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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学大麦茶(8)

2017-03-14 哲学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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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学大麦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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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蝉按

在这个“每个人都能流行十五分钟”的碎片时代,有些人却注定希望是时代的潜水员。他们时刻与时代保持着必要的距离,只有在氧气耗尽前才浮出水面。

Sieg 曾经是这样一个人,这是他在BBS时代的名字,那时,他在互联网上纵横捭阖,通吃文、理、艺术---写小说,写代码,搞设计,跨界融合,无所不能,也一无所能,最后果然沉了下去,再也没了动静。

近日,在韩寒的ONE上,惊现新版《哲学水浒一百单八将》,立即联系七格,正是其十年反思后的新作。惊喜之余,获得七格授权发布,以飨哲园读者。


来源:ONE

【作者按】十年之后,重新看自己年轻时写下的这些鲁莽文字,深愧当时年少气盛、张嘴就来。所以这次绝大多数哲学家,基本都是推倒重写了一遍。当年太无知,也太狂妄,好在现在有一次可以弥补的机会,让我不至于终生懊悔。

也许再过十年,回头再看这次所写内容,依旧会哑然失笑,想就这点水平,还好意思普及哲学,但那也是十年后的自我批评了吧,至少我现在是认真校订了每一篇,争取让每一个哲学家,归位到他们应有的位置,当然,这里面有我的哲学态度,这个态度是偏分析哲学的,偏数学物理的,尽管在校订时,我努力提醒自己,不要太偏,要兼顾一些,要懂得平衡的艺术。但后来也就放弃这打算了。我不可能满足所有人的愿望,那就首先满足一部分人的愿望,至少其中有我自己的愿望。反正天下和我哲学态度相左的学者多的是,有他们在,我再怎么偏激,到头来终究是能够中庸。

感谢小饭记得我曾写过这些文字,他说他想让one的读者接触一些不一样的知识。让这些哲学家在各种奇特的角度下被观察与评价,虽然这是对哲学史的一次扰动,但是,我要让哲学史能照进未来,就必须先点亮它的过去。

这些哲学家,他们有英雄有叛徒有君子有小人,可是在文字之外,他们将恢复他们在生活中的本来面目,不受任何后来者的评论影响,这是我对历史舞台最小心也是最大胆的一次处理方式:在时间长河里,任何过去的历史都是电影,任何历史中的人物都是演员,散场时,只请观众不要遗忘雨伞和皮包。



 壹-贰壹 



哲学大麦茶(1)

哲学大麦茶(2、3)

哲学大麦茶(4)

哲学大麦茶(5)

哲学大麦茶(6)

哲学大麦茶(7)


 贰贰 




陈那 Dignaga 

(生灭于5~6世纪)



陈那出生于南印度的婆罗门族,后来觉得婆罗门教没劲,就改信佛教里面的犊子部。犊子部相信轮回,他们给轮回的数目增加到六道,后来索性增加到七道,使得投胎转世这个想象中的第三产业,变得非常繁荣昌盛。

有一天,犊子部里的小乘经论老师浪波晋,突发奇想地要陈那去寻找补特伽罗,就是“我”。佛教绝大多数门派都认为,这个补特伽罗是假的,就是说,所谓的我,是个假我,真正的正确认识,应该是无我。但是犊子部是一个特殊的佛教门派,他们还是比较谨慎,觉得一下子把我给定义成无我,也太脱离常识了,还是借鉴一下当时佛教以外其他宗教门派的说法为好,于是他们就把补特伽罗给认了下来,将之看做是建立在人的身心活动(五蕴)基础上的一种统觉集合,它既不是真我,也不是假我,但的确具备了有我,而不是完全的无我。

说真的,就算是用现代汉语,我也被佛学这些绕口令般的解释给绊住了。好在我们还有数学,其实,对犊子部关于补特伽罗的说法,学过纤维丛理论的,就能明白以下的解释:每一个个体的五蕴,相当于底流形上的一个点(记作点x),于是底流形所对应的丛流形上,就能找到一根和这个点对应的纤维,这根纤维,可以按照某种结构群(李群,或者是佛的无数愿望中的一种),对底流形进行投影映射,映射出来的像,全部落在那个点x上,分毫不差,可见它自身可以看做是一个等价类,也就是本住:人的眼耳鼻舌身意得以生长的基点。更进一步,犊子部所说的所归依的佛,其实就是所有世界上的人们的五蕴,所对应的全体纤维。这全体纤维取其中一个截面,构成了我们的大千世界,至于如何进一步定义联络,我还没想好……

不知道我上面在说什么也没关系,反正,当时陈那的老师心里是有答案的,那就是离开了人的身心活动,也就没有了补特伽罗。那么,陈那只要脑子想一想,老实告诉老师:天啦,我找不到呀。老师的虚荣心就能满足,历史也将是另外一副平淡无奇的景象。然而,陈那这熊孩子不开窍,铁疙瘩脑壳一个,还真去找了:他大白天把房间里的窗户全打开,晚上则在房间所有角落插满蜡烛,他脱光衣服,在房间里一遍又一遍地观察自己的裸体。旁人看得面红耳赤之余,禁不住问他,陈那,玩啥呢?想当网红哪?陈那回答说,这是老师布置的作业,要我寻找那个“我”。老师当时的心情,一定是崩溃的吧,所以陈那就被赶出了山门。

还好,茫然无措的陈那遇上了可心人:无著的弟弟世亲。世亲没有他哥哥那么天才,但也非常博学,他教了陈那很多高深的佛法,从此,陈那就从小乘佛教,转入到了大乘佛教。由于陈那出身婆罗门教,又受过犊子部的训练,所以最后他在佛法上的造诣,更是博采众长,兼收并蓄,尤其在因明学(佛教逻辑)上,贡献尤其突出:他把旧因明的五个部分改成了三个部分,虽然还不是很精简,依旧保留了古印度人喜欢重复啰嗦的传统,比如非要在证明过程中各举一个正例和反例。但好歹从形式上来说,陈那终于把归纳法一下子提升到了演绎法。此外,陈那还总结了九种正确及错误的推理形式,使得印度的逻辑学有了一次脱胎换骨的成长。

跟着无著的弟弟世亲,陈那自然也转到唯识论这一门派的了。他创建了三量来描述整个知觉系统:能量、所量、量果,翻译成白话文,分别就是:用来认识现象的工具,被认识的现象,以及意识到现象被认识。最后这一项:量果,是陈那在能量和所量的基础上,自己琢磨出来的,他主要是为了要解决一个认知结构上的问题:在唯识看来,除了现象之外的一切境,都是不存在的,那么,被认识的现象是从哪里来的呢?唯识论认为是由心生成的,但认识现象的工具,就是能量,它也是心生成的,这么一来,也就是说,所量和能量都产生于心,只是它们分别长成了蜗牛的两个角。可是,有了蜗牛角,那蜗牛又是啥呢?陈那就给了着蜗牛起了一个称呼:量果。即一旦能量和所量匹配上,量果这里就给出一个肯定结果,告诉自己,一道认知题做好了。

在没有现代认知神经科学的帮助下,陈那这样为了在认知逻辑上自圆其说,自说自话地添加新概念,其实是很冒险的,它看上去好像蛮精致,但是天知道何年何月会出现致命的塌陷。陈那之后,另一位唯识论大师护法,还要再变本加厉,他觉得既然能量和所量是一对,那么量果难道就注定是条单身狗吗?不行,于是他又再添加了一个证自证分,用来和自证分的量果对应,但这么一来,岂不是自证分和证自证分也需要一头蜗牛垫下面吗?护法也知道这么下去,垫着的蜗牛会越来越多,于是他赶紧表示,自证分和证自证分互为依赖,不需要更多了。然而,照他这个补丁思路回溯一下,不就等于在暗示:其实陈那添加量果也可能是多余的,因为能量和所量也可以做到互为依赖啊?而它们要是互为依赖,还要你量果当什么电灯泡呢?并且,如果它们互为依赖地更紧密一些,成为因中有果之类的,不就成了数论的观点了么?甚至还可以进一步看做进入我们身体的梵:如果到这地步,唯识论和古吠檀多派,又立刻变得殊途同归了……

有时看着不同宗教派别之间的信仰分歧,真的觉得它们比起数学上的信仰分歧来,真的是太小了,根本就是些屁大的分歧。所以我觉得历史上那些需要战争才能解决的宗教冲突,比如君士坦丁堡战争,胡格诺战争,东干战争……都是太不冷静了,大家不如坐下来,用数学和逻辑学分析清楚彼此的信仰冲突,分析不清楚的,那就继续去发现去传播去学习更高深的数学知识,学不下去的,统统回去种田。

不幸的是,似乎也就是那些不肯学下去的,或者学不下去的,才会热衷于宗教和战争吧?               

推荐阅读:《集量论略解》



 贰叁 




法称 Dharmakirti

 (生灭于6~7世纪)



自打唐玄奘取经回国之后,古印度整个佛教就渐渐进入低迷期,同时,婆罗门出身的商羯罗,凭着天赋的才能,又让婆罗门教下面的吠檀多派再度兴盛起来,技压佛教。本来,佛教还是有扳回的架势的,但后来伊斯兰教来了。这是一个毁灭性的入侵,穆斯林大家都知道的,虔诚得容不下一粒沙子,但佛教偏偏相信大千世界如恒河之沙。宗教上如此格格不入,自然要诉诸武力,突厥军队是支杀人不眨眼的军队,佛教徒是群杀我眼不眨的教徒,两者一来一去,很快佛教徒就被杀的没剩下多少了。所以有时想想,以前古印度那时候的宗教冲突,是多么宽容与优雅,而外来宗教却又是如此凶残与低俗,两相比较,我觉得后来的圣雄甘地真是幸运,他的对手如果不是英国殖民者而是一群突厥穆斯林,我看他也就没法和诺贝尔和平奖活久见了。诺贝尔和平奖真是一个奇葩奖项,它似乎偏爱奖赏一些二流的和平主义者,但其实他们中一些人造成的灾难,比战争还要大,不用猜了,我说的是奥巴马。

我们继续说法称。法称就是在佛教最后的辉煌时期出现的。尽管他智力超群,但也无法力挽狂澜,整个佛教正陷入精微的辨析环节,大多数民众对这些不着边际的因明、宗义完全无感,跟今天中国老百姓一样,他们只关心今生和来世是不是能过上好日子,面对什么遍计所执性之类的佛学用语,他们都抱着“我书读的少,你不要骗我”的疏远态度。

面对这等景象,法称也憋不住了,他在书里写下了蔑视天下一切弱智的感喟。内容大意是:本法师的思想,不是给庸俗的芸芸众生用的,这些思想是如此的牛逼,以至于它们只会如水入大海般地消失,即便那些头脑睿智的,也测不出它们的深度,即便那些思想深邃的,也无法认同它们的终极奥义。我之所以写下它们,纯粹就是为了智性本身的乐趣。

好,法称既然这么豁出去吹自己的牛皮泡泡,那我们看看他到底做出了些什么贡献吧。

在因明学方面,法称在陈那的基础上,把举正反例子的必要性给削弱了,然后又进一步确立了三种正确的推理依据,使得因明学在形式上更加严格化。但是,这些成就后继乏人,因明学就此到达顶峰后不再演化,法称再伟大,也不过是个末代皇帝。所以这个牛皮泡泡虽然吹起来了,但没有接手的下家,所以不算。

我比较推崇的,是以下这个牛皮泡泡:法称借着经验世界的世俗谛掩护,将境的存在给承认了。

境,差不多就是我们所认知的这个世界的意思。唯识论主张,我们的认知是存在的,但认知的对象,不管是外部环境,还是内在心理,都像镜花水月一样,是不存在的,总结为一句话,就是“唯识无境”。

法称把境看做是存在的,意味着唯识论到了他这里,开始掉头向实在论靠齐,不再坚持唯识宗的根本了。我佛慈悲,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包括这个掀翻整个唯识宗的法称。

今天来看,法称这么做到底算是对佛陀的反叛,还是算为天下蠢蛋做的妥协,我不得而知,我只知道,至少在认知逻辑上,他解决了唯识论的一个大问题,就是凭什么你所知觉到的,就是你的意识先天就已领会到的?或者这个就是笛卡尔也曾提出的问题:是什么保证我所思考的都是正确的?当法称的先辈陈那,提出自证分可以保证的时候,我们当然会进一步提问:是谁来保证你的这个自称分,可以正确地让见分和相分匹配?

笛卡尔对此问题的解答,是完全借助于上帝的力量。他认为上帝可以保证他的所思是正确的。但法称没有上帝啊,并且他又不想走护法的老路,再搞一个证自证分,于是他就必然会引入经验实在作为校验。但是,这么一来不是很陋吗?不是听起来比裸身苦修的耆那教还没品吗?法称可能知道这一点,所以他又在超验层面,也就是胜义谛这里,引入了高大上的瑜伽现量,也就是通过修习瑜伽之术,来直观宇宙真理,就这样,密宗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堂堂正正进入了唯识宗。

这是一个多么令人无法直视的智性奇观:一位在因明学上取得杰出成就的古印度逻辑学家,同时也是一位密宗大法的虔诚接受者,如果传言没有错,那他本人可能还去过藏地,亲传了瑜伽金刚界法。可见,没有上帝,人类就会自己构造替代品:用真言、印契、曼荼罗,一样可以达到语言想要达到的境界。至于流传到后来,教士借此收钱敛财,活佛靠这宣淫行骗,那就不是当初的本意,而是人类的本性了吧。

推荐阅读:《正理滴点论解》



 贰肆 




慧能 Hui Neng

(636~713年)



唐朝,黄梅东禅寺,师父弘忍见前来投奔的慧能是个文盲,就叫他干点粗活,舂米挑水担粪劈柴啥的。慧能也算是大丈夫屈伸自如,熬了八个月,终于在一次偈子比赛中大获全胜,被弘忍指定为合法继承人。这是中国历史上又一次知识分子集体遭到羞辱的经典事例。

在那场比赛中,慧能的竞争对手神秀,作了一首相当出色的偈语,他写道: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弘忍觉得这首诗好是好,但还不够牛逼,禅宗嘛,追求的就是禅牛逼。于是慧能来了,他仿照神秀这个作品,改了几个字后变成: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佛性常清静,何处有尘埃?

弘忍一拍大腿,精神病院三楼楼长就是你了,哦错了,下一代掌门人就是你了。旁人不服气,心想改几个字就发表,这要到了一千多年后的今天,可就是抄袭了!这些人越想越嫉妒,决定把慧能偷偷杀了。慧能机灵,打了个包裹溜之大吉。后来,在一次僧人群众大集会上,他再次现身,以一句不是风动不是旗动而是人心在动而折服全场,从此成了一个谁都不敢再说他是个文盲的得道高僧。

慧能这首诗的禅意,是不是比神秀强,一直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神秀说的是很标准的渐悟格式,就是每天勤劳地修身养性,慢慢培养对佛的悟性。慧能则是把苦修废了,直接来个顿悟,因为他觉得靠心境去关照心境,这样还是会有分别,最好是整体性的开悟。就跟开个西瓜一样,神秀那种是用刀切,慧能是直接一口吞。西瓜啊,慧能同学,这么大只能行吗?嘿嘿,禅宗认为只要你顿悟了,西瓜吞不吞重要吗?西瓜吞不吞重要吗?西瓜吞不吞重要吗?

顿悟,就是不学习不思考,大脑短路,一下就领会无上奥义。本来就够玄乎,发展到后来,更是云山雾罩不知真假。那些个禅师为促使别人顿悟,有胡说八道不知所云的,有大喝一声吓唬人家的,有拿根木棒砸人脑袋的,还有直接把人手指一刀剁了的,总之各种野狐禅。

禅宗到底是一种精神自我修炼,还是一种精神自我折磨,这个话题我可以和周围修禅的信佛的辩上三天三夜。作为一种生活态度,我不反对,但作为哲学方法,我坚决抵制:放弃语言是可以的,但前提是你首先要掌握语言,否则你连放弃的对象都没有,还谈什么放弃呢?没文化就去学禅宗,慧能绝对是开了个坏头。也许他悟性极高,正巧可以绕过文字障碍,直接命中奥义,但其他人怎么办?修个懵逼禅吗?

更致命的打击在这一段:在神经生物学看来,自我意识丧失,感觉自己和整个宇宙不分彼此,进入寂灭得道的境界,可能跟大脑中镜像神经元失活有关。可好么,人类从婴儿开始,通过后天努力学习,慢慢建立起镜像神经元,可以区分自我和环境,可以对他人产生同理心,可以学习语言交流,结果禅宗练了半天,愣是要把这好不容易学到的能力再注销掉,变得不著文字,直指人心,恢复婴儿时期没有镜像神经元,完全靠直觉和本能来认知的状态。当然,他们美其名曰: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我认为这是一种哲学上的错觉,大家不应该被心理上的自我保护机制给安慰了:也许事情真相,就是修禅使你变笨。笨了以后,才有机会瞬间领悟到四大皆空,这样苦集灭道做起来就顺理成章了。老聃也曾说过要绝圣弃智,才能悟道。所以,我想好奇地问一下:有多少修禅的大师曾经坦诚过,自己一心想做的,就是做个大笨蛋?

或者好听点,大智若愚?

推荐阅读:《六祖坛经》


文字 & 绘图 /七格

科幻作家,动画编剧,长跑爱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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