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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本华智慧思想 | 论教育

2017-11-10 哲学园

奥斯维辛集中营

174517号囚犯

犹太人 化学家

||

意大利国宝级作家

普里莫•莱维

Primo Lev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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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教育


叔本华 著  韦启昌 译

选自《叔本华思想随笔》

译者序

  

阿图尔·叔本华(1788~1860)是德国着名哲学家。叔本华早在29岁就出版了奠定其哲学思想体系的着作《作为意欲和表象的世界》*。之后他陆续出版了不少论题广泛的作品,包括《作为意欲和表象的世界》第二卷。在这些着作里面,叔本华对其在“主要着作”(叔本华语)里所提出的基本思想作出了更详尽的阐述和广泛的论证。本随笔集里的文章全都属于叔本华的后期着作(《附录与补遗》和《作为意欲和表象的世界》第二卷)。《作为意欲和表象的世界》涵括大自然物理世界的各种现象和人的精神现象,涉及自然科学、美学、伦理学等多个方面;但这些思想全都围绕着“意欲”和“智力”(认识力)的核心概念。据叔本华认为,意欲是构成这个世界一切事物内在的、真正的核心,是“自在之物”,属于形而上;我们所看见的自然界中的物质(包括人、动植物、无机体等)都是基本生命力、自然力,亦即意欲的载体;丰富多样的现象世界是意欲在各个级别客体化的结果。我们人类则是意欲最高级别的现象。智力则是派生的,是为盲目的意欲配备的、帮助其生存和发展的工具,在本质上与动物的爪、牙、翼没有区别。因为“意欲”和“智力”是构成我们这一现象世界的两要素,这两者的本质以及相互间的关系因此就构成了叔本华哲学思想的核心问题。叔本华主要着作的题目就明白无误地表明了这一点(“表象”就是智力运作以后的结果)。本书的全部文章当然也都围绕这一对核心问题进行多方面的讨论(《论教育》则单独讨论对智力的培养)。

  

*该书一般被译为《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为方便广大读者阅读,在这里对叔本华最根本的、在这本书里重复出现的“意欲”一词作出简单的解释。根据叔本华的理论,意欲是这个世界的本源,它超越于时间、空间和因果律以外,既没有原因,也没有目的;它盲目、不顾一切地争取客体化。我们这个存在于时间、空间、遵循着因果律的复杂多样的现象世界就是意欲的产物和表现,是意欲在时、空中的客体化。由于意欲在客体化的过程中遵循着个体化原理,亦即存在于现象世界中的具体、单个组成部分的意欲各自为战,为生存、发展而努力;在现象界中,这也表现在低一级的形态向着高一级的形态的争取、斗争之中,所以,意欲客体化的过程是一场永恒的、无目的的斗争和发展;它与痛苦和灾难不可分割地联系在一起。中文对叔本华的意欲(wille)的翻译就是“意志”。但笔者认为,“意志”一词在中文里是与人的认知,亦即与人为的具体目的、决定和计划有关的心理状态,和“毅力”一类的词同一种类,但叔本华概念中的"wille”,其现象却是盲目,没有目的的欲望、意愿、恐惧等,与认知没有直接的关系。所以意欲实为更加精确、贴切的中文译词。

  

我们意欲(它体现为我们既定的性格、我们意愿和欲望的倾向等)的行为与飞流直下的瀑布在本质上同是意欲的现象,这两种级别不同的现象同样遵循着因果律而活动(变化和发展),只不过无机体根据机械、物理、化学的原因(ursache)而活动,人和动物则根据动因(motiv)而活动起来,而被区别称为“动因”的同样是原因——但这些原因经过了认知功能(亦即智力)这一中间媒介。在叔本华的眼里,大自然中的无机体、植物、动物乃至人这些逐级向上的意欲的现象,其根本区别只是认知(智力)的程度。虽然叔本华很关注自然物理科学(他曾写过《论视觉与颜色》的科学专着,在他的着作中,读者也可以看到他那丰富的、惊人的自然科学知识,包括天文学、植物学和人体解剖学中的微细的神经系统的知识),但他明显更加致力于发现更为复杂、隐蔽,因此也就是更为困难和有趣的关于人的心理道德行为(亦即人的意欲活动)的规律,因为,就像叔本华所说的,心理、道德的真理比自然物理方面的真理向我们透露更多内在的含意(《伦理道德散论》)。这是因为虽然人的道德性格活动和物体的机械物理活动同样都是在具备充足原因以后就必然地层开,但由于经过了人的智力的媒介,那驱使人们的意欲活动起来的动因就变得复杂和隐蔽得多;这些很多时候甚至只是存在于头脑之中的动因在与同样是深藏的人的性格相互发生作用时,其幽暗、微妙的过程都是难以看透的。正因为这些运作过程发生在“还是笼罩着一片黑暗的内在意识”之中,所以,很多被叔本华发现并反复和充分论证了的看似简单的说法直至今天仍然似乎是闻所未闻、与众不同。例如,人的道德性格是与生俱来、不可改变的;道德是教不会的;真正的美德行为并非出自认识力,这些行为与大自然的现象相矛盾,因此是“神秘”的,等等。《伦理道德散论》和《论意欲在自我意识中的主导地位》(简称《意欲》,下同)对人性、人的道德行为的性质和基础、智力与道德(亦即动因与性格)的关系作出了深刻的探讨。

  

贯穿叔本华整体思想的始终是这一根本观点:意欲是这一世界的主人,是君王;而智力永远只是为这个君王服务的仆人,是为意欲的奋斗找到目标和通往这一目标的途径的向导、顾问。本书中《意欲》一文尤其详尽地阐述了意欲和智力的主仆关系,以及智力听命于意欲的种种心理和生理情形。与意欲的强大和不可驯服相比,我们的认识力是势单力薄的,并且还经常不得不因为其主人的缘故而做出阿谀奉承、弄虚作假的勾当。就像叔本华所说的,“我们通常都不知道自己渴望什么或者害怕什么,我们可以积年抱着某种愿望,但却不肯向自己承认,甚至让这一愿望进入我们清晰的意识,因为我们的智力不获同意知道这些事情”;“我们对于自己做出这样的事情和不做那样的事情的真实动因的判断经常是错误的,我们不愿向自己承认真实的动因,因为它与我们对自己的良好看法压根儿不相匹配”(《意欲》)。出现在我们意识中的东西往往经过了一番乔装打扮。关于认识力是意欲的产物并隶属于意欲,叔本华有一生动的比喻:意欲是植物的根部,深藏于黑暗、潮湿之中,智力则是植物顶端的叶冠,伸向光明、干燥之处,而认识(意识)着的我则是连接根、冠两端的茎;意欲活动是颤动的琴弦,智力则是琴的共鸣板,由此产生之回声则是自我的意识(《意欲》)。甚至在睡眠中,意欲仍控制着梦中的情景为意欲服务(《论命运》)。在半个多世纪以后,弗洛伊德对人的精神内在意识的分析令世人瞩目,他通过研究大量临床心理患者的个案得出的结果与叔本华对自我意识的揭示如出一辙。根据弗洛伊德在1923年发表的《自我与本我》,弗洛伊德将人的心理意识结构分为“本我”、“自我”、“超我”三层。“本我”是各种本能与欲望的贮存所,“超我”则是道德说教、伦理规则、宗教教义等上层建筑,而进入我们意识的则是“本我”和“超我”角力后的结果。弗洛伊德对于受到歪曲的精神意识、心理疾病以及“本我”的主要构成部分——性的驱力——的论述与叔本华在这方面的理论(除了本书《意欲》、《论性爱》以外,读者可参阅叔本华的《论疯狂》等文章)不仅“神似”,甚至还达到了某种的“形似”。只不过叔本华看得更深刻:认识力要接受和正视哪些“超我”的内容,归根到底,还是由意欲(性格、道德倾向)决定。叔本华的意欲比弗洛伊德的“本我”更强大,与认识力(即弗洛伊德“超我”的内容)的联系更密切;认识力和意欲是同一株植物的两端。根据这一道理,讴歌和提倡“奉献”精神的社会风气终究不会使一个充满自我的人在寻求一己之利时束手束脚。弗洛伊德本人也承认自己的学说与叔本华思想的渊源关系,他说过:“关于人的无意识内心活动的假设和思想对于科学和生活意味着多么重大的影响——对此很少人是清楚的。但我们必须赶紧补充这一点:并不是精神分析学派首先迈出了这一大步。着名的哲学家是这方面的先行者,尤其是伟大的思想家叔本华——他的无意识的意欲就几乎等同于精神分析学的心理欲望和驱力。另外,这个思想家用印象深刻、令人难忘的语言提醒人们注意到性的欲望所具有的、一直以来受到人们低估的含意。”叔本华所揭示的关于意欲与智力关系的真理意义重大,它推翻了众多哲学家一直以来的论断;后者认为人的真正本性或者内核就在于人的认知意识;人的本我就是认识、思想的部分,而意欲活动的本质和方向则是认知、思想的产物。叔本华称这一见解为“极其古老、普遍和根本性的错误”。这一谬误的结果之一就是把人的认识水平(智力)与道德性格(意欲)说成是因果关系。不少人至今仍然把自己行为的性质煞有其事地解释为自己认知或者缺乏认知的必然结果。这方面的极端例子就是把那些做出精心设计、令人发指的罪恶行径,事后迅速逃逸的罪犯解释为法盲(亦即不知自己的行为是犯法)的原因,是“小学文化”或者干脆“没文化”所致,是没有端正世界观的问题;人们仍然对大学生犯罪或者硕士生打老婆一类的事情感到困惑不解;而那些做出高尚行为、取得非凡成就的人则是因为阅读了“英雄人物传”、“励志篇”一类读物的缘故。孵化鸡蛋的温度被说成是小鸡生成的原因;把晚间提着灯笼走路的人的原动力归于手里提着的灯笼(这例子见《意欲》)。正因为时至今日,在人们的认识里仍然存在这样的误区,所以,叔本华的思想仍然振聋发聩、发人深省。叔本华形容《意欲》一文所“教给读者关于人的内在知识,或许比许多系统的心理学还要多”。这并非虚言,因为他端正了我们认识中的一个根本性问题。佛教有过“境由心造”一类的理论,我们中国也有名句“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但能够如此系统、详尽地阐述这种心理意识的原因和过程,叔本华实为第一人也。

  

在本书的另一名篇《论性爱》里,叔本华通过讨论性爱的本质和过程,是从另一方面阐明意欲直接左右智力的例子。在激情之爱(意欲活动)的影响下,我们的智力被在这里现身为本能的意欲完全操纵和愚弄,但我们对此却又毫不知情。在《论命运》里,叔本华更将意欲比喻为我们所有人的人生大梦的总导演——这场大梦包括人、外在事件及其相互间的联系。一切都被一条看不见的线绳有条不紊地组织、协调、贯穿起来,而具体实施、进入我们意识的“所有发生的事情都遵循着严格的必然性”这一客观规律。前一种情形由看不见的机缘巧合组成,“超乎人的理解力”(叔本华语);后一种情形则是可被实证、能为人类所认识的事物发展因果律所致,两者并行不悖,后者是前者的明现而已。另外,叔本华对“偶然”所作的并非形而上的解释印证了他提出的“所有发生的事情都遵循着严格的必然性”这一真理。叔本华在《论命运》里的看法“相当大胆”(叔本华语),如果结合他的一贯思想,亦即认为这整个世界是意欲的客体化显现,而我们人只是这整个世界的一小部分,那么,这些思想的产生就是最自然不过的。《论性爱》就提供了一个活生生的例子,说明人类在全然不知道自己某一目的的情况下,为着这一目的而发挥想象、投入行动并最终达成这一目的。在《论命运》里所讨论的情形在本质上只不过是类似事情在更大的时间和空间范围发生而已。另一个例子就是既然我们机体内部的各个器官、神经、细胞为着我们机体的生存而相互密切合作,其精妙、默契之处达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那么,把我们只是构成其中一部分的世事人生看作是一个更大的整体;在这一更大的整体之中,我们在不明最终目的的情况下通力合作、达成一个超乎我们智力所能理解的目的——在这两种相似的情形里,难道后一种情形比前一种情形更加让人难以置信吗?我们既然可以把前一种情形视为理所当然,那么,后一种情形就是根本不可能的吗?之所以这一问题存在认识(或者说想象)上的困难,仍然是我们习惯于过分强调人的认知作用的缘故,不知天高地厚达到了可笑的地步。虽然叔本华把这一思想认为只是“在形而上学的领域里所做的梦幻想象”,但这使我们更进一步地认识了叔本华求实的真正哲学家的风范,因为在这一章所讨论的属于形而上的东西,确如叔本华所言,是“非人的智力所能探究的”。但从这篇文章我们也可以发现:叔本华哲学的各个部分都是连贯、协调和统一的。另外,叔本华哲学的最大特点就是始终以有形的世界及其事物作为审视素材。叔本华随时把所发现的、深藏在大自然背后的真理放到大自然现实中验证和核实,亦即把从主体角度出发获得的观点与从客体立场引申出来的观点互为印证和阐释(在本书《论哲学和智力》一文里,叔本华详细解释了这种正确认识事物的方法)。在探讨思想真理方面,叔本华真正称得上是“理论联系实际”。所以,在讨论道德(《伦理道德散论》)、人对客观事物的把握和表现(《论美》、《论天才》)、人的心理和生理现象(《心理散论》、《论性爱》、《论意欲在自我意识中的主导地位》)等其他问题时,叔本华都一贯以充分、翔实的现实事实和例子,以支持和证明他那些高深的、并且很多时候是形而上的观点,眼睛始终盯着客观现实的世界。在《论哲学和智力》里,我们还读到了叔本华这位伟大的哲学家对哲学与文学的异同,哲学的任务、方法、类别,人们常说的“唯心主义”、“唯物主义”、“本体论”和与思想智力运作有关的一系列问题所作出的精辟和深入浅出的论述。

  

在《心理散论》中,叔本华则对司空见惯的人的心理、精神现象及其含义作出了解释,包括人的希望、恐惧、憎恨、鄙视、愤怒、执拗、记忆等,内容多样,但主题始终围绕着意欲和智力在人和动物身上的显现。

  

当然,只有到了人这一级别,意识才有可能成为一面客观反映世界的镜子。真正达到了这一意识境界,人也就是处于客观认识和审美状态之中,而在这方面达致最高程度也就是到达了我们称之为“天才”的级别(《论美》)、《论天才》)。济慈的诗句概括了叔本华的观念:“美即是真,真即是美”。在《论美》里,叔本华对美、审美状态、艺术的各个类别,包括雕塑、音乐、戏剧、小说、绘画等,提出了许多历久弥新的见解。

  

在《论生存的痛苦与虚无》里,叔本华通过对人、动物在意欲和智力方面细致的比较、分析,为我们描绘了人的生存本质和状态——这些冷静、客观的见解与常人的观点有别,但却与婆罗门教、佛教和真正的基督教里面的深奥思想不谋而合。虽然叔本华的观点由于过于深刻和真实而不为常规思想的人所认同,不少人更是想当然地把这种毫不客气、手术刀般锐利的观点斥为令人沮丧、泄气,但认真细读这篇文章,任何不带偏见和有一定思想的人都会看出:这篇文章就像任何一部优秀的悲剧一样让我们跳出自身之外,从很高的角度以客观(审美)的眼睛审视这苦难、滑稽的人生;在给人以震撼的同时,也强有力地唤起了人们对其同类以及一切生命的同情和宽容。在这一意义上,这篇洞察秋毫、悲天悯人并几近壮美的文章恰恰就是积极的。这一种真理的力量,又岂是那些肤浅、幼稚、毫无根据的盲目乐观主义所能给予我们的?

  

本书虽然讨论的话题众多,但里面贯穿着的基本思想主线清晰可辨。叔本华这位“语言艺术家”(弗兰茨·卡夫卡的赞语)的过人之处就在于把真理裹以最朴素的语言外衣,从而让真理直接发挥其必然具备的震撼力。因为深刻,所以朴素;因为朴素,更见深刻。尼采形容阅读叔本华的着作犹如抵达了“一处森林高地——在这里,我们深深地呼吸着清新的空气,整个人感觉耳目一新,重又充满了生机”(《不合时宜的思想》)。这组代表性的论文只占叔本华全部哲学着作的一小部分,但这些论文涉及哲学、伦理学、心理学、性学、美学、教育学、玄学、宗教等多个方面,足以让我们领略到叔本华这位“不折不扣的天才”(托尔斯泰语)的思想魅力。不仅《意欲》一文的确像叔本华所说的包含比许多系统的,心理学还要多的心理学知识,就是篇幅最小的《论教育》,他对教育的目的、方法短短几千字的阐述,难道是某些洋洋洒洒、不得要领的大部头教育学着作可以相比的吗?真正的思想天才与只是博闻强记的学者之间的差别,由此可见一斑。



论教育

  

由于我们智力的本质所使然,概念应该来自于我们对事物的直观①认识,中间经过抽象这一过程。因此直观认识是先于概念知识的。如果我们确实以这一顺序认识事物——就像那些自己的亲身经验就是自己的都是和教材的人一样——那么,我们就会知道得很清楚:我们的哪些直观认识隶属于我们所掌握的哪一个概念,并被这一概念所代表。我们就会对这两者都了如指掌,并因此能够得心应手地就会发生在我们身边的事情。

  

我们可以把这种认识事物的程度和方法称为自然的教育。

  

相比之下,人为的教育就是在我们还没有对这一直观世界获得某种泛泛的、普遍的认识之前,就通过阅读、授课等手段,强行把概念塞进我们的脑袋。经验随后会为这些概念提供直观认识,但是,在此之前,我们会在运用这些概念时出现失误。这样,我们对人、事的看法、判断和处理都会出现错误。教育也就以这样的方式制造出偏差、扭曲的头脑。因此原因,[1]我们在青少年时代努力学习、大量地阅读,但随后在踏入社会时,我们却表现得有时像个怪人,有时又跟一个白痴差不了多少;在某一时刻很紧张拘谨,但在另一刻却又相当冒失莽撞。我们的头脑充满着概念,并跃跃欲试地运用这些概念,但在套用这些概念时似乎总是颠三倒四。这是搞乱了从根据到结果的顺序所引致的后果;我们以这样的方式先获得概念,最后才是直观认识——这完全违背了我们思想智力的自然发展过程。教师不是培养和发展孩子观察、思考、判断的能力,而是致力于把别人的现成的思想、观点填塞小孩的脑袋。在以后的日子里要纠正这种由于运用概念不得法所导致的对事物的错误判断需要相当长时间的亲身历练才行。这种纠正很少能够完全成功。因此,很少有学究具备健康的理解力和判断力,而这些东西通常连一个文盲都会有的。

  

根据以上所述,教育的关键在于从正确的一端开始认识这……一世界…,而获得这样的认识可以说就是一切教育的目的。不过,就像我已表明了的,这都取决于我们能否做到:对每样事物的直观走在这些事物的概念之前,然后是狭窄的概念,最后才是广泛的概念。这样,传授知识的程序就是依次把握概念和以这些掌握了的概念为前提的新概念。但如果在这程序中跳过了某些环节,那就会出现残缺不全的概念,而由此又会产生出虚假的概念。到最后,人们对这个世界的认识就因人而异地有所偏差。我们几乎每一个人都曾经长时间——许多人甚至终[2]其一生——保留这种偏差走样的认识。谁要是检查一下自己就会发现:总是要等到一个相当成熟的年龄以后——有时是突如其来地——我们才能够正确或者清晰地认识许多很简单的事情及其关联。直到这个时候到来之前,我们对这个世界的认识总还存在着某些模糊不清的地方,原因就在于我们在早年所接受的教育跳过了某个需要认识的对象所致,这有可能是人为的——教育者向我们灌输了虚假的概念;也有可能是自然的——我们自己本人缺少了这方面的亲身经历。

  

因此,我们应该了解清楚掌握知识的确切的自然顺序,这样,才能够讲究方法地、以符合这种顺序的方式,让孩子们了解到这个世界的事物及其关联,而不会一味向他们灌输一些荒唐的见解——以后要消除它们都是很难的。首先,我们必须防止孩子运用那些他们无法对应清晰之概念的字词②。不过关键之处始终在于直观认识必须先于概念而至,而不是颠倒过来——但这恰恰是我们经常看到的不幸情形,就好像小孩出生时脚丫先伸出来,或者写诗歌时先写韵脚一样!因此,当小孩的头脑里面还很缺少直观印象时,概念和定见,甚至偏见,就已经打印在小孩的头脑里面。以后,这些孩子就把这些现成的工具套用于直观知识和经验。其实,概念和定见应该是直观认识和经验的结晶。直观印象是丰富多样的,因此,它们在简洁和快捷方面,不是抽象概念的对手——后者很快就把事情概括打发;所以,要纠正那些先入为主的概念必须花费很长的时间,或许这工作永远也无法完成。因为直观知识在各个方面都与先入为主的概念相抵触,所以,我们的直观所告诉我们的东西预先就被认定是片面的,或者干脆遭到否定。人们对直观认识视而不见以保护先入为主的观点免遭伤害。所以,许多人经常终其一[3]生都受着自己定了型的思想的压迫,这些思想也就是由荒唐的念头,古怪的想法、怪癖、狂想和偏见所组成。的确,这种人从来没有尝试过从直观和经验中总结出基本概念,因为一切概念从一开始就都现成地提供给他们。正是这一原因使无数这样的人变得那样肤浅和乏味。所以,从孩提时候起我们就应该坚持采用合乎自然的培养知识的方法。概念只能出自对事物的直观;起码,概念不可以由非直观素材加以证明。这样,小孩只获得了为数不多的概念,但这些概念却都是精确和有充足依据的。他们就会采用自己、而不是别人的一套标准衡量事物。他们也就不会沾上众多千奇百怪的观念和想法。要驱除这些东西起码需要以后的大半辈子的人生经验和教训。他们的精神思想也就一劳永逸地摆脱偏见和习惯于对事情的清晰、透彻的判断。一般来说,在孩子们从生活原型中了解到生活之前,他们不应该从其复制件中认识生活的任何方面。因此,不要匆匆忙忙只是把书本放在孩子们的手中;我们必须让他们逐步地了解事物之间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最重要的是注意引导他们获得对这现实世界的纯粹的认识,让他们永远直接地从现实世界里提取概念,并根据现实把这些概念组织起来;而不是从别处,从书本、童话故事或者别人的谈话里获得这些概念,然后就把这些现成的东西套在现实生活当中。否则,他们的头脑就将充满虚幻的东西;他们就会在某种程度上错误地理解现实,或者会削足适履,徒劳地根据那些虚幻的东西来重塑现实,并因此在理论上,甚至在实际中步入歧途。早年灌输进头脑的虚幻的东西和由此产生的偏见所造成的损害是令人难以置信的。在往后的日子里,世事和人生所给予我们的教训就不得不主要用在消除这些偏见方面。根据狄奥根尼斯的记载,甚至安提西芬尼③作出的回答,也是依据上述这一道理:“当被问及需要做的事情是什么时,他回答说:‘学会忘掉坏的东西’。”

  

正因为早年吸收的谬误深深地印在头脑里面难以清除,同时,一个人的判断力很迟才成熟起来,所以,我们不能让未满16岁的孩子接触任何理论和信条的东西——因为所有这些东西都有可能包含巨大的谬误。因此,这些孩子不应该接触一切哲学和宗教,以及各种笼统、泛泛的观点;他们只可以学习那些要么不可能包含谬误的学科,诸如数学,要么就是不会含有危险谬误的科目,例如语言、自然科学、历史等。一般来说,孩子们只应该学习在他们那个年纪他们能够接触到的,并且可以完全理解的知识科目。少年期是收集素材和对个别事物能有专门、透彻了解的时候。但是,我们的判断力在这个时候一般来说仍未成熟,最终的答案仍然悬而未决。因为判断力是以成熟和经验为前提,所以,我们不应该打扰判断力的成长,而要尽量小心不要以强行灌输定见的方式使判断力加快到来,否则,就会导致它永远瘫痪。

  

相比之下,记忆力在青少年时期是至为旺盛和坚韧的,所以,我们要特别发挥它的作用;但是,这需要我们经过谨慎、周密的考虑以后作出一定的挑选。在年轻时学到的东西永远都会黏附在记忆里,所以,人的这一宝贵功能应该得到充分利用,以便得到最大的收获。如果我们回想一下在我们最初的12年里,所有我们认识的人都深刻地印在了我们的记忆里;[5]在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事件和我们所大致经历过的、听见的和学到的东西都给我们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那么,按照准则和规律,严格地、讲究方法地和有组织地引导各种印象,从而把教育奠定在年轻头脑所特有的接收、保存印象的能力基础上——就是非常自然的想法了。既然每个人只有不多的年轻岁月,并且,记忆的能力总的来说又是相当有限,尤其是个人的记忆力,那么,把每一学科知识的最基本和最关键的东西灌输给孩子,而其他的一概免去,就成了至为重要的事情。而具体素材的选择则交由各科学问中的大师和佼佼者在经过深思熟虑以后完成,而选择的结果就被固定下来。这种选择就是把一个人必须知道的、重要的、泛泛的大概知识和只是对于某一特定职业或某一学科才是重要的和必需的知识筛选一遍。属于前一类的知识将被分类而成各级别的课程或者百科全书,以适应每个人由于不同的外在环境而需要的相应不同级别的普遍教育:从只是最简单的初级课程一直到最后由具备哲学头脑的人讲授的各个整体科目。但属于后一类的知识则由各个学科的真正大师精心挑选。这一整套专门制定的智力教育大纲每过十年当然就有必要修订一次。这样,经过如此安排,青年人就可以充分发挥他们的记忆力优势,到将来有了判断力以后,他们的记忆就能为判断力提供很好的素材。

  

一个人认识力的成熟,也就是说它所达致的完美,就在于他所掌握的总体抽象概念与他的直观认识能够精确地联系起[6]来。这样,他头脑中的每一个概念都直接或者非直接地以他的直观知识为基础;他的概念也只有这样才具备了真正的价值。同样,认识力的成熟也在于他能够把获得的直观知识纳入正确和适当的概念之下。这种成熟只能是经验,因而也就是时间的产物。通常,我们都是分别获得直观知识和抽象知识,前者以自然而然的方式,后者则经由别人或好或坏的教育和传达。所以,在年轻的时候,我们那些只是以词语固定下来的概念与我们经由直观获得的真正知识通常并不一致和连贯。我们也只能逐渐让这再者缩小差距和彼此修正;只有当这两者完全地融会贯通,才会产生成熟的认识力。这种认识力的成熟并不取决于一个人的能力是否完美;一个人的能力大小并不建立在抽象知识与直观知识的融会贯通上面,而是由这再者的深度,或者说强度所决定。

  

对于一个注重实际的人来说,他最需要掌握关于人情世故方面的精确和透彻的知识。不过,这种学习至为冗长的,因为直到他步入老年,这种学问仍然没有止境。但如果他学习科学知识,那么,在年轻的时候,他就已经掌握其中的最重要的事实。在世事学问方面,作为初学者的青少年需要学习初步的和至为困难的一课,但甚至成熟的人也必须经常在这方面补课。这学问本身就已经相当困难,而这些困难又被小说加倍增加了,因为小说所描绘的人的行为和事情的发展并不真正在现实中发生。但这些东西却被轻信的年轻人接受[7]和吸收进头脑里面。这样,原来只是否定属性的无知现在却被肯定属性的谬误,亦即精心编织的虚假人生设想所取代了。这些华而不实的设想在以后的日子里甚至造成思想的混乱,把人生经验给予我们的教训也颠倒过来理解,使我们错误理解获得的教诲。如果说在此前青年人只是在黑暗中摸索,那么,现在他们则被鬼火引入了歧途。对于女孩子来说,这种情形尤为严重。一种完全虚假的人生观通过小说强加给了青年人,同时,这种人生观又刺激起他们对生活的期望,但这些期望却又是永远无法实现的。这些通常都给年轻人的一生带来不利的影响。就这一方面而言,那些在年轻时候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阅读小说的人,例如,手工艺工人等,就拥有了明显的优势。有一些小说是例外的,不应受到上述的指责。事实上,它们还有相反的效果呢,例如《吉尔?布拉斯》及勒萨日④的其他小说。另外,还有《威克菲尔德的牧师》⑤,以及华尔特?司各特的某些小说。《堂吉诃德》则可被视为对那条错误之路进行讽刺描写的作品。

  

①“直观”是叔本华哲学中的一个重要概念。据叔本华所言,“理解力的最初、最简单和始终存在的表现就是对现实世界的直观;这种直观始终是从效果中看到导致效果的原因。因此,一切直观都是属于智力的行为”(《作为意欲和表象的世界》第一卷,4)。——译者②甚至小孩都会有只满足于运用字词,而不是愿意理解事物的可怕倾向。他们用心记住某些字词,以便在需要的时候能够蒙混过关。小孩长大以后仍然保留着这种倾向。这就是许多学者的知识只是一些花哨字词的原因。[8]

③安提西芬尼(约前450~前365):雅典的希腊哲学家,苏格拉底的学生,犬儒学派的创始人。——译者④阿兰?勒萨日(1668~1747):法国多产的讽刺作家,着名的流浪汉小说《吉尔?布拉斯》的作者。——译者⑤英国小说家的小说。作者是奥立弗?高尔斯密(1728~1774)。——译者[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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