄旭东说，“但是快要去之前的半年，做毕业设计的时候，突然脑子一搭，说想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去找电竞相关的工作了。”
2007年，凭借着一腔热情的黄旭东从成都辗转到上海，进入Neotv（牛视网）做解说，成了一个在上海挤合租房、每月工资只有2500元的“沪漂”青年。
而2008年成为世界级比赛的解说后，黄旭东却考虑放弃一切，回到家乡工作。解说赛事的压力和不足以让他扎根上海的收入，让黄旭东感慨：“其实做电竞不是个正常的工作。”如果不是后来页游（网页游戏）的爆发给黄旭东带来打开电竞市场的机遇，这位星际争霸的解说很可能最终成为夹在上海与家乡的万千人中平凡的一员。
谈及自己的成功，黄旭东将其归功于时代的机遇，在电竞这条不被大众接受的路上坚持下去，赌上全部青春的人实在太少了，“在梦想和现实之间，你总会选择现实的。”
高中辍学走上电竞道路的黄慧明如今已经是国内享有名气的星际争霸2职业选手，目前黄慧明管理着一家专打星际争霸2的Zoo电竞俱乐部。这家俱乐部位于北京房山某小区内的一户复式公寓内，黄慧明住在2层的独卧，从小喜好小动物的他养了两只狗，在他书柜最上方放着他在2016年GPL超级联赛(亚洲最大英雄联盟职业电竞运动赛事)上拿下的冠军奖杯。
从业余电竞玩家到中国一流星际争霸选手，黄慧明用了将近10年的时间。辍学之后的黄慧明一边练习游戏，一边在父亲的厂里帮忙打杂送货，期间断断续续地参加过一些比赛，但成绩都不太理想。这十年中也曾有无数的瞬间想让他放弃职业生涯，但是以职业选手为人生目标的黄慧明最终一步步从地区冠军走向了世界舞台。当评价自己的职业生涯时，黄慧明坦言电竞之路就是一座独木桥，一旦上去了就没有办法再走回头路了。
“如果不是由衷热爱（电竞）的话，一定坚持不到最后。”
俱乐部：职业化的压力
“天梯”是电子竞技游戏中积分对战系统的简称，简单来说就是游戏的排名。而所谓的“路人王”就是游戏排名靠前的非职业玩家。而这也是很多职业俱乐部选拔素人选手的依据。刚刚步入19岁的杨桁就是通过打“路人王”被选拔进Ehome电子竞技俱乐部CSGO（“反恐精英：全球攻势”射击游戏）项目的青训队的。“我当时考上大学以后，被Ehome俱乐部选上了，跟大学说要休学去打职业电竞，学校也同意了，所以现在就是休学打职业（电竞）的状态。”
与之前纯粹将游戏作为一种娱乐方式不同，职业选手需要大量的固定训练时间去提升个人技能和团队间的配合。一般来说，职业选手的训练时间基本维持在10个小时左右，从下午1点开始至夜里11点结束。俱乐部里一个个用磨砂玻璃围起来的房间就是每个队伍的专属训练室，里面摆放着七八张红黑相间的电竞椅，并排排放的桌前是一张巨大的俱乐部海报。而在每个训练室里都有着一块小白板，上面写着战术、比赛日程和时间作息表等等。
加入Ehome俱乐部后，电竞对于杨桁来说不仅仅是打游戏这么简单，更多的是一份责任和义务。“一开始觉得打游戏是好玩，真正来了之后你就会发现，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它也是个职业。”
一个成熟的电竞俱乐部其实和很多公司企业一样，有着成规模的体系和规章制度，对选手也有着更多的限制和要求。俱乐部作为培养职业选手的温床，为他们提供了吃住条件以及基本的工资。相应的，选手必须参加俱乐部安排的活动或是赛事，给俱乐部带来收益。
目前电竞职业选手的收入基本由俱乐部发放的基础工资、比赛奖金分成、赞助分成、和与直播平台的签约金几个方面构成。很大程度上，一个选手的成绩是决定他收入多少的关键。
“这个圈子实际上是比较残酷的，优胜劣汰是很严峻的现实吧。”杨珩说道。除了与收入挂钩，成绩也关系到职业电竞选手的去留问题。电子竞技和传统体育项目不同，它的进入门槛低，有着庞大的玩家基数，竞争非常激烈，想要在众多玩家中打出好的成绩并不是易事。而进入俱乐部也不代表着拿到了“铁饭碗”，即便成为了职业选手也存在着被辞退的风险。“俱乐部给你提供环境、培养你，你必须得拿出应有的成绩是吧。如果你做不到，就得走人。”杨桁说道。
“中途退出的人非常多。”黄慧明也这么总结道，在实力，斗志和运气中，缺乏任何一个，都不会在这条路上走很远。而另一方面，周围人对这电竞的误解和不认同也给他们的电竞之路设置了重重的障碍，谈及父母对他的影响时，黄慧明也坦言，“一路走下来，家人和朋友的话语对我影响其实很大的。如果连他们都不看好你的话，其实你是会怀疑自己的职业生涯的。”
杨桁也表示大众陈旧的观念和缺乏对电竞的了解在一定程度上阻碍了电竞的发展。“玩游戏它本来是个娱乐的方式。很多人就会很惊讶，你一个娱乐的方式怎么会变成一个职业呢？你就是为了贪玩找个借口。”
电竞之困：年龄断层 青春昙花
“这个行业的断代比较严重。”唐问一说。
据Ehome俱乐部经理兼教练唐问一介绍，目前 EhomeDota2 分队中有四个队伍：一个主队和三个青训队。主队一般是项目的参赛队伍，青训队（即青年训练队）中主要是从天梯排名中选拔出来的一些年龄相对小的，有潜力的选手，俱乐部给他们提供职业化的训练条件。
“中国电竞前五年就像中国的乒乓球一样，都是中国吊打世界。”唐问一谈及中国电竞辉煌时期这样回忆道，“曾经有两年时间都是外国选手碾压中国。而碾压的原因就是中国电竞选手的断层，没有青年选手的新鲜血液上来，打不过人家。”
2004年国家广电总局下发《关于禁止播出电脑网络游戏节目的通知》后，将电子游戏等同于“电子海洛因”的看法成为了主流意见。而社会对电竞的负面情绪，极大影响了电竞的发展，使新人数量锐减，为日后年龄断层的产生埋下伏笔。
除却政策的影响，新老选手之间的矛盾也使得断代现象难以弥合。“我们希望老选手能带着新选手（打比赛），但是老选手不相信新选手，因为每年这么大个比赛，奖金几百万美金，他不能带新人去赌他的职业生涯。”唐问一解释道。
同时，电子竞技本身性质也决定了选手的职业生涯较为短暂。一名职业电竞选手的黄金年龄大约在18～25岁之间，之后便很难取得更大的成就。一方面，电子竞技需要极快反应速度和手指灵活度的运动；另一方面，比赛和训练也对身体素质有着很高的要求：训练需要选手长时间保持坐姿，规律的作息时间也得不到保证。尽管俱乐部常常给选手安排健身的活动，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这样的负荷日益变得难以承受。正因如此，职业电竞也被戏称为是吃“青春饭”的行业。
作为第一批电竞人，今年28岁的黄慧明已经可以算是“高龄”选手了。他认为，选手只有两种方式去分配自己的时间，“要么去锻炼从而拉长你的职业生涯，要么拼命熬夜训练让你自己孤注一掷。而我属于前一种。”在黄慧明卧室外是一块小的健身场所，摆了几件如脚踏车、仰卧起坐和训练手臂力量的运动器械。“运动不会让你衰老得这么快嘛。”谈及年龄，黄慧明的语气中，除了一分执拗，也透露着对衰老的无奈。
而多数职业选手在退役后，都会选择走向电竞的幕后工作，从事俱乐部相关工作，如教练或是领队。而随着斗鱼，虎牙等直播平台和电商的兴起，很多电竞选手退役后也都会选择与平台签约，做游戏主播，或开淘宝店售卖零食、游戏硬件等产品，成为新一代“网红”。
而本来学习财务管理的杨桁打算退役后回到大学继续完成学业。“现在大学不是也开设了电竞专业嘛，如果有机会的话希望可以转到电竞相关的专业吧。”
尽管中国的电竞事业正在蓬勃发展，中国的电竞环境仍有自己的不足。“电竞仍是一个登不上‘台面’的体育运动。你没有办法上像中央五台啊，北京电视台啊这种大型电视媒体的。”唐问一在谈及未来时坦言，“而没有媒体曝光，增加大型赛事收入，没有正规公司包装管理，（电竞行业）还是很难正规化。”
而同样看着中国电竞圈一路发展过来的黄旭东对于电竞的未来却更为乐观：“这个行业肯定会越来越好的，因为最苦的日子已经熬过来了。”
勘误声明：在《107调查》第48期报纸本文原文中“目前 EhomeDota2（魔兽争霸2游戏） 分队中有四个队伍”应为“目前 EhomeDota2 分队中有四个队伍”。特此勘误，向被采访者和读者致歉，《107调查》会在以后的各项工作中更加认真细致。
美编 | 郑芷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