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在兴国 | 致我们消逝的乡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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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廖晓云

妈妈在电话里对我说，堂弟今天请“三朝茶”，她正在帮忙擂擂茶。她说，年底下出门的人都回来了，上学的孩子也都放假了，来喝“三朝茶”的人特别多，新房子里，六张大圆桌，大家坐的坐，站的站，楼上楼下挤满了人，前一拨人刚走，下一拨人又来，陆陆续续，像赶集一样。妈妈说，她已经擂了十多钵擂茶，手都擂酸了，婶婶已经炸了十多盆薯包，脚都站麻了，但是心里高兴啊，好久没见到这么热闹的场面了。

放下电话，我恨不得立刻飞回去，喝那热腾腾的擂茶，吃那香喷喷的薯包，重温那浓浓的乡情。

“三朝茶”，是记忆中很隆重的乡俗，搬新房、娶新娘、生小孩的人家，都会在三天后，摆上茶果点心，请村民到家里团聚庆祝。我们村搬新房叫“过火”，最关键的一个仪式就是用新擂钵把老房子里的火种传递到新房子里，请三朝茶时，就是用这个新擂钵擂茶喝，与大家分享乔迁之喜。新娘请喝三朝茶，擂茶必须新娘亲自擂，一来显示新娘的诚意，二来检验新娘的手艺，喝着擂茶，吃着果子，说说笑笑中，新娘与乡亲们越来越熟悉，很快就融入了新环境。小孩出生的第三天，外婆会挑着鸡蛋、甜酒、果子等来给小外甥“洗三朝”，并请村里长辈来喝三朝茶。照例还是擂擂茶，“擂钵一响，宝宝蓬蓬长” 。外婆给新生儿洗好“三朝澡”后，抱出来与长辈们见面，接受长辈的赞美与祝福。

每次喝“三朝茶”，孩子们跟着大人去蹭点果子，再听大人们聊些村里村外当前过去的奇闻轶事，在那个物质生活、精神生活都很匮乏的年代，可不就是过节吗？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请“三朝茶”的乡俗就在我们的生活里消逝了？而一同消逝的又何止“三朝茶”这一种乡俗？

那些年，正月初一，村里人一般都不出远门，就在院坪上，摆下一长排八仙桌，各家各户用锡酒壶提来米酒，用果盒端来果点，大人们坐在一起，一边喝酒一边聊天，亦或下棋亦或打牌，很是和谐。孩子们吃够了果子，就尽情地闹，有捡了燃剩的爆竹“啪啪”地打，有用油光闪亮的鸡毛做了毽子欢快地踢，有像狗一样在八仙桌底下来回地钻，还有实在吃饱了撑得没事干就你背我一程我背你一程不停地背，总之是怎么高兴就怎么玩，玩够了再去吃一大把美味的果子，然后接着玩，这就是过年。

那些年，哪家来了客人，就相当于全村人的客人，家家户户都会端了果子来陪客人一起喝茶聊天，有的还硬把客人拉回家里喝茶，热情得让你受不了。你在哪个村里有一户亲戚，基本上全村人都成了你的亲戚，村里人无论男女老少，都会以你亲戚家小孩子的身份来尊称你，比如你是孩子的舅舅，哪怕还很年轻，七十多岁的老大爷见了你，也会恭敬地叫你“舅舅”，让你听了，脸上红着，心里却乐开了花。

那些年，村里人杀猪，都要用一个大木盆装起猪血，待猪血凝固后，切成小块，放大锅里煮熟，再用大瓷碗装着，猪血上放三块大红的肥肉，舍得的人家也有放六块的，挨家挨户地送，一家人杀猪，全村人加餐。

记忆最深的乡俗，还是请“姑娘茶”，之所以记忆深刻，是因为我就曾经是那个被请的姑娘。村里的姑娘，在订婚之后出嫁之前，会被请到各家去喝茶，既是送别也是祝福，血缘较近的宗亲，还会请姑娘吃饭。我记得那时，奶奶和妈妈陪着我，一家一家去喝茶吃饭，长辈们一遍遍地叮嘱：嫁出去了，要常回来，回来了，就多到家里坐坐，到了男家，要夫妻恩爱，要早生贵子，要孝敬公公婆婆，要处好姑嫂邻里，要是受了气不顺心，就跟娘家人说，娘家人会替你作主。听着这些朴实的话语，眼眶就开始发酸，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怎么会呢？有这一份浓浓的乡情在，无论嫁得多远，情也永远相连。

只是，听妈妈说，在我之后，村里就再没有请“姑娘茶”。赶上打工潮，村里的姑娘们，出了校门就去外地打工，一年到头难得一见，什么时候订婚，什么时候出嫁，浑然不知，怎么请？村子越来越空，“三朝茶”没人请了，果子没人端了，猪血更没人端了。季节更替，岁月轮回，不管我们愿意不愿意，有些东西，都只能成追忆。

就在这个时候，堂弟忽然想起请“三朝茶”，是一时的心血来潮图热闹，还是对那些淳朴乡俗的虔诚回归？真的好想回去看看，唤醒记忆中那份浓得化不开的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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