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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是我的至爱

2017-08-11 哲学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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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是我的至爱

史杰鹏


转自:人民文学出版社(ID:rwcn1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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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学园鸣谢



史杰鹏,知名作家,文学博士,网名“梁惠王”,出版有长篇历史小说《亭长小武》和历史传记《文景之治》《楚汉争霸》等。


鲁迅是我的至爱。写起他,我的手都要颤抖,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多年来我暗暗寻思,却永远不能明白,一个人怎么能把白话汉语操作成这样:简洁而不觉其单薄,坚韧而不觉其枯硬。敲之铿然,触之也濡;望之俨然,即之也温。那一个个简单的字,竟被他使得出神入化。好像他在写每一篇文章时,都对每一个汉字精心体检,排列操练,让它各司其职,绝不允许一个冗员残兵,于是,铸成了那样完美无瑕的鲁迅体。那是无论什么时候,截取其中的一段,都能让我迅即认出面目来的。他早已化入了我的灵魂当中。

 

早年是在图书馆看鲁迅,做笔记,看到精彩的句子,忍不住要抄下。那精彩中还常常夹有幽默,回去后免不了要绘声绘色讲给室友。室友也大抵鬼哭狼嚎地附和,怪笑两声,念起他们各自喜欢的段落,自然也都是鲁迅的。于是每每慨叹:肉体是会死的,然而灵魂,却有可能真的不死。

 


当有能力买来《鲁迅全集》后,在很长一段时间,它就成了我枕边鸿宝。年轻时的记忆力帮助我好好保存了那段淡黄色的时光,至今,我犹且能大段背诵鲁迅的某些文章,足以将那些时光唤回。那是根本不须翻检那尘封的笔记的。记忆是项美好的东西,只是在我这里,并非每个作家都能获得如此殊荣。

 

此后有了需投入大量时间的专业,我不能经常亲近他了。代替他的是王国维,然后是章太炎,然后是竹简帛书。但是,当我从办公室回来,想去溷轩放松一下,必定会从书架上,操起《鲁迅全集》中的一本,蹲在昏黄的灯光下,品读鲁迅。这不知算可爱,还是可鄙。

 

想起研究生的班主任汪春泓老师,他以“酷吏”二字称呼当代著名学者、古文字研究大师裘锡圭。那语气有艳羡之余的嫉妒,为什么那个学者,能将甲骨文、金文等久远的文字里蕴藏的秘密,揭露得那样让人叹服,那不正像史、汉《酷吏传》中的酷吏么?冷酷而刀法森严。汉代的刀笔吏就是给人这样的感受,他要剖析案情,他要杀伐立威,他认为只有这样,才是治理好繁冗剧郡的唯一手段。诚然,学术中是可以不必有一丝温情脉脉的,因为事实不能裹挟着感情,否则亵渎真理。然而,为什么文学也能这么冷酷森严?换言之,鲁迅笔下的文字为什么能做到?

 

总以为这样冷酷的作家,是不擅长写爱情的,可是当年读《伤逝》,那急促的长句,将一切那背景中的恋爱剖析得淋漓尽致。那懦弱男人在恋爱中心理的微妙、真切,伸手即可捉摸。由此断定,鲁迅是自卑的。虽然,那小说中男主人公的自卑来源于经济,而鲁迅来源于肢体。鲁迅不是个帅哥,他的论敌偏偏喜欢挖苦他的瘦弱、矮小、不美。他又不是基督徒,不能用“在上帝面前,灵魂是平等的”来抵挡。于是他只有愤怒。虽然他也自嘲,自述路过香港被警察刁难,看他脸色苍白,怀疑他吸食鸦片。这能理解,与其等人来嘲弄,不如自嘲。自嘲是迫不得已的,心中的愤怒却潜滋暗长。对世态炎凉和民族痼疾的愤怒夹杂着自己私人的愤怒,公私合营,构成了鲁迅毫不宽恕的性格。有时我开玩笑说,如果胡适不是长得那么帅,鲁迅会不会和他好一点?——撇去政治上的异见不谈。

 

深恐这样解释鲁迅有点淫者见淫,而且文章之孤特绝诣,显然也不可能是仅拜性格所赐的。那我除了归功于他的天赋,实在无话可说。对汉语,他显然有超常的感悟力。他生于1881年,比黄侃和刘师培还大,虽然和他同时代的人,大多只精通文言,而只有他,能把文言向白话进行如此完美的过渡,至少我这样觉得。这除了对汉语的超常感悟,还能有什么理由?他早年是拜章太炎为师的,而章太炎又是崇拜魏晋文章的。隽逸简洁是文言的特点,而魏晋文章更甚。因为他们崇拜老庄,讲究点到即止,意在言外的。鲁迅的白话文又何尝不是如此。这个一生不遗余力抨击、诅咒文言的人,却最得力于文言,不知道是不是对文人的一个讽刺。富强国度的健全国民,只需考虑文章本身,而中国的文人却要“文以载道”,于是造成了这样一个矛盾的鲁迅:对文章的评价时时被对政治的评价所代替。他认为,可以有不会写文章的国民,但是不可以有不断遭受侮辱和损害的国民。但是,一个普遍缺乏文化修养的国民群体,能否变成一个健全而懂得保卫自身权益的国民群体呢?

 鲁迅就生活在自己制造的矛盾当中。他渴望唤起民众,可是连他自己都不肯抛弃深邃的文辞。他坦言,自己的文章只有三十岁以后的人才懂。那么是什么原因导致于此?自然是鲁迅对文辞的热爱。通过文辞,留声名于后世的心情又代替了他唤醒民众的迫切心情。他是矛盾的,他自己也未尝不知道,就引一段他曾引过的《祭魏武帝文》来解释吧:

 

既晞古以遗累,信简礼而薄葬。

彼裘绂于何有,贻尘谤于后王。

嗟大恋之所存,故虽哲而不忘。

览遗籍以慷慨,献兹文而凄伤!

 

希慕古文,虽然成为遗留的累赘,却是他彼生的“大恋”所存,是永远也剥夺不了的。他也并不想剥夺,于是我似乎能看见他每写完一篇典雅精美、宛转曲折文章时的快慰,包括看似那无法宛转的杂文。我想,这时候,他对社会的愤激一定会暂时搁在一边。虽然,那只是暂时。


(选自史杰鹏《旧时天气旧时衣》,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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