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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京:艺术是独裁,没有民主

2016-04-05 顾小喜 电影杂志社
▲叶京导演

剧评人说,拍年代剧,内地没人能拍得过叶京。从《梦开始的地方》到《与青春有关的日子》,叶京作品一直被定格在那个有着特殊记忆的年代。电影圈流行,任何一个采访叶京的记者,都会在和他聊十分钟后,被成功带走所有思路。只要你开个头,他可以一直说到采访结束。真正采访那天,叶京却病了,但采访依旧:昏暗的小咖啡馆,斜靠在沙发上的叶京,和两个多小时的对话。

 


▲《记得少年那首歌》剧照
《美国往事》早已融入他所有的作品。不如,先聊会儿《美国往事》吧。 《电影》:第一次看《美国往事》是什么时候?叶京:八十年代末。当时是录像带,特不清楚。最早被《美国往事》打动是因为里面的黑帮情怀,但对我最大的影响是唤起了我对那个年代的想往。所以后来我拍的电影甚至电视剧,都能看到它的影子,那种情怀的抒发。 《电影》:情怀现在已经被人说得很廉价了。叶京:对我来说不是。用我的大白话来讲,它就是一种心境。你要想拍一种干净纯粹的电影,却处在一个喧闹浮躁的社会,你得把自己跟社会隔绝,寻找那样一个情境。拍电影的时候,如果感觉没了,那所有的镜头包括演员的表演都不在我掌控之内了。这时候除了把自己隔绝之外,还有一种方法就是听《美国往事》的结尾音乐。我当年躺在地毯上一遍一遍,就听它的结尾,那一刻跟现实社会隔绝,完全生长在自己的世界。所以《美国往事》对我最大的影响就是,它给了我一种情境,用语言无法形容的,只能用音乐带入。 《电影》:《美国往事》的感觉,在《记得少年那首歌》中特别明显。叶京:对。大段的音乐铺排,甚至剪后期和做混录铺排音乐我都是按照这个标准去做。

 


▲《记得少年那首歌》剧照


全片时长264分钟,没有一位明星,连常规的宣传剧照都欠奉。

 《电影》:剧本在很多年前就创作出来了。叶京:2000年开始,一直不停地写,不停地改。告诉你一个秘密:电影结尾高小妹的女儿拿着录音机追上火车那场戏是我在现场加的。之前的结尾就是男主角再次回到这座城市,和当年的初恋高小妹见面了。后来到四川开机了,我有一天突然想要改掉这个结尾,就自己晚上拿着电脑改出来了。 《电影》:为什么突然改了结尾?叶京:你想想也会觉得新的这个更好,不然如果成年薛北京和高小妹见面后又发现她的女儿其实在做色情行业,还差点和自己发生什么,其实挺残酷的。我觉得现在的这个结尾更温情一些。 《电影》:多次出现的大桥有什么特殊意义? 叶京:桥是在说那个时代。“文革”对我们来讲就像一座大桥横在那儿,它连接了一个时代。我在桥上展现了很多东西,包括离别,其实是对一个时代的告别。很多人说我想跟“文革”有一个了断,我说这就是抽刀断水水更流,断不了。少年薛北京从这座桥来到四川,离开这座城市也要跨越这座桥,当他多年后重返这座城市,也是从桥上一个镜头完成的。我们这一代人心中的那个桥梁现在基本上都崩塌了,就是集体失忆,没有谁再建构起一座桥梁让人们回到那个年代。 《电影》:而你选择去重新建构这座桥。叶京:因为我觉得无论对国家还是对我们这代人,“文革”都是灾难性的,它毁了一代人的青春。但从另一个层面,这种经历对我们又是丰富的,有太多宝贵的记忆,所以桥不能塌。 《电影》:女主角到第四十八分钟才出现?叶京:如果她一早就出现,那太刻意,我必须让高小妹特别自然地出现在薛北京的生活中。这部电影里我尽量把刻意的东西都拿掉。如果按照习惯性设计,男孩来到新的地方,一定是先碰到他心目中初恋的女孩,千篇一律。我故意把女孩的身份设计成从外地转学过来,这样更符合我心目中的真实。我觉得这事挺真实,它就是真实的,无所谓现实中是否发生。 《电影》:你真正的初恋是怎么出现的? 叶京:其实也是这样出现的,当年在宜宾都快上高中了,突然我们年级转来一个女孩,我一下就看上那女孩了。所以我觉得这种设计更美好,更符合生活中的美好。干吗非要电影一上来,第一天上学,班里就有一个我特喜欢的女孩,还坐旁边,我还偷看了她的作业,还跟她怎么着,这多讨厌。 《电影》:戏里的疯子,有什么象征意义?叶京:疯子是个挺大的象征,其实他就是《一个资本家的女儿》作者本人,他在写自己的命运。他是资本家,成分不好,那个跳舞的女孩也成分不好,他所有的命运和前途都丧失了,然后就疯了。但他“文革”的时候是装疯卖傻,“文革”结束以后他成了正常人,那个女孩又疯了,这是个多大的反讽。 《电影》:这个角色有真实人物的参考吗?叶京:有,到现在还活着,外号叫“希特勒”,天天在街上唱着歌游荡,那是一个真疯子,我很多歌都跟那疯子学的。我们小时候追着他,都说疯子你给唱首歌吧,那时候我们还有点小钱,会请他吃碗面。 《电影》:薛北宁在薛北京心中,有怎样的地位?叶京:哥哥北宁是一个理想的化身,对他一生影响最大。我小时候就崇拜我哥,每个院里比较大的孩子,大家都会崇拜,都愿意跟他玩。我们那个年代崇拜英雄人物,和现在的孩子崇拜韩国明星各种小鲜肉一样。 《电影》:男孩子们在大街上边打架斗殴边朗诵的设计,特别震撼。叶京:我们这代人生下来就想着去战场打仗,为国家献身,不上战场是种耻辱,这是只有那个年代才会萌发的理想主义。其实人这种动物本身就决定有这种荷尔蒙,不光产生爱,还产生暴力,所谓暴力美学是这么来的。说好听了叫英雄主义,其实就是逞强,这是一种自然规律,只是我们把它放大。写这场戏的时候,我热血沸腾,觉得他们该念这首诗,那个年代的人喜欢颂诗和唱歌,能激发很多人的热血。 《电影》:薛北宁打架的时候朗诵的是首什么诗?叶京:是一首政治幻想诗,《献给第三次世界大战的勇士》。这首诗的作者到现在还没找到,我认为它是集体创作,一代人的创作,反映了我们这代人的心声。那时,冲锋陷阵的确是每个人的情结。总想着如果自己牺牲在异国他乡,会有多少人为之动容和骄傲。 《电影》:片尾的妓女到底是高小妹的女儿还是另外一个不相干的人?叶京:很多人都问过我,我说这事儿不用回答,自己想去吧,你觉得是她就是,你觉得不是她就不是。我只能说当我再回到那座城市,所有的东西都物是人非,唯一留下来的美好,就是小女孩带着录音机追到火车上的时刻。实际上这是对那个年代的一个冲撞,矛盾的反讽。这一笔是我挺刻意而为之的,其实还可以再残酷些,比如我留宿了这个妓女等等,这种情况现实生活中肯定有,我不愿意特直白地表现,那种人性的底线我接受不了。我的电影里有很多人性的美好。 《电影》:《一个资本家的女儿》、《离别》这些歌曲,在那个年代属于禁歌吗?叶京:是的,在当时被叫做“黄色歌曲”。《离别》的歌词里有“为了幸福”、“为了爱情”,那个年代歌词里哪能带“爱情”,唱出来就被视为“黄色歌曲”,可能要进监狱。《一个资本家的女儿》那叫反动歌曲了,当然也黄色,里面也涉及到爱情。 《电影》:挑选这些歌曲的标准是什么?叶京:要贴合我在电影中想要表达的东西。当然那个年代里还有很多别的歌曲可以表达,但我对这两首更有感触,它对我们的影响也特别深,所以这两首歌早就找好了,是它们陪着我写完了剧本。那个年代的地下流行音乐就是两类,一类是根据老歌改了词,还有一类就是纯原创。纯原创的占少数,把老歌重新填词的最多。像这部电影里薛北宁和翟小娟亲密时候的那首《望穿秋水》,改了词之后又叫《成都知青之歌》,反映的是成都年轻人上山下乡的岁月。 《电影》:这部电影,你发现了不满意的地方吗?叶京:电影它永远是有遗憾的,这个真的免不了。但是有一些不满意,可能人家还觉得特好,这个东西是没法识别的。这上面我就吃过亏,所以说你拍一个东西,千万别听旁人的意见,因为艺术就是独裁,没有民主,如果你走向民主你就不是艺术了。

 


▲《记得少年那首歌》剧照


“现在的姑娘们好多都穿金戴银,各个一身名牌。这些女孩并不知道什么是美。”

 《电影》:这次的演员都是大生脸。叶京:周星驰拍《美人鱼》找的那个小女孩林允,之前也算大生脸。她有场戏拍了五十条,在一个剧组哪个演员拍了五十条还没过,别说导演,连场工都会歧视你。但这个小女孩承受能力特别强,永远傻呵呵继续拍。周星驰要的就是这种劲儿,其实是有道理的。我用演员也是这样,不管是不是明星,我必须对你喜欢,看着你有创作的冲动,要是我镜头里没有感觉,没准我拍着拍着就把你换了。 《电影》:你喜欢的标准是什么?叶京:我挑演员除了外形,一定要看内涵。扮演高小妹的小女孩,像我当年在四川初恋的姑娘,这是一种自然的美丽,我讨厌雕琢。现在的姑娘们好多都穿金戴银,各个一身名牌。这些女孩并不知道什么是美,我需要的美是一种未经雕琢很干净的东西。 《电影》:拍摄中有找不到感觉的时候吗?叶京:太多了。筹备阶段快开拍时,有一天我忽然和大家说不想拍了,剧组全都懵了。后来和他们聊了一下午,把他们的眼泪都聊出来了。我说我要这样的一种感觉才敢拍这个电影,现在每天见着社会上各种人,天天和各种老板吃饭,聊的都是钱,我觉得自己都麻木了。就像喜欢一个女孩,如果对她没感觉,你肯定懒得陪她说话聊天吃饭,就是这种感觉,唯恐避之而不及,所以我干脆躲开。 《电影》:躲去了哪里?叶京:我说,给我一个礼拜时间。然后我就封闭自己,把自己隔绝在家里。听音乐、看书、写点东西。我听“文革”的老歌,说白了就是必须得把我带回那个年代。这是一种内心的寻找,找感觉。要还原那个年代的情境,不是靠理论说出来,就得靠隔绝,靠音乐。 《电影》:音乐对一部电影来说,到底有多重要?叶京:必须要用音乐。我就跟瑟吉欧·莱昂一样,他在拍《美国往事》的时候音乐都已经做出来了,所以他的镜头和演员走位,甚至罗伯特·德尼罗的神态都是按照音乐去表现的。你都不敢想象如果《美国往事》把音乐全部抽掉,你将看到的是一个什么样的电影,真的特可怕,那什么都不是了。 《电影》:经常会在现场哭吗?叶京:我拍这部电影的时候哭过好多次,尤其是少年薛北京在大桥上和好友们分别的戏,全组都哭瘫痪了,根本拍不下去。我们的摄影、执行导演都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而且不是某个人在悄悄流泪,大家在现场是嚎啕大哭的。 《电影》:戏里那条“文革街”也出现了很多次。叶京:其实就是冯小刚拍《1942》的那条街,原来是个民国范儿,我把它改成文革街。拍《1942》时花8000万把街炸了,镜头用了一分半不到,后来重庆政府和开发商又花了5000万恢复。 《电影》:你把它改成文革街花了多少钱?叶京:那条街挺黑我的,我当时拍了一天,要了我5万。我计划报的15天,后来三天半拍完就跑了。你看戏里,这条街戏份还挺重的,疯子天天都在街上转悠,我还拍游街了,这么些重要的戏我居然用三天半拍完了,其实就因为我没钱,所以我花了十五万就跑了。 

▲《记得少年那首歌》剧照


“好多拍商业烂片的导演经常洋洋自得,觉得自己拍的特牛,他也自恋。” 《电影》:你看现在的青春电影吗?叶京:这些年我都在看,因为我得学,边看边告诫自己可别这么拍。这对我来说也是一种体验,我给自己树立了信心,原来伺候观众没那么难。 《电影》:在乎观众的看法吗?叶京:不在乎。虽然这么说有点假,但我现在的确不在乎。如果在乎,势必会放低姿态去赢得观众,那中国电影可能越来越烂。我相信有一部分观众能从我的电影里感受到美,肯定有跟我审美取向相同的人。 《电影》:你说自己拍的这些年代戏,并不完全是在缅怀青春,是在缅怀什么呢?叶京:这部《记得少年那首歌》确实是我的一个心愿,我是一个挺怀念过去的人,也怀念过去的老朋友。再说自私一点,我是为他们拍的这部电影,很多细节也是为他们设计的。 《电影》:这就是你心里一直坚持的情怀?叶京:还是我说的,就是这种心境。一直有对爱的心境,这种热爱是一种本能冲动,是与生俱来的,如果上升到历史人物角度,我想可能是“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电影》:很多人会觉得你很自恋。叶京:谁不自恋,都自恋,拍电影就是一自恋的行为,很正常。包括那些拍商业烂片的,他们也自恋,好多拍商业烂片的导演经常洋洋自得,觉得自己拍的特牛,他也自恋。 《电影》:电影对你来说是什么?叶京:我经常讲,电影是情人,电视剧是老婆。天天跟老婆过日子过烦了,我就不拍电视剧了去拍电影,拍电影我老能找到新的情人,让我怦然心动。每拍一部新电影,我都会寻找这样的冲动,包括现在拍的电影版《与青春有关的日子》,又找到新的冲动,而且让我冲动得一塌糊涂。 《电影》:这种冲动怎么找到的?叶京:我在这部戏里做了个重大的转变,现在还是个秘密,等到放映的时候你就会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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