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新中国文化节|艺术家访谈:于凡驻留创作展《礼物》
△ 于凡《礼物》展览现场,摄影:陈雪 ©北京当代艺术基金会
创新中国文化节|“思考创作”快闪展览:于凡
展览时间:2017年10月12日至11月4日(周二至周六10:00-18:00)
展览地点:圣德拉姆泰戈尔画廊(Sundaram Tagore Gallery),美国纽约,西27街547号,NY 10001
主办机构:北京当代艺术基金会(BCAF)
合作机构:亚洲当代艺术周(ACAW)、塔夫茨大学波士顿美术馆学院(SMFA)
特别鸣谢:Mark Cooper
2017年9月到10月,作为北京当代艺术基金会发起的“创新中国文化节”艺术驻留及公共艺术单元的一部分,雕塑家于凡在美国塔夫茨大学波士顿美术馆学院(SMFA)驻留了一个月,创作了八十多件手掌大的作品。用陶土捏,然后在学院的窑里烧出来,从10月12日起在纽约切尔西区的圣德拉姆泰戈尔(Sundaram Tagore)画廊展出。
展厅不大,四面墙,用于凡自己焊接的小支架悬挂了十九件,地上放一件自塑像,一共二十个。展览的名称叫“礼物”。装展的过程很迅速,两个半天。于凡不喜欢过度计划,事先看过展厅的照片,心里有个大概,到现场没多久,就开始叮叮叮往墙上砸钉子。这次的作品也做得迅速,“有的时候一天出三件,有的时候一天出七八件”。但在此之前,他不是一个手快的艺术家,大多数作品都经历了漫长的修改过程,“不断地自我审视,不断地自我否定”,直到精疲力尽。这种挣扎的状态让他感觉不对,但对的是什么,又隐隐约约。从2012年的个展《至上》以来,于凡有四五年的时间几乎没有创作,“找不到做的理由”。
这段停滞的日子,他在央美教课,处理系里的各种杂事,读书。读得最多的是印度教和佛教,关于人如何认识世界和自己。晚上有空,他会一个人坐在书桌前,对照着辞典,翻译佩索阿的诗。去印度旅行过几次。以一种不太像艺术家的方式生活。
这次驻留之前,他没有预期,对学校的设备和条件也不了解。但他一直想去波士顿美术馆,《茶之书》的作者冈苍天心在那里担任过亚洲部的主任,学校附近有一个纪念他的园子。每天早晨,于凡从住处坐校车,先去天心园打个坐,然后去工作室。所谓工作室,其实是学生上课的大教室,用挡板隔出两张桌子,归他。看他捏了这么多小东西,习惯阐释的学生们跑过来问,“这里面有故事吗?”他回答,“没故事。”
都是念头,头脑里的碎片。做作品的过程就像冥想,把它们排出来。不审视,不判断,都接受。第一个出来的是一个瘦瘦的诗人,半身像,眼睛是针扎的两只小孔。后来放进窑里烧,位置、温度、釉,各种偶然的因素综合在一起,给它覆上了一层青灰的色彩,一只眼睛还在,另一只闭合了起来。慢慢地,鸟、捧花的人、人鱼、飞行者都一一出现了,除了烧坏的或者碰碎的,都被保留了下来。
△ 《诗人》,陶瓷,于凡,2017,摄影:陈雪 ©北京当代艺术基金会
这对于凡来说是一种新的方法,一种存在于他的想象中,第一次证明是有可能的方法。创作不再是一场争斗,努力接近完美,最终放弃,像一个落败的人不得不祭出自己的作品。而是放松、接纳、不掌控,于是就可以享受其中。“我没觉得我在工作,最好玩的是每天在班车上,我会想,哎,今天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来。”
还有就是,于凡说,得接受自己是个小孩。“很多艺术家都喜欢装深刻,但你必须承认,自己的内心就是个孩子。”
△ 《自塑像》,陶瓷,于凡,2017,摄影:陈雪 ©北京当代艺术基金会
BCAF对话于凡
说说这次去波士顿的驻留情况?
这次去之前,我对这个学校一无所知。学校有什么设备,能做什么事,我不知道。但波士顿美术馆是我一直想去的地方,因为冈苍天心,包括他的老师费诺罗萨都曾经在那里担任亚洲部的主管,为波士顿美术馆收藏了很多非常精彩的亚洲传统艺术。所以去之前,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我想通过这个博物馆的藏品引出这次的创作。去了以后,一看他们的条件、设备、环境,我发现还是陶瓷工作室比较完善。
这组作品的形式,也正是像我一开始朦朦胧胧感觉到的,我会从博物馆里得到一些东西。是来自一个印度收藏家捐献的一个展室,包括印度、爪哇、印尼、越南,还有中国南部的一些艺术品收藏。里面有一个很不起眼的展柜,陈列了很多考古发掘出来的非常小的物件,有神像啊,动物啊,一些小的片段。陈列的方法和我这次用的展示方法比较像,只是我的规模放大了。
△ 《Y》,陶瓷,于凡,2017,摄影:陈雪 ©北京当代艺术基金会
是哪一点让你得到启发?
因为它们都不是完整的,不是大的神像,或者大的物件,这些东西都特别小,都是破碎的碎片。但是它也不需要完整,这些碎片的东西让我感兴趣。我不知道别人,我觉得我的脑子里面经常充满了碎片,人的念头就像碎片,没有逻辑性。并不是要建构起一个什么东西来,只是一些过往的记忆,或者你的想法,都是由碎片组成的。
然后从博物馆的整体来看,它也是碎片,并不是一个连续剧,没有起承转合。不同时代的东西全都放在一个博物馆里,从一个展室进入另外一个展室,就像在你脑海中的迷宫里一样,都是些散乱的碎片。艺术家更是这样,传统文化在你头脑里就像不同分区、不同展室,你很难跑出传统和前人对你的影响,必须正视这一点。很多艺术家在做自己的创作的时候,会所谓的“找自我”,其实就是在不同的展室里选择自己的喜好。
△ 《骑马的人》,陶瓷,于凡,2017,摄影:陈雪 ©北京当代艺术基金会
为什么碎片化的东西吸引你?
原来我挺拒绝碎片化的,就是你做的东西好像没故事。但这次对我来说,是一个不同的方法。我在教室里做的时候,很多老师、同学都来问,这么多东西,有故事吗?我说没故事。因为那个学校很重视和社会相关的创作,他们的创作教学在美国有自己的特色和地位,特别是实验艺术,他们不叫实验艺术,叫“社会雕塑”之类。基本有自己的一个套路,就是和社会的关系,从里面出来的故事。
和社会的关系,不一定是政治的吧?
不一定,有个人的生活经历、环境、种族,但基本是需要一个故事,不断说说说。
很美国。
特别美国,也是当代艺术的一个大问题,就是没有艺术了,只有问题了。我在做雕塑的时候,他们在旁边上课,我就在那儿做,他们就在那儿说。老师带着学生,先说后说,不断地说。我发现和我的区别特别大。他们的老师问,你愿不愿意和学生聊一聊,办个讲座?我说不,没什么好说,我就是来做作品的。
△ 《抽烟的人》,陶瓷,于凡,2017,摄影:陈雪 ©北京当代艺术基金会
你每天大概工作多久?
六七个小时吧。也没觉得我在工作,这时候的状态就是,做一会儿,出来抽颗烟,回去做一会儿,再出来买杯咖啡。我没有把这个状态看做是工作状态。
每一件都是非常顺利地做出来的吗?
没有。我之前没有做过陶瓷,我知道陶瓷有些特性,比如中间应该是空的。但他们说,如果是小件的话,不空也没关系。他们的技术还是挺先进的,窑可以先素烧,然后再挂釉,这两个步骤很重要,就等于说没有危险了,不会爆炸。我先看他们有几种泥,每个泥有什么特点。第一件做出来的是大家都挺喜欢的那个小诗人,一个小脑袋。我唯一要注意的一件事情是让这个东西能立起来,但是后来觉得不立起来也不是大问题,因为我要悬挂在墙上,不立起来也可以,躺着吧。慢慢地对这几种泥,一种瓷泥三种陶泥,每种适合做哪类东西,我大概了解了。
△ 《黄皮》,陶瓷,于凡,2017,摄影:陈雪 ©北京当代艺术基金会
你早就想好要悬挂,所以每个都钻了一个孔是吗?
对,我知道大的形式是要悬挂的,但除此以外,没有别的计划。所以刚才说,不是感觉我在工作,最好玩的是每天在班车上,我会想,哎,今天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来。因为我没有工作计划,我只是随着来。其实这一个月不会每天都保持一个好状态,有的时候状态并不好,但我还是做了。
我把这次驻留期间的创作看做是一个自我探索的过程,一开始我觉得是纷飞的乱念,碎片的乱念,把它排解出来,就像我们在做冥想、静心的时候,早期阶段,当你坐下来,肯定有很多乱念出来。这时候一个好的老师会跟你讲,不要抗拒这些乱念,让它出来。最后剩下的是什么?慢慢你会进入平静。我觉得这一个月也是这样一个过程,一开始有很多乱念出来,我接受它,把它做出来,放在那。慢慢就进入一个快“空”的状态,出来的东西大概不太一样。
△ 《鱼之恋》,陶瓷,于凡,2017,摄影:陈雪 ©北京当代艺术基金会
那个时候出来的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其实也不是所有乱念的东西都不好,像第一个小诗人,好像也挺好。我基本没有自我审视,说我淘汰什么,不要什么。我不相信我的判断,在过程里我觉得有很多不好的,但最后烧出来是好的。
也就是说,你一共做的就是八十几件,所有做出来的都要了?
除了烧坏了、摔破了,都要。因为我没觉得这个东西是我的,我来判断哪个好哪个不好,它只是通过我的手做出来了。如果我有一个很强的“我”,这是我的作品,我必须判断它是不是代表我,那我会毁很多。但我这次学会了接受,反正就是我做的,又不是我的。
△ 《胖子》,陶瓷,于凡,2017,摄影:陈雪 ©北京当代艺术基金会
这跟你以前做作品的方法很不一样,这个转折是怎么发生的?
我没觉得它是个转折,我觉得是一个关于自我的探索。艺术家的自我是什么,有没有风格,风格是什么。这是一个探索的过程,没有目的性,也没有感觉到有多大转折。以前做大作品,因为雕塑有它的特点,它的材料、过程,有点像盖一个房子,必须要有一个设计图,所以目的性很强,你要建立起一个东西来。而这次不是。
所以如果以后做大的作品,还是会需要原来的那个方法?
我觉得可以不用那个方法了,这次就像一颗种子。其实念头是非常快的,但是你做大作品的时候,必须把这些念头排斥掉,奔那个大的目的去。所以以前我做大作品的时候,经常是在过程里面做了二十件了,如果拍照片的话,有二十个样子,最后留下一件。那个过程是非常痛苦的,不断地自我否定,不断地自我审视,我总是筋疲力尽地说,好吧,翻吧。
而这次,像写小说的话,都是短篇小说,大概就几百字,非常快。但是这么短的时间里面,我以往所有对雕塑的认识也都可以通过我的手迅速地出来。所以,这算是一次没有自控的艺术,失控的艺术,我尽量不控制它,因为这是陶瓷的特点,不到最后出窑的一刹那,作品没有定型。有可能全坏了,有可能通过釉子让它变成另外一个东西,你不能掌控所有。我觉得这是艺术最好玩的地方,一旦你能掌控所有了,艺术真的变得很无聊。
△ 《解剖人》,陶瓷,于凡,2017,摄影:陈雪 ©北京当代艺术基金会
最后看出窑的那一天是什么感觉,忐忑吗?
也没有特别忐忑,有一点,烧的过程要三天,包括烧完冷却。没有感觉说,这个事情可能砸了,有可能完蛋了,因为我对陶瓷也不是特别熟悉,只知道上了釉以后会变成另外一个样子。看到的第一感觉是,应该是透明釉啊,就是瓷土的颜色,外面罩一层光。但现在有点像秘色瓷那些,偏蓝绿的,一开始不是那样的预期。还有比较好玩的,这次通过苏打烧,有的透出红色,也是无法预期的。并且有很多我原来做的东西,被釉子掩盖了,又变成新的东西。所以最后看,又觉得是我做的,又觉得不是我做的,这挺好玩的。
为什么展览的名字是“礼物”?
这是我和他们学校一位教行为艺术的老师一块儿吃饭的时候,他提到,他知道一个雕塑家也这么做。他从来不做大作品,只给小朋友做东西,根据不同小朋友的年龄段做不同的东西,他觉得他的想法、他的作品就是给小朋友的礼物。
我觉得这个名字特别好,但是我的“礼物”和这个艺术家有些不同。我想,我的心态应该是一个接受的心态,我对这些小东西不评价,我接受它,因为这是礼物。不是我自己生发出来的,也许是进入我念头里面的一些前人的作品,不管是非洲的、欧洲的、亚洲的,通过我吸收之后再呈现出来,这对我来说是礼物。同时我把这些东西呈现给别人,也是一个礼物的心态。所以我觉得,这个礼物是双重的,我接受的,也是我给别人的。
△ 《飞行者》,陶瓷,于凡,2017,摄影:陈雪 ©北京当代艺术基金会
最后,想知道这几年没有做作品,你怎么想?因为有一种说法,艺术家创作出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要保持持续不断的创作力。
我同意,一个艺术家要不断地做东西,就跟你练瑜伽或者冥想一样,不要中断它,因为这种不中断会让你进入那种生活。但是对我来说,我前面找不到做的理由,我觉得没有一个理由让我去做。我不愿把自己当做一个职业艺术家,不创作就会有焦虑感,就会迷失自我。我这几年没有做东西,就是不想在我没想通的时候必须做,不是,我可以不做。以前我太依赖艺术,现在我不依赖它。
这批东西出来也有人问,你是不是把这些年的修炼都体现在这里面?其实不是,我不是修炼有了什么,是修炼到没有。所以空这几年呢,大概就是让我对艺术不再那么依赖了,没有说艺术在我之上,我是服务艺术的,我的职责是创作艺术,没有。
你原来是这么想的?
当然是,为艺术而生的,每天必须做,不做就觉得生活没意义,空虚。但是现在我会觉得艺术就是你的一个自我表达,这种表达大概是偶然性的。如果你做了就会表达出来,不做就没表达出来,是否表达出来不是你说了算。
艺术家简介:于凡
1966年生于中国青岛。1988年毕业于山东艺术学院美术系,获学士学位。1992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雕塑系,获硕士学位。现任中央美术学院造型学院雕塑系教授。于凡的作品曾在世界范围内展出,包括以色列国家博物馆、新加坡艺术博物馆、休斯敦美术馆、芝加哥斯玛特美术馆、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以及上海双年展等。
项目简介:创新中国文化节|艺术驻留与公共艺术单元
2016年,在策划讨论“创新中国文化节”艺术驻留与公共艺术单元时,北京当代艺术基金会决定摒弃静态展览的角度,提出一个崭新的冒险想法:邀请中国中生代的代表性艺术家与美国一流艺术机构的工作室驻留项目进行合作。事先无法预知艺术家将如何在当地思考、交流、创作,一切都将是动态、新鲜、未知的旅程。
一年后,项目成功在美国落地,与纽约知名策展及教育平台——第十二届亚洲当代艺术周合作,在2017年10月5日至10月26日艺术周期间,邀请著名艺术家宋冬、于凡及新锐艺术家李俊参与亚洲当代艺术周的特别展览项目“思考创作”。艺术家们的作品打破预期,鼓舞我们在推动和启发中国当代艺术与文化的道路上做出更多勇敢、创新的尝试。
发现文化创新,推动艺术公益
微信公众号:bjbcaf
新浪微博:@北京当代艺术基金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