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各地的性教育课堂中，正在发生什么？丨全球性教育概览（一）

在不同语言和文化背景下，“性”这个字有着完全不同的含义。

“性”是人的一个核心维度，包括了：人对身体的理解、人与身体的关系；情感依恋和爱情；生理性别；社会性别（认同）；性倾向；性亲密和生殖等。

和其他学科不同，“性”的概念非常复杂，涵盖了生理、心理、社会、宗教、政治、伦理和文化等多种维度。其敏感性和复杂性使其成为各国长期关注和辩论的焦点。

虽然要对儿童进行性教育已达成基本共识。但是，孩子应从多大开始性教育？性教育的内容是什么？如何教授性教育？这是当今世界各国都普遍要面对和解决的问题。

在解决这些问题之前，我们有必要了解目前全球性教育的发展状况和趋势。这是“爱与生命”编译的全球性教育概览系列文章。这是本系列的第一篇，敬请期待后续更新。

“ 大人在对孩子们谈论性时总会很别扭。这是因为我们对性有着复杂而矛盾的认知：一方面，性若是在夫妇之间或为了生育而存在，便是快乐和值得拥有的；另一方面，由于它会给儿童带来伤害，性也被认作是黑暗和肮脏的。 ”

最近，在英国，关于如何与孩子谈论性行为的辩论愈演愈烈。

在宗教习惯和家庭氛围的深远影响下，英国社会一直处于崇尚处女贞操和传统婚姻的文化中，这持续影响着人们对性与关系教育（Sex and Relationship Education, SRE）的讨论。在英国，也有许多家长对孩子接触性教育感到忧虑，尤其是LGBT的内容。部分家长反对目前英国小学阶段性教育的政策，他们认为要“保护孩子的童真”，仿佛性是一件肮脏、不道德的事。

但是，他们不知道儿童性教育可以改变世界。特别是女孩，不仅要了解阴茎和阴道的生理功能，还要让她成为她自己。

在性的面前，女孩能感到自信和平等——她可以拒绝性，并知道如何获取和使用避孕措施。女孩有自由选择的时间，有自己的工作和生育计划，绝不会因处在男性主导的社会而退缩，她应该打拼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

潘多拉的魔盒早已打开。

在非洲，艾滋病的灾难性传播致使我们努力向儿童普及安全的性教育。即使像乌干达这样拒绝在课堂上教授性教育的国家，国际非政府组织也已在此地强制展开性教育。以前足球是专属于男孩的，但在这里，足球教育已成为促进当地性别平等和教授性教育的重要工具。

大多数人认为，对孩子进行性教育意味着孩子将过早地发生性行为。事实却恰恰相反：他们在学习的过程中知道了如何拒绝过早的性行为。

如果大人想要把握孩子的“性事”，那么他们需要有所行动。孩子们如今可以极其便捷地获取性信息。目前，有些电视频道在黄金时段播出性教育节目，比如非洲Shuga的MTV，播出了一系列流行的性话题和年轻人喜爱的互动热点；还有Netflix的热门电视剧《性教育》(sex education)，讲述的是高中生们对性的第一次探索和诸多有趣的经历。

现今，信息世界覆盖了所有领域。正如联合国教科文组织2018年更新的《国际性教育技术指导纲要》（修订版）所说：“各国越来越认识到为年轻人提供那些能够让他们在生活中做负责任选择的知识和技能的重要性。特别是当他们通过互联网和其他媒体接触到纷繁的色情内容时，他们依然能做出负责的判断。”

目前，有关LGBT内容的性教育进展缓慢。在许多国家，同性恋被认定为犯罪，严重者甚至要处以死刑。但是，年轻人的需求永不消失。在其他国家中，关于“认为自己是女孩的男孩”和“想成为男孩的女孩”的课堂讨论越来越多。去年，在英国政府咨询性教育的提案期间，孩子们告诉国际计划生育联合会，他们接受的性教育往往基于恐怖故事。他们认为这是对性话题的管控，而不是正常谈论本属于生活的一部分。同时，以往的政策也没有涉猎和解决LGBT人群的身份认同和性教育问题。

性教育的普及能有效降低出生率并允许小规模家庭的存在，这样家长就可以把有限的教育资源集中在较少的孩子身上。在科学的性教育观念里，不存在对性倾向的偏见，未生育的女孩也能成为独立的女人，人与人在交往中将能保持良好的关系。下面我们将通过聚焦各国的性教育现状来证明：性教育确实符合我们每个人的利益。

记者丨Sarah Boseley

印度尼西亚

在雅加达的一所学校，

性教育课程主要由游戏组成。

照片：Ulet Ifansasti / 《卫报》

印度尼西亚的性教育形势严峻。

他们不强制进行性教育，未婚情侣的避孕措施难以有效进行，甚至有政策规定，除了妇女处在生命危险中或被强奸，否则禁止妇女堕胎。在教育中，除非国际非政府组织介入，否则不会教授性与亲密关系教育课程。

可喜的是，荷兰非政府组织罗格斯（Rutgers）专门研究性与生殖健康和性教育。该机构在印度尼西亚七个地区的38所学校，针对12～14岁的学生开展了包括性生殖、性关系、性别和情感等内容在内的性教育课程。

在对雅加达22学校的采访中，孩子们告诉我，Rutgers开展的性教育课程主要是由游戏组成。

有四个孩子对我表达了他们对性教育课程的看法：

13岁的穆罕默德(Muhammad)说他喜欢这门课，在课程中他学习了社会性别和认识自己的内容，明白了约会没有问题，但你必须知道你的界限；

13岁的法蒂玛(Fatma)说，她最初很紧张，也不能大声说出“阴茎”或“阴道”等词汇，但现在她可以很大方自然地谈论她的身体；

13岁的迈拉扎哈拉(Meilazzahara)说，在参加课程前，她觉得生殖器官的照片很恶心，现在她最喜欢的游戏是“表达你自己”——在课堂上，学生们用不同的面部表情来表达他们的情绪。她觉得同学们的表情都很有趣；

13岁的纳伦达(Narenda)说，她因更了解月经，知道自己多久更换一次卫生巾，所以不再翘课，并且想一直去上学。

学校的辛塔萨里(Anita Rakhmi Shintasari)老师告诉我，在开课之前她很紧张，但她后来发现，自从开设性教育课程，因童婚或怀孕而辍学的学生少了很多，学生的出勤率也变高了。

在一个叫“认识你身体”的游戏中，孩子们把身体的各个部位别在一个同学穿的围裙上。老师们确保学生认清所有的身体部位，因为只教授性器官可能会引起家长的投诉。

自从开设性教育课，

因怀孕而辍学的学生减少了。

照片：Ulet Ifansasti / 《卫报》

近年来，Rutgers因受印度尼西亚保守派的施压，从而被迫对性教育课程作出一些修改。例如，要从标题中删掉“性”这个词，改掉了教科书封面鲜艳的LGBT彩虹旗，并且由于批评者认为教科书中阴茎的图片尺寸太大，太过形象，而且所绘的阴毛太多，要求组织重新绘制性教育的图片。

还有一个现象是：对LGBT人群的歧视正愈演愈烈。

去年在苏门答腊岛的帕利曼市通过了一项全面监管禁令，即禁止民众的同性恋、双性恋和跨性别行为。Rutgers的项目协调员娜娜·努尔·加纳(Nana Nur Jannah)说：“为避免民众抗议，我们必须非常谨慎地对待这个议题，并且注意我们的措辞表达。”

尽管存在争议，老师、家长和学生也告诉我，他们不希望这个课程停止。在印度尼西亚普遍存在着对于女性的暴力行为。41%的女性曾经历过身体、性、情感或者经济方面的暴力，教育对于消除这种现状至关重要。

记者丨Abby Young-Powell

乌干达

在坎帕拉（乌干达首都），

足球是教授性健康知识的工具。

照片：alfredod‘amato /《卫报》

“我需要一个守门员！”一个人举起手来。

在坎帕拉恩桑比亚的球场上，足球是教授性健康知识的工具。2008年起，国际足球无国界组织一直在乌干达帮助儿童难民。他们在全世界范围内把足球当作教育发展的载体，帮助全年龄段的孩子学习英语和为入学做准备。

每周，“足球无国界”组织都会与“解决非洲问题”性健康组织(Tackle Africa)合作一次，这一组织在非洲各地向儿童传授安全性行为、生殖健康与认同方面知识。年幼的孩子是男女混合的，而年龄较大的孩子则被分开，为使他们在讨论较为棘手的主题时感到自在。

德尔菲·巴哈伊(Delphe Bahaya)正在主持一个关于人际关系决策的会议。这个团体由10名14～16岁的女孩组成。她们中的大多数没有参加过团队运动，当然也没有接受过正规的性教育。乌干达对于这一现状的处理措施是忽视它。

在2001年，总统约韦里·穆塞韦尼(Yoweri Museveni )推出了一项“性教育”项目，该项目是由总统发起的“向青年传播艾滋病战略”(PIASCY)，其中的核心原则之一是禁欲。在2014年，他签署反同性恋法案，加强了对于同性恋的惩罚。

自殖民时期以来，同性恋一直在乌干达被视为犯罪。虽然艾滋病病毒是非洲年轻人的最大杀手，但是在教育内外，讨论避孕却仍然被视为禁忌。

“更好的沟通将造就更安全的关系。这取决于你们双方。”

在“解决非洲问题”的课程上，每一次的足球训练都与性健康教育交织在一起。在足球场上，有一个防卫者，一个进攻者和一个守门员。女孩们来射门得分。15岁的助教瑞塔(Rita)是一个防卫者，她每次都能将球阻拦。她们开始号召两名进攻者来帮助射门。“来啊，女孩们，我想要看到你们的一次攻门！”这些女孩绕过了她，控制住局面，射门得分。

巴哈伊用哨子招呼她们过来，他将这个运动与性教育联系起来。他把选择传球给你的队友变成了选择使用避孕套。在概述了感染艾滋病病毒的危险以后，他解释道：“更良好的沟通造就更安全的亲密关系，这取决于你们双方。”进球得分表明了她们达成了共同决定。正如他解释的那样，他用了“Playing Sex”这个词。如果你想要进行任何性活动，他说，你们需要一起合作。

“解决非洲问题”的课程使得性语言正常化，让女孩们消解尴尬。“拥有性生活很重要吗？”一个女孩问道。巴哈伊回答说：“如果你没有准备好，那就不要去做。”另一个女孩问道：“如果你结婚了，是不是仍然需要经过同意才能进行性生活？”他点头说：“你们必须沟通交流并达成共识。”

足球无国界和解决非洲问题的合作组织遭到了家长们的抵制。通常来说，家长很少让女孩去踢足球，因为女孩有着更多男孩没有的家庭责任——做饭、打扫、照看弟弟妹妹。同时，家长经常担心她们的身体变得过于男性化。但是，随着时间推移，关于怀孕、父权制和巫术的神话已经被家访和组织的努力工作所消减。现在，一些参加过这个项目的女孩正在教育年龄较小的男孩。

结束了训练课程，学生们进行了一场比赛。项目管理者皮尔斯·卡达普（pius kadapao）试图找到为什么这种学习模式是有效的。“在学校，有时候课程变得无聊以至于你会打瞌睡。”他伸出一只手阻止了向我们飞来的足球。“但足球场上你不可能打瞌睡。”

记者丨Kate Wyver

荷 兰

在“春心萌动周（spring fever week）”，

阿姆斯特丹的小学生们

照片：Chris de bode/《卫报》

“我是一只大熊，我正在恋爱，”贝蒂·范·兹韦尔德老师边说边在一张大纸上画了个熊。“我没有爱上另一只熊，而是爱上了一只蝴蝶。但是我太害羞了而不敢说，我应该怎么办呢？”

四五岁的学生们正在努力思考。“向蝴蝶挥手？”其中一个回答说。“跳起来抓住他！”另一个建议说。

“但是这也许会吓到蝴蝶，”老师回答，“熊可以做什么来表达他的感受而不赶走蝴蝶呢？”孩子们决定让熊给蝴蝶送花，然后他们开始热火朝天地画画。

星期一的早晨，阿姆斯特丹德罗斯小学的“春心萌动周”开始了。这是一项全国性的倡议，荷兰的小学生每天都要接受关于人际关系、性和适应力方面的课程。

“我们想要孩子们在很小的时候就熟悉情感和性这一类的主题。” Rutgers的埃尔斯贝思·雷泽马(Elsbeth reitzema)说，这一项目得到了荷兰政府的财政支持，并在14年前就开始了春心萌动周的实践。她说：“研究表明，当孩子们在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学习亲密关系和性行为，他们会更晚性活跃并且能够做出理性选择”。荷兰对于性教育的开放态度使他们在欧盟中具有最低青少年怀孕率，仅有千分之3.2，并且还在下降。在英国，这一数据是千分之17.9，是荷兰的五倍还多。

在春心萌动周,课程不仅简单解释生殖过程。老师们既讨论了如何表达感情和设定界限，也会讨论性别多样性、自我意识和网络风险。每个主题都以适合孩子年龄的方式教授。

“你可以喜欢一些人，但不想要他们过于靠近你。你的身体是你自己的，你决定你想要和谁在一起。”

当麦瑞克·贺兰达(merieke hollander)在她的课上与10～12岁的学生讨论关于性别刻板印象时，她读了一排词汇然后询问他们哪个适合男孩哪个适合女孩：“甜美、性感、关爱、重要、酷、自信。”

“‘重要’这个词适合女孩，”一个女生说。“因为女性什么都做：做饭、洗刷、打扫，所有重要的事情。”一个男孩不同意：“我妈妈在家就是学习，而我爸爸做所有的家务。”

贺兰达继续给孩子们看两个广告：分别是女性洗发水广告和男性洗发水广告。学生们一致认为，女性的洗发水广告关注的首先是美丽，而男性的洗发水广告则是关于变得酷和自信。“你在广告上看到的和你在家里看到的有什么不同吗？”贺兰达问道。

大多数孩子都认为“我的父母的情况刚好相反”。一个女孩回答说：“我母亲对让自己看起来漂亮并不感兴趣，但是我父亲有很好的衣着品味。”

“这是对的，”贺兰达说，“情况可能正好相反。”

在另一间教室，爱丽·德容(Elly de Jong)正在与她8岁的学生们讨论怎样设定界限。她说：“你可以喜欢某个人，但仍不希望那个人与你靠得太近。”一个女孩立马表示同意：“我不喜欢我爷爷抱我，因为他的胡子太刺人啦。”另一个女孩说道：“我有一个几乎不认识的阿姨，而且我不喜欢她亲我，那感觉太奇怪了，还特别黏糊糊！”整个班爆发出一阵笑声。

德容告诉孩子们：“你的身体是你自己的，并且你可以决定怎样用你的身体做你喜欢的事。所以，如果你只是想与你的阿姨握握手，那是没问题的。”

记者丨Renate van der Zee

注：本文编译自文章《From 'consent football' to 'pin the organ on the body': sex education around the world》，于2019年4月27日，首发于英国《卫报》（The Guardian）。这是英国的全国性综合内容日报，与《泰晤士报》、《每日电讯报》被合称为英国三大报。

原文链接：

https://www.theguardian.com/education/2019/apr/27/sex-education-around-the-world

图片来源：The Guardian,20190427

编译丨肖紫韫 谢醒瑶 杨若羽 耿秀苑

编辑丨方世新 罗方丹 刘文利

排版丨Melo

北京师范大学儿童性教育课题组 出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