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为什么要谈女性写作?丨纪念萧红逝世80周年
1942年1月22日,被誉为“20世纪30年代的文学洛神”的萧红在香港逝世,年仅31岁。
在这短暂的一生中,她经受了无尽的苦难和孤独,却创作出了大量不朽的文学作品。她与吕碧城、石评梅、张爱玲并称为“民国四大才女”,鲁迅说她是“当今中国最有前途的女作家”,夏志清说她是“二十世纪中国最优秀的作家之一”。
今天是萧红逝世80周年,让我们从她的作品《生死场》开始,看看这位伟大的作家是如何从女性的角度书写生与死的。
Part 1
短暂的一生与不朽的创作
1911年6月1日,她出生在黑龙江省哈尔滨市呼兰区一个地主家庭,幼年丧母。
1929年,当最亲近的祖父去世后,她对家庭已没有任何感情和留恋。初中毕业后,她不顾家庭反对出走北平。
1931年,她与未婚夫同居,然而在临产期将近时未婚夫却不辞而别。
1932年,她与萧军结识并同居,因无力抚养孩子将其送人,后夭折。
1934年6月,作家与萧军
(图源:百度百科)
1933年,她以悄吟为笔名发表的处女作《弃儿》,开启了文学创作历程。
1934年,她完成小说《生死场》,得到鲁迅的指导与鼓励。随后,作品发表,在文坛上引起巨大轰动和强烈反响,一举成名。
1936年,她与萧军在感情上出现裂痕,为求冷静,她只身前往日本。但回国后不久,“七七事变”爆发,她撤往武汉,结识端木蕻良,并在此期间创作了多篇以抗日战争为主题的作品。
1936年,作家在日本东京
(图源:百度百科)
1938年,她与端木蕻良结婚,一年后产下一子。产后第四天,孩子夭折。
1938年,作家与端木蕻良摄于西安
(图源:百度百科)
1940年,她与端木蕻良同抵香港,之后发表中篇小说《马伯乐》、长篇小说《呼兰河传》等。
1941年,她被确诊肺结核。一年后,病情加重。
1942年1月22日上午10点,她于香港的临时医院里病逝,享年31岁。
一百年前,她因“重男轻女”的思想自出生起就不被人重视,至离世前都还遭受着疾病与战争的摧残,最终于痛苦中在纸上写下绝笔:“我将与蓝天碧水永处,留下那半部《红楼》给别人写了”“半生尽遭白眼冷遇,身先死,不甘,不甘。”
一百年后,她因不朽的创作被誉为“三十年代的文学洛神”“民国四大才女之一”。她在短暂的一生中所创作出的大量文学作品,作为文学史上独树一帜的存在,被无数人阅读研究。
她就是萧红,近现代历史上著名的女作家。
作家萧红
(图源:百度百科)
Part 2
“我要飞,但同时觉得……
我会掉下来。”
童年不幸、身世坎坷,在父权的专制和男权的压迫下,萧红的女性意识逐渐觉醒,并在作品中得到体现。她的作品人物多以女性、儿童、老人为主,塑造了许多深受男尊女卑思想毒害,灵魂被禁锢而麻木的女性,如寡妇、弃妇、农妇、佣妇、乳娘、童养媳等。
读她的作品,人们看到了女性,获得了思考和感动,也为她跌宕而又短暂的一生叹惋不已:
如果她能多活三十年,能否继续突破自身和社会的桎梏,拥有更高的文学成就、更幸福美满的结局?
萧红曾叩问过自己:“我是个女性。女性的天空是低的,羽翼是稀薄的,而身边的累赘又是笨重的!而且多么讨厌呵,女性有着过多的自我牺牲精神。这不是勇敢,倒是怯懦,是在长期的无助的牺牲状态中养成的自甘牺牲的惰性……不错,我要飞,但同时觉得……我会掉下来。”[1]
她的一生,被不停地牵绊。被冰冷无爱的家庭牵绊,被无疾而终的感情牵绊,被战火纷飞的局势牵绊。她被种种藩篱围困,但却不断地在突破与挣脱。
她的一生,在不断地飞离。飞离重男轻女的家庭,飞离穷苦困顿的泥淖,飞离如影随形的战火。她飞离了重重阻碍,但也没有飞越过早的疾病和死亡。
在不断的冲撞和飞跃之中,她迸发出了惊人的生命力和顽强的拼搏力,并以自己悲剧性的人生参照着个人的悲剧、女性的悲剧和人类生命的悲剧,使得作品超越时代的偏见和局限得以拥有不朽的艺术魅力。
电影《黄金时代》中,汤唯饰演的萧红
(图源:电影《黄金时代》)
Part 3
“我一生最大的痛苦和不幸,
都是因为我是一个女人。”
“王婆用麦草揩着她的身子,最后用一块湿布为她擦着。五姑姑在背后把她抱起来,当擦臀下时,王婆觉得有小小白色的东西落到手上,会蠕行似的。借着火盆边的火光去细看,知道那是一些小蛆虫,她知道月英的臀下是腐了,小虫在那里活跃。月英的身体将变成小虫们的洞穴!王婆问月英:‘你的腿觉得有点痛没有?’月英摇头。”
“三天以后,月英的棺材抬着横过荒山而奔着去埋葬,葬在荒山下。”[2]
这就是萧红的小说《生死场》第四章《荒山》出现的场面。极其平淡却又极其残酷地,萧红叙写了底层妇女的男权世界里卑微无助的生活和凄惨悲剧的命运。
《生死场》,天津人民出版社2016年版
(图源:豆瓣)
在第六章《刑罚的日子》中,她写道:“这边孩子落产了,孩子当时就死去!用人拖着产妇站起来,立刻孩子掉在炕上,像投一块什么东西在炕上响着。女人横在血光中,用肉体来浸着血。”生产对于底层的农妇来说,无疑是一次刑罚。
第七章《罪恶的五月节》中,王婆服毒自杀,人们把她抬进棺材的时候,她的丈夫赵三“看看王婆仍少少有一点气息,气息仍不断绝。他好像为了她的死等待得不耐烦似的,他困倦了,依着墙瞌睡。”萧红笔下的生死淡漠,可见一斑——“在乡村,人和动物一起忙着生,忙着死……”
话剧《生死场》剧照
(图源:《三联生活周刊》,2015年第29期)
“宿命生死场,浸血女人花”[3],没有社会思想的解放,也没有个人女性意识的觉醒,被置于生死场上几乎是被压迫女性永恒的宿命,而悲剧的背后主要有社会和个人两方面的原因。
一方面,由于根深蒂固的“男尊女卑”的封建思想与男权思想,女人被当作役使的工具,在肉体上是男性发泄性欲和生育的载体,在精神上受到男性的控制和压抑。她们不仅遭受阶级压迫、民族压迫,还要背上沉重的家庭负担,接受着来自社会外部和家庭内部双重奴役。
另一方面,由于长期的被奴役和被压迫,《生死场》中的女性也处于一个十分麻木的状态,甚至有的女性还会选择天然地顺从男性、依赖男性。如果一个女人突破这种“舒服”,反而会先被女性自身唾弃。
跳出小说,萧红也曾这样解读自己:“我一生最大的痛苦和不幸,都是因为我是一个女人。”从她的人生经历来看,重男轻女、被抛弃、被轻视等等悲剧性遭遇既有社会和个人的具体因素,也投射出时代女性因其身份特征所面临的共同困境。
汤唯 饰 萧红
(图源:电影《黄金时代》)
但是,身为“女人”,她“进入了一个通常是男人们关注的社会中心议题”[4],以女性的细腻和视角将笔下的世界和自身的哀痛合而为一,成为聚焦时代苦难的独特镜头;更可贵的是,她对于那些底层女性命运的关注,也为现代文学提供了反思个体生命甚至反思女性命运的一面镜子,让她的作品在中国文学史中脱颖而出,拥有更为持久的艺术生命力和更加深沉的思考。
Part 4
“要做什么,就做什么。
要怎样,就怎么样。都是自由的。”
如今到了2022年,我们为何还要关注萧红,关注萧红笔下的女性呢?
近现代以来,文学一直是社会性别观进步和性别意识觉醒的重要力量。[5]在各种类型的文学中,女性文学对性别观乃至社会观念的改变产生了巨大影响。自五四运动开始,女性文学——具有现代人文精神内涵、以女性为主体的文学,就逐渐受到关注并不断发展,但到如今仍是一个有待探索和完善的命题。[6]
从现代的冰心、丁玲、萧红、张爱玲到当代的宗璞、王安忆、铁凝、迟子建等女作家,从《祝福》《莎菲女士的日记》《生死场》《金锁记》到《致橡树》《玫瑰门》《长恨歌》《世界上所有的夜晚》等,女性主义文学在中国经历了现代与当代两个高潮,不仅仅反映当时的女性处境,而且具有反思时代、启蒙大众和引领思潮的意义。
在这些作品中,有被普遍忽略的女性视角、女性感受和女性立场。[7]
失语的、边缘化的女性,在女性文学作品中不再成为“沉默的大多数”,成为不应该被忽略的人,为读者展现了不同于传统男权社会的思维视角。中国女性文学,作为一种发声形式,让我们关注到了习焉不察的女性生存现实和现状。
在这些作品中,有不同于西方女性文学的时代背景和文学环境。
英国作家维尼吉亚·沃尔夫(Virginia Woolf)的《一间自己的房间》(1929)[8]和法国社会学家西蒙·德·波伏娃(Simone de Beauvoir)的《第二性》(1949)[9]等具有鲜明女性主义意识著作的出版是西方女性文学的源头,而中国的性别解放是以五四运动作为社会和文化背景,性别解放已有萌芽,但却忽视了在文化观念和意识层面的解放——“女性的差异化和女性的自我表达”[10]。
萨特与波伏娃
(图源:《环球人物》,2018-1-10)
今天的女性写作者越来越多,但女性写作的先锋性和深刻性却相对弱化。[11]
一部分原因,可能是性别意识过于突出会容易被视为“边缘和小众”[12],不利于作品的发表和阅读。女性作家会因怕自己的作品得不到更好的评价,规避了性别意识的展现,也绕过了主观意识上的女性文学写作。
另外,在主流价值观中,很多人对于女性创作的理解可能还停留在女性不断获得权力、不断奋斗和成长的表层认识,其思想性和想象力并未达到真正的女性文学的深度和广度,也没有做到对女性生存问题的深入思考和自我反省,甚至一些女性权力的获得还是依靠男性的分配和给予,比如层出不穷的宫斗戏和大女主剧,本质上其实还在夸张且不真实地展现叙事套路。
而在当下的文学创作中,我们需要女性写作,需要女性文学。
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张莉认为:“女性写作的前进是时势使然,是一个必然的,同时也是可以突破当下文坛平庸写作的非常锐利的视角。很多人都能意识到这点,只是看有没有勇气写,或者是否能够理解,这是一个应该能解决的问题,也是我一直努力呼吁女性写作的原因。”[13]
萧红在《呼兰河传》中也表达过现当代对女性和女性文学的期许。
《呼兰河传》,天津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
(图源:豆瓣)
“花开了,就像花睡醒了似的。鸟飞了,就像鸟上天了似的。虫子叫了,就像虫子在说话似的。一切都活了。都有无限的本领,要做什么,就做什么。要怎样,就怎么样。都是自由的。”[14]
希望无论是作家笔下众声喧哗的女性,还是书写女性文学的作家,在女性意识和女性文学不断发展的今天,都可以拥有选择人生和文学创作的自由。
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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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聂绀弩.在西安[N].重庆新华日报.1946-1-22.
[2]萧红.生死场[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6.
[3]柳怡汀.宿命生死场 浸血女人花——读萧红《生死场》[J].名作欣赏,2011(20):74-76.
[4]许子东.萧红:她将血淋淋的现实甩到你面前[N].三联生活周刊.2020-11-25.
[5]周茉.2020年了,我们为什么还要讨论“女性写作”?[N].中国作家网.2020-6-2.
[6]洪子诚.中国当代文学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
[7]张莉.序言:文学为什么要分男女[M].张莉.2020年中国女性文学选.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21.
[8](英)弗吉尼亚·伍尔夫. 一间自己的房间[M].吴晓雷译.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
[9](法)西蒙·波伏娃.第二性[M].舒小菲译.北京:西苑出版社,2009.
[10]贺桂梅, 张莉. 关于四十年来中国女性文学与性别文化的对谈[J]. 十月, 2020(2):36-50.
[11]罗皓菱.我们时代的性别观[N].中国青年报.2019-3-8.
[12][13]余雅琴.张莉:百年文学史里的女性命运[N].南方人物周刊.2020-12-20.
[14]萧红.呼兰河传[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5.
作者丨赵奥歌
编辑丨三花小狗 苦瓜 晨曦 达生
视觉丨S蝶
排版丨Monte_C
校对丨六一
刘文利性教育工作组 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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