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谁在毁掉“媛”们

爱与生命管理 爱与生命 2022-04-15

或许,你听说过“佛媛”吗?


提及“媛”,你的脑海中可能浮现出了一些美好的场面:容貌姣好、气质高雅的女子,穿着端庄而不失华贵的服饰,举着茶杯对你微微一笑……


然而,前段时间,在网络上爆火起来的“佛媛”们,则遭到了大众的声讨。


何为“佛媛”?顾名思义,“佛媛”是“佛系名媛”的缩写,指一些打扮精致地在家抄经理佛、打卡各种寺庙,大量摆拍并将此作为自己人设的女性。


对“佛媛”的定义

(图源:新民晚报)


一些网友指出,这些“佛媛”们刻意地在抄经照片中露出自己购买的奢侈品,并在礼佛时乱穿海青。她们本质上不过是在借礼佛之名,行炫耀财富、“立人设”之实。


因此,跟“佛媛”有关的报道一出,立刻唤起了无数网友的抵触情绪,抖音官方也已对共48个涉及“佛媛”的账号进行了封禁。


抖音官方对“佛媛”类账号的处理

(图源:界面新闻)


“佛媛”、“病媛”,为何遭人厌烦?


事实上,早在“佛媛”之前,就已经有其他的“媛”类词汇出现在了互联网语境中。


2020年,有网友在微信文章《我潜伏上海“名媛”群,做了半个月的名媛观察者》中,提出了“拼单名媛”一词。


该作者指出,有这样一批“上海名媛”们,她们本身经济实力并不雄厚,却试图通过拼单的方式来打造自己“白富美”的形象。40个人拼原价5000的顶级酒店,60个人拼6000出租一天的法拉利,甚至有人拼Gucci的二手丝袜……这一切只是为了塑造出一个“名媛”的人设。


拼酒店的“拼单名媛”

(图源:微信@李中二)


而最近争议颇大的“佛媛”,更是引起了许多人的厌恶。人们指责“佛媛”们礼佛修行时仍炫耀奢侈品,且衣着不得体、露肤程度过高;也诟病她们在寺庙斋房品茶、抄经等“打卡”行为过于装腔作势;也有部分人借“佛媛”人设,售卖与佛相关的串珠、手链、平安锁等,有虚假宣传之嫌。


“佛媛”被看见后,又有媒体发明了“病媛”。《健康时报》在2021年9月28日的一篇报道中声称,小红书等平台上存在一些女性,借口自己生病住院,以此推销疤痕修复贴、保健品等产品。


令人颠覆传统印象的是,尽管她们介绍自己生了重病,却依然容貌姣好、笑容甜美,丝毫不符合人们心中病人的形象,《健康时报》记者也因此将其判定为打着生病的幌子带货的“病媛”。


《健康时报》报道中的“病媛”

(图源:《健康时报》)


在“佛媛”“病媛”被发明出来前,以小红书为首的社交平台上的“名媛”形象就已经招致了大量反感。在许多人眼中,名媛早已不再意味着容德兼备、才学出众,而是变成了“炫富”“伪精致”“制造焦虑”和“鼓吹消费主义”的代名词。


因而,在此次事件中,“佛媛”“病媛”受到了尤为猛烈的抨击,“名媛”也进一步沦为一个不那么正面的词汇,受到公众的嘲讽和排斥。


而在小红书平台之外,生活中无孔不入、借捏造“亲身经历”来进行商品营销的行为,早已成为了许多人日常生活中厌恶不已的现象。


如今,在日常生活中,我们几乎无法放下对他人以各种名义兜售商品的警惕,生怕自己不小心为“智商税”“善良税”买单,或者成为消费主义的受害人。故而,我们总是对网络上陌生人的推荐半信半疑。


在公众对小红书用户的负面印象、对“软文带货”的厌恶的影响之下,“佛媛”“病媛”霎时间被推至舆论的风口浪尖。不少网友对于“佛媛”“病媛”们将宗教、疾病这样的严肃议题娱乐化、商业化的做法大加批判,认为其不仅在道德边缘游走,还有钻法律监管空子的嫌疑。


“佛媛”在朋友圈带货

(图源:央视网)


其中,对于“病媛”的批判尤其激烈。令大家尤其愤慨的,是在媒体的报道中,“病媛”们将患病与痊愈这样承载了大量创伤与痛苦的过程转为牟利的手段,既消费了公众的同情心,也利用了其他病患痊愈的希望。


因此,也不难理解,有关“佛媛”“病媛”的文章一出现,就引起了网友们极高的关注度,对这些群体的批评之声不绝于耳。


风波中的媒体失格


然而,热度之下,不断有“佛媛”“病媛”们接连跳出来,声称自己本是无辜,却被恶意解读成借宗教和疾病兜售产品。


最先为人诟病的“佛媛”已然成为一个充满嘲讽和歧视意味的词汇。其概念的模糊性营造了随意解读的空间,无论是打扮精致去寺庙参观的女性,还是在朋友圈分享自己练字、煮茶日常的女性,都可能被嘲作佛媛。


无辜被封号的“佛媛”

(图源:微博@铁酱酱酱酱)


除此之外,将一些“病媛”受害者们的自我陈述与媒体报道对比之后,不难看出,“病媛”风波起于媒体在撰写新闻稿时,跳过了最基础的事实确认。


在报道之中,媒体以带有倾向性的表述,将读者缓缓引入到“病媛”的概念之中——她们是社交平台上的网红,自称患有甲状腺癌、乳腺癌、抑郁症等疾病,惯于发布一些穿着病号服、化着精致妆容、神色甜美地在医院的病床上的图片,以“亲测有效”为由,介绍疤痕修复贴、保健品等产品。


然而,所谓“病媛”,不过只是普通的病人。她们原意只是拍摄一张术前的照片,向家人报平安,并希望能够通过自己在平台上的分享帮助到其他患者。在一夜的社交网络轰炸之后,她们不得不现身澄清:自己既未特意化妆,也并没有“软广”带货。


“病媛”当事人在微博维权

(图源:微博@张吉晶-cat)


把一类人贴上标签以后,舆论就有了明确的攻击靶子。当各路媒体带头使用“病媛”这样的词汇,就难免会误伤只是想要展现面对病痛的乐观或者表达痊愈的喜悦的病人,将当事人逼上风口浪尖,逼其不得不将个人隐私展现在讥讽的看客面前,才能证明自己“确实病了”。


大众对于各种形式的疑似“带货”行为本就充满了警惕,一经媒体挑拨便群起而攻之。即使在当事人已经澄清这是假新闻的情况下,仍能看到不少人抱着“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的心态,找寻博主试图“带货”的蛛丝马迹。


真正需要打击的,是部分无良博主伪造信徒、病人等形象进行虚假营销的行为。但在核心问题解决之前,媒体将这一批人被打上“佛媛”“病媛”的标签,又进一步加深了“媛”的被污名化程度。


“媛”字背后——隐形的社会规训


“x媛”现象表面荒诞不经、浸淫着消费主义,剖开其内里,却恰恰是社会对女性的外貌规训更加严苛的体现。


在社交平台上,男性可能会更多地晒车、晒鞋、晒电子产品,女性则可能会更多地晒包、晒美甲、晒妆容,是因为社会加之于两性的成功标准是不同的。对于女性来说,姣好的外形是社会对女性的重要评判标准,所以消费主义在她们身上的再现就是从指尖到脚尖的“美”的规训。


小红书中“美”字的搜索记录

(图源:小红书)


时至今日,社会对女性的要求已经不限于在公共场合的得体、光鲜,正常生活场域中女性的财富、优雅端庄的个人气质展露,几乎已经不再能够成为女性自我形象建构的充足资本。


如今,“美女”的标准精细得令人咂舌:


日常生活要学会“心机裸妆”、制造“氛围感”,切忌“用力过猛”;


穿着打扮要“又纯又欲”,不能显得太天真,也不能显得过于成熟;


健身要适度,绝不能过胖,也不能过瘦,最好是“肉都长在该长的地方”;


……


何为“纯欲风”

(图源:小红书)


在全方位的审视之下,女性个体自我的脱颖而出变得愈加困难。


而网络上大量成功的“颜值博主”“带货博主”,又以工作轻松、来钱快的形象,造成了公众对于“网络红人”的行业存在幸存者偏差的误读。


千万平凡的女性,在无所不在的规训与日加严苛的标准之下挣扎,只是为了成为能被看见、被喜爱的个体。如此风向的结果之一,是普通人也只能转向对互联网平台之上自我的“另类”展现。“人设”变得更加五花八门,以期让自己成为不会落后的先锋。


不够美丽,就会引人讥讽;不够特殊,只能得到无视……在此种前提下,女性对其外貌进一步自我规训,以期在烧香礼佛、生病住院时也能漂漂亮亮,害怕自己不完美的一面被人看见。


《脱口秀大会》选手鸟鸟谈容貌焦虑

(图源:微博@在逃偶像包袱)


正如玛丽·道格拉斯(Dame Mary Douglas)所说,“身体是社会结构和社会秩序的再现,也是个人经验与外在世界的沟通渠道。”“佛媛”“病媛”的出现,也正是社会对女性外貌规训下的一大体现。


如果说,部分“佛媛”的确盗用了严肃的宗教主题,将神圣之物亵渎为敛财、自我标榜的手段,对于她们行为中的道德瑕疵的指摘,的确无可厚非。


但关键在于,应该让批判直指消费主义、文化盗用本身,使得它在脱离性别语境的前提下也能够单独成立,而不要潜在地借“媛”的污名化表达性别歧视。更不要说,有很多被推至风口浪尖的“佛媛”“病媛”,并无投机敛财的心思,她们不过是希望能够在礼佛时、生病时也仪容得体的普通女性。这两个词汇,却成了一种泛用的污名,让这些普通人遭到了恶意的指指点点。


“媛”本佳词


《尔雅》中曾写:“美女为媛。”


“媛”字本义是指女子姿态美好。如此一个寓意美好的字,正是许多女性名字的组成部分。而人们最易联想到的“媛”字组词,无疑是“名媛”。


根据美国社会学家托斯丹·邦德·凡勃伦(Thorstein B Veblen)的研究,“名媛”的产生,源自于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的工业革命。当时出现了一群不具贵族血统的新富阶级,因投资金融事业一夜致富,这些暴发户的妻子女儿为了向世人炫耀财富,身着华服出入社交场合,跻身上流社会,由于不具有伯爵夫人、公主等贵族称谓,被统称为名媛。


在现代,“名媛”则是对出身名门、经常出入时尚社交场的女子的雅称。


二十世纪初美国名媛形象

(图源:电影《了不起的盖茨比》)


经由“名媛”形象的润色,如今,“媛”字在我们脑中生发的联想,亦不外乎是灯红酒绿之中出身上流、面容姣好的时尚女郎。


而媒体话语中“佛媛”“病媛”的建构,正是对这一形象的挪用与污名。过去在社交场合穿着光鲜的“名媛”形象,被媒体的描述延伸为了抄经理佛也精致美丽的“佛媛”、躺在病床上还一样气色红润的“病媛”。


《工人日报》等媒体甚至对“佛媛”作出了“狐狸的尾巴哪是穿了袈裟就能藏得住的”评论,“媛”因此进一步被增添上色情、低俗的意味。


事实上,从古至今,具有性别色彩的字词中何止“媛”字一个受到了污名化。


谭维维在她的歌曲《小娟(化名)》中就曾提到这一现象,“妖”“嫖”等等带有女字旁的汉字,许多本意是对女性的赞美,却在漫漫历史长河中沦为贬义。“嫉”“妒”等字原应与男女无关,却也在产生之初就被人为地赋予了性别上的内涵。


谭维维歌曲《小娟(化名)》歌词

(图源:网易云音乐)


现如今,我们在新闻中见到的“xx媛”,或许正是之前人们所说的“xx婊”的再现。


“媛”“婊”的污名,并没有相对客观的规定标准。这样的模糊性带来了巨大的危险:任何情景中的任何女性,都可能在某个时刻被指名为“xx媛”,都可能因为自己平凡的日常生活而被推上风口浪尖。


反思之下,我们想说,对消费主义、外貌规训无所不在的震悚,不应该被转化为对个体表达的抹杀。寺院从未公开声明不允许参观者在墙下摆拍,医院也从未禁止患者打扮自己。人人均应拥有规则内合理行动的自由。


我们所期望的,是一个对所有人、所有女性都更宽容的世界。而所谓宽容,不过是“容许别人有行动和判断的自由,对异于自己或传统见解的观点有耐心与公正的容忍”。它所呼吁的最本真、基础的良善,只需要你我付出最微不足道的努力。


作者丨三花小狗 扶摇 杨若嫣

编辑丨杨若嫣 余涵萱 刘文利

排版丨Nana

视觉丨惠惠

校对丨王典


 推荐文章 

(直接点击图片查看 后台回复“目录”查看更多)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