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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习好几门外语的困扰——来聊聊语言磨蚀 | 语言学午餐

热成狗的 语言学午餐Ling-Lunch 2023-09-25

除了英语以外,你有没有在学其他外语?可能是法语、日语、德语或者西班牙语……


那你可能体会过这样的感觉——


- 以前脱口而出的英语单词一下子就想不起来了;

- 原本可以熟练发出来的/ð/、/θ/,现在常常发错

- 曾经很熟悉的表达,现在说出来却不太地道。



这种感觉,就好像一门语言“生锈”了。


以上表现,意味着你的语言正在经历磨蚀 (Attrition)。语言磨蚀也是这些年来,语言习得研究的一个热点。


今天这篇文章,小编会为大家介绍:


• 语言磨蚀有哪些表现?

• 语言磨蚀是怎么发生的?

• 在哪些情况下,语言磨蚀会更严重?

• 学习多门语言,如何减少磨蚀?





什么是语言磨蚀 (Language Attrition)


语言磨蚀,通常指的是两种语言发生接触时,其中一种语言发生退化的现象。


当人们开始学习第二语言、并且因此导致母语疏于使用的时候,就有可能发生第一语言磨蚀。比如,小明的母语是中文,去年决定开始学英文,并且参加了一个暑期全英文环境的夏令营;在两个月里,他只讲英文。夏令营结束的时候,他可能会发现,在日常对话中,中文里的某些词语可能会(短暂地)想不起来。


有时候,会讲两门或更多语言的人,也会经历第二语言磨蚀。比如,只学了两个域英语的小明,一年都没有机会讲英语,他的英语能力一定会逐渐下降。如果第二年暑假,他决定用同样的方式学习两个月德语。那么,在这个德语夏令营结束的时候,他可能会发现,自己说英语的时候,反应不如德语快。


和第一语言磨蚀相比,第二语言磨蚀可能发生得更快、也更彻底。



语言磨蚀还发生在许多双语儿童身上。


比如,小红在在英国出生,但父母是中国人,她在学校说英文,在家说中文。随着年龄增大,她在学校的时间越来越长,在家的时间越来越短,英文就成了她生活中的主要语言。这就很可能导致她经历中文磨蚀——中文讲得越来越不好。


这也就是说,一门语言的磨蚀,除了疏于使用之外,通常还受到另一门语言的影响。





语言的退化与磨蚀


有些时候,哪怕没有另一门语言的影响,也会发生语言退化,但是我们一般不将这种退化称为磨蚀。


比如,《鲁滨逊漂流记》的原型,水手亚历山大·塞尔柯克 (Alexander Selkirk),因为和船长吵架,而被遗弃在南美洲的一个小岛长达四年多。哪怕他有英文书可以读,四年无人交流的生活还是让他的语言能力严重退化,以致于四年后刚获救时,他说的英语让人很难听懂。


荒岛上与动物为伴、说话能力退化的Selkirk


再比如,小刚原本是个听力正常的孩子,长到五岁,中文已经说得不错了。可是后来,他生了一场病,因为用药失误而失去听力。此后,哪怕他如何努力地继续学习说话,到了二十岁,他的发音很可能再也达不到五岁的水准了。这是因为,与声音的隔离,导致了他的语音能力退化。





词汇、句法与语音——哪种更容易磨蚀?


前面说到,语言磨蚀会发生在词汇、句法、语音等层面。


词汇方面,学了许多外语、在国外待过一段时间的中国人,也常会想不起来某个词的中文怎么说。


句法方面,接触英文太久的人讲中文有时候会带着“翻译腔”。


比如,金岳霖曾经提到他的中文很蹩脚,因为他已经习惯用英文思考、写作了。再比如,余光中曾经批判过中国人写中文,越来越喜欢用“当……的时候”这样的句型,这其实是受到了英文的影响。


努力抵抗句法磨蚀的余光中


不过,这些母语者说出来的中文句子,哪怕有些奇怪,也不会出大错。


而语音方面,所有中文母语的人,无论在国外待了多少年,也绝对不会在有拼音的情况下,忘记某个中文词语怎么发音。


语音磨蚀,一般会发生在口音上。比如,一个上海人,可能会因为搬到北京很久,上海口音慢慢减弱。再比如,一个美国小孩,跟着父母移民到法国去,可能会慢慢失去美国口音。



那么,大家可以发现:语言磨蚀更容易发生在词汇上,其次是句法上;语音方面最不容易发生磨蚀。


这是因为,语音习得发生在我们还是婴儿的时候,与神经的发展相关 (有兴趣的读者请参考小编以前的文章: /n/、/l/ 不分?这事儿不能怪你!)。母语的语音在成年之后,几乎不会再受到特别大的影响。相比较而言,两门语言的词汇、句法之间更容易发生互动和影响。





脆弱的界面 (interfaces)


刚才我们谈到了语音、句法等等不同的语言领域 (Language Domain)


比如,中文母语者能够轻易地发出“人”这个音,但是英文母语者通常发不准,这就属于语音领域的能力。


再比如,在英文的疑问句“Which book would you like to read”里,“which book”需要移到句子的开头;但是,在中文的疑问句“你想看什么书”里,“什么书”却不用移到句子开头;这就是不同语言在句法领域的不同规则。


然而有一些语言知识,会涉及到不止一个领域。比如,指示代词——“这/那”、“this/that”——的使用,就不止涉及到句法规则,还涉及到语用上的话题或焦点转换。那么,指示代词的使用,就涉及了句法-语用界面 (syntax-pragmatics interface)


语言的部分领域与界面


近二十来年,以爱丁堡大学的Sorace等人为首,研究双语或二语习得的学者,对不同界面处的语言发展投入了很多关注。这些学者一致认为:句法与其它认知领域——比如语篇语用 (discourse pragmatics)词汇语义 (lexical-semantics)等等——的界面,相比纯句法领域,要不稳定得多。


比如,在意大利语、西班牙语这些可以省略主语的语言里,何时出现空主语 (null subject) 就受到句法之外的影响。这些部分在实验中也被证明,是最容易受到磨蚀的 (见参考文献)。


这些更脆弱的界面,对学习者的能力要求也更高。因此,它们不仅更容易经历语言磨蚀,在第二语言学习中,也是最难的部分。





更经济的语法


除了脆弱的界面,另一个可能影响语言磨蚀的因素,可能是语言规则的复杂程度。总的来说,受到磨蚀的语言可能会往更经济、更简单的方向发展。


我们知道,语言的复杂程度并非一概而论的。两门语言在每个方面的复杂程度都可能有所不同。在某个方面更复杂的语言,可能在另一个方面更简单。



比如,学过西班牙语的人知道,西班牙的指示代词,由于涉及性别和距离远近等因素,要比英语的更加复杂。


在英语里,指示代词的单数形式只有两种: this, that。


西班牙语里,指示代词的单数形式至少有三种: éste, ése, aquél——这还不包括阴阳中性的三倍变化。


因此,西班牙语-英语的双语儿童,在说西语的时候,也可能逐渐趋向于使用更加简单的代词系统 (此处仅为举例,更加复杂、具体的研究,请参见Montrul等人的论文)。


这个道理,放在多门语言的学习者身上也很好理解。比如,英语很好的中国人,也可能在口语中混淆"she/he",因为我们的母语里只有一个“ta”。而学了一段时间英语的中国人,可能会突然忘了法语的代词有哪些;但是学多久法语,都忘不掉英语的this/that/it——因为实在是太简单了。


这也就是说:面对脆弱的界面,或是复杂的语法,另外一门语言的影响,有可能只是加深、巩固了这种语言磨蚀的趋势。





是磨蚀了,还是原本就没学会?


看到这里,读者们一定都在回忆自己学着一门语言、另外一门语言突然生疏的体会。


以前的文章中,小编曾经聊过一种突然想不起来中文怎么说的现象——"Kevin哪,我tomorrow有个essay要due"——聊聊语码转换。这种现象叫作语码转换 (code-switching)


语码转换与语言磨蚀息息相关。首先,语码转换是语言磨蚀的一种表现;同时,前者也是研究、追踪后者发展过程的证据之一。


动物园里的语码转换


在这里,小编想强调语码转换和语言磨蚀的区别。因为有的时候,一门语言的一个方面看起来好像发生了磨蚀,其实只是还没有完全习得。


比如,小花高中毕业就出国留学。她说到论文的截止日期,会使用“due, deadline”这些词,她可能也一下子想不起来中文怎么说。然而,这并不代表她的中文磨蚀了——事实上,在中文里,她从来没有在相同的语境下习得过“论文截止日期”这个词。


这只是词汇方面的一个例子。同样,在语音、句法等层面,也需要注意这样的区别。


比如,小强同时学了英语和西语,一段时间不用西语,弄混了宾格代词、与格代词和反身代词。这很有可能是因为,这方面的语言知识,他原本就没有完全习得;并不一定是英语的磨蚀在起作用。





学习多门语言,怎样减少磨蚀?


那么,想要学习多门语言,怎么样才能提高效率,减少语言之间的互相磨蚀呢?


有许多容易发生语言磨蚀的地方,可能是语言学习者没有办法控制的。比如,界面处的语言磨蚀,往往不易察觉。


但是,有的方面,我们可以多加注意。比如,没学会的语言知识更容易受到磨蚀。为了减少这类磨蚀,小编个人倾向于,在一门语言达到一定的水平——比如intermediate之后——再开始学习新的语言。


另外,语言磨蚀的重要原因,是疏于使用。因此,我们需要经常将自己暴露在相应的语言环境之下。哪怕每天只有很短的一段时间,也是有好处的。这也是所有人都明白的道理——


Use it, or lose it!




参考文献:


Cook, Vivian. (2003). Effects of the Second Language on the First. Clevedon: Multilingual Matters, 2003.


Montrul, S. (2002). Incomplete acquisition and attrition of Spanish tense/aspect distinctions in adult bilinguals. Bilingualism: Language and cognition, 5(01), 39-68.


Schmid, Monika S. & de Bot, Kees. (2004). "Language Attrition". In: The Handbook of Applied Linguistics. Eds. Davies, Alan & Elder, Catherine. Oxford: Blackwell Publishing. 210–234.


Sorace, A. (2004). Native language attrition and developmental instability at the syntax-discourse interface: Data, interpretations and methods. Bilingualism: Language and Cognition, 7(02), 143-145.


Sorace, A. (2011). Pinning down the concept of “interface” in bilingualism. Linguistic Approaches to Bilingualism, 1(1), 1-33.


Sorace, A. and Filiaci, F. (2006). Anaphora resolution in near-native speakers of Italian. Second Language Research: 339-368.


Tsimpli, I.M. and Sorace, A. (2006). Differentiating Interfaces: L2 performance in syntax-semantics and syntax-discourse phenomena. BUCLD Proceedings 30: 653-664.


Tsimpli, I., Sorace, A., Heycock, C., & Filiaci, F. (2004). First language attrition and syntactic subjects: A study of Greek and Italian near-native speakers of English.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Bilingualism, 8(3), 257-2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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