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术】王歌:文慧的生活舞蹈
△ 参展艺术家文慧
本文系第56届威尼斯国际艺术双年展中国馆策展方北京当代艺术基金会(BCAF)特邀艺术评论。BCAF与国际、国内著名学者、评论家根据参展艺术家作品进行互动合作,从不同角度讨论和诠释主题,带来活跃的思想交流和深度的学术对话。
文慧的生活舞蹈
文/王歌
广义上的舞蹈曾经属于日常语言。与自己、与他人、与天地相处,我们通过身体发现、通过姿态表达。痛苦时蜷缩,欢欣时舒展,与他人拥抱,在自然中徜徉,手舞之,足蹈之。然而,舞蹈似乎渐行渐远,疏离了日常,人们习惯观看舞蹈,和很多其他人类活动一样,舞蹈被异化成娱乐,被提升为艺术,我们自己不再手舞足蹈。舞蹈成为客体,被放置在舞台——一个与观看有间隔的空间。
文慧近二十年来一直在做的,是把舞蹈拉回到生活世界。不论公共领域,开始私人空间。
△ 《和民工跳舞》剧照
舞蹈兼有熟络和陌生化的效果。舞蹈中身体的接触是最为原始的对话,这种接触打破了安全感所需的起码距离。尤其即兴舞蹈的部分,身体相互启迪,将自己和盘托出;而另一方面,舞蹈又是那么突兀,把人从日常活动中一下子抽离出来,进入游戏的悬置状态。这种悬置带有假象的性质,但是依旧具有瞬间解放的力量。几乎每一个非专业的舞者,在文慧的邀舞之下,都会疑惑欢喜参半。2001年她的《和民工跳舞》,在未完成的建筑中彩排、演出,平素劳动的场所成为舞台,劳动者成为舞者。这些漂流于城市和乡村之间的人们,这些不断变更职业却很少能变更身份的人们,因为舞蹈,以不同平素的方式出汗、吼叫、喊出自己的名字,和别人谈论自己、说道点儿故乡事;因为舞蹈,他们遭遇和他们鲜有交集的人——艺术家、知识分子、文艺青年们;因为舞蹈,他们被郑重地观看、注视;因为舞蹈,他们再一次徒劳地说出自己遭遇过的委屈。舞蹈是无力的,但无力丝毫不影响诚挚,当强力成为社会和政治的某种基本逻辑,无力甚至获得了一种伦理上的意义。以舞蹈自我反思,以舞蹈示弱。文慧的诸多尝试多少都带有“现代艺术”的语法,但从根本上,舞蹈是不是艺术都不再重要。文慧索要的更多,舞蹈是文慧叩问世界的方式,与他人交道的重要方式。文慧自我表达的方式与引诱他人表达是一体的,诱惑他人通过舞蹈认知、汲取和倾诉,一同触探多重生活世界中的可能性。和任何其他美好的事物一样,舞蹈的力量不在于改进改善什么,教育教化什么,而是在于诱惑人们以那般生疏的姿态,成为自己,成为更加自己的自己(Eigentliches Ich)。艺术不在于美化,而在于呈现本质。其中包含的自由力量不仅是解放(free from)、自治,还是通过尝试另外的可能性成其所是。
△ 《和三奶奶跳舞》剧照
文慧拓展着舞蹈的边界,把舞蹈带入生活,带入社会,带入政治,带入历史。二十多年来,她和吴文光从事于民间历史纪录。历史书写对于中国有特殊的意义,历史悠久的古老民族似乎擅长用遗忘来排遣道德和政治上的难题。此外,政治权力主导着历史话语,商品和消费社会让每个公民参与成为高成本的活动,因而遗忘、隐忍和袖手旁观成为明哲保身。文慧希求舞蹈对话,让无法发声的声音以舞蹈的方式显现,说出诉求,因为表达的意识和方式比说出什么内容重要,不仅如此,她还期望舞蹈唤醒被有意或无意忘却的记忆,参与记述历史——每个个体的微观历史。《和三奶奶跳舞》就是以一种私密的、女性的方式追问我们的记忆盲点,也是文慧自我探索的一部分。三奶奶是过去世界一个可能的文慧,文慧也是当下世界一个可能的三奶奶。人被抛掷在历史现实中,无遮无拦,颠沛起伏。许多存在就那样粗暴地被限定来,又那样了无痕迹地随风而逝,甚至出于各种因由被涂抹和遮盖,难以还原。对于这种个人化的历史记述,可能引发几种态度:一、很多个人化的记述琐碎,难以建构关联和意义,只是单调的日常累积,只有最本质的东西值得叙述——而这种说法的问题在于什么是人的本质或历史的本质,这个本质在一定程度上是开放的。二、一切生灵都配成为诗、成为历史,他们在等待合适的语言,合适的意蕴呈现(Sinngebung)。三、记忆和记述是人的义务,这个行动本身已经酝酿着正义的前提,而这些素材的历史价值应交由未来遴选。古希腊语真理是“无遮”的意思,而“遮”恰好是“忘川”之意,遗忘等于遮蔽真理。四、或许遗忘没有那么糟糕,遗忘比记忆磅礴、也深邃得多。“有名,天地之始;无名,万物之母”。女性的“润物细无声”,在记忆中“不思量、自难忘”,都蕴藏着幽深的东西,有待体悟和阐发。
关于王歌
中国社科院哲学研究所研究人员,主要方向为西方哲学、德国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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