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钓鱼的东契奇,无意间打开了30年前的潘多拉魔盒
斯洛文尼亚人卢卡-东契奇最近遇到了一些麻烦。
事情的起因是他在社交媒体上转推了一个叫《当美国球迷感受欧洲篮球气氛》的视频,乍一看,只是一个表现美国人被欧洲的篮球文化震惊的视频——毕竟欧洲联赛主场气氛极其热烈,而视频主角的红星队正好是全欧洲最武德充沛的球迷,甚至会把坦克和装甲车开上街庆祝胜利,没见过世面的土老美看到搞不好真的会被吓一跳。
但问题就出在了视频的内容上。在这个视频的后半段,红星球迷组织“勇者”带领全场观众发出了震人心魄的战吼,只是这段咆哮并不是一贯diss对手球队贝尔格莱德游击队和球迷组织“送葬者”的嘘声,而是一段以此改编的针对阿尔巴尼亚人的诅咒:
“那个不会跳的人是谁?是个阿尔巴尼亚佬”
“杀了他,宰了他,阿尔巴尼亚人全部死光”
经网友指出发现问题之后,东契奇赶紧删除了这条转推后,专门发了一条道歉:“我为自己转发的视频真诚地道歉!我没有意识到里面藏着恶意!!我以后绝对不会再分享这样的视频了”
东契奇的道歉推文从某种程度上得到了原谅,比如阿尔巴尼亚文化与旅游推广组织“TeamAlbania”所属的活动家德尼-霍夏,他在东契奇删除推特并做出道歉后,公布了他和东契奇的对话记录,并对他能够勇于承担责任,公开道歉表达感谢:
“我看到你的推特了,朋友,对不起!我在分享视频之前根本没去听他们在说什么!”今后我保证再也不会做这样的事了。我真诚地道歉!“
“没关系的。感谢你能在事情发生之后马上删除了他,我相信你不知道那些话的含义,甚至可能都没听清楚他们说的。”
但即便如此,整个事件还是往着发酵成团这一方向一去不复返了。
在德尼-霍夏的推特下面,愤怒的阿尔巴尼亚网友还是持续发表一些诸如“东契奇其实是个隐藏的切特尼克(塞尔维亚族极端组织“祖国军”,曾犯下杀人罪行,后期投靠纳粹,这个词在90年代的南斯拉夫内战中被塞族极端分子引用,现在变成了“塞尔维亚种族主义者”的代名词。)”的言论。
切特尼克的旗帜
而更让东契奇本人尴尬的是,一些和阿尔巴尼亚人敌对的塞尔维亚人也在做同样的事,而他们的方式是把东契奇当做“自己人”,他们在社交媒体上集群在“赞美”“塞尔维亚人”东契奇立场正确,转发这条推特说明他是“真正的塞尔维亚人”。此时不论是塞尔维亚网友,还是阿尔巴尼亚网友,此时似乎都把东契奇当作了“家族来自科索沃,支持种族主义的塞尔维亚人”。
但问题是,东契奇的国籍,是斯洛文尼亚;国际赛场上代表的国家队,是斯洛文尼亚男篮;东契奇的家族即使祖上住在科索沃,他的父亲很早就已经在卢布尔雅那生活了。
“视频里没有出现侮辱阿尔巴尼亚人的词啊,我只听到他们在喊Siptar“(是塞语中对于阿尔巴尼亚人的蔑称,但是这个词的普及率应该很低,这和当年的战争已经过去20多年了有很大关系,很多人甚至已经不知道是啥意思了。)”
“那些阴险的诅咒要在30秒之后才开始,我之前点开视频也就看了5秒……然后我看了回复才又重新仔细地看了一遍视频,仔细地听他们在说什么,然后我震惊了”
从看到推送——>关注到视频——>点开看5秒——>顺手转发。这本就是如今快节奏的网络时代再常见不过的事。
就算东契奇能多个心眼多看看视频,他也不一定能听出视频里的恶意话语,因为就笔者看该视频的油管评论和推特讨论来讲,连母语使用者们都听不大出到底视频里的人在说啥。
何况细查身份,东契奇从小生活在斯洛文尼亚卢布尔雅那,在13岁就去了西班牙,一直接受斯洛文尼亚和西班牙这两地的教育,还要花时间练球。其本人可能对于这段他出生前的历史感受非常淡漠。他甚至可能并不清楚,自己被当成罪证在车里播放那首歌“极端主义”歌曲歌词中的“彼得国王”和“德拉查叔叔”到底是说的谁。
PS:下图是疑似东契奇被网友截图在车里播放的歌曲《Morem Plovi Jedna Mala Barka》的歌词,整首歌用童谣的风格讲述海边驶来一座小船,在 “彼得国王的小船”上,妈妈寻找迷路的孩子,问 “德拉查叔叔”孩子在哪里的故事。但是第二行的“彼得国王”和倒数第二行的“德拉查叔叔”指代的对象都和塞尔维亚的历史以及当地的激进民族主义有关,如果不知道这些名词背后代表的历史因缘,光看歌词就是个童话故事……
而值得一提的是,东契奇并不是唯一被钓的“塞尔维亚人”,在巴尔干的浑水里,被极端民族主义者盯着的大鱼数不胜数。过去两年“中招”的就有他的斯洛文尼亚队友德拉季奇以及国籍黑山的武切维奇。
18年夏天,德拉季奇就曾一头雾水的接到了波黑塞族共和国总统米洛拉德-多迪克颁发了一枚“涅戈什“勋章,原因是他带领斯洛文尼亚队拿到欧锦赛冠军。
PS :德拉季奇本人是塞族与斯洛文尼亚族混血,他的父亲本是祖籍波黑的塞尔维亚族,但德拉季奇从小生在斯洛文尼亚,认同的祖国也是斯国。只不过他也并不在意表露自己的塞族血统和东正教徒的身份,。
显然波黑塞族共和国(波黑的加盟共和国之一)的总统给他颁奖,显然是要利用他的塞族血统做宣传,但是德拉季奇本人对此比较警觉,虽然礼貌的接受了颁奖,但在媒体采访时基本没有谈与比赛和训练本身无关的问题,也没有在个人的社交媒体上宣扬过这枚奖章
武切维奇来自历史上与塞尔维亚关系密切的黑山共和国,他在19年夏天曾受到邀请在巴尔附近的一座小教堂参加活动,被该教堂一位牧师把活动照片加上带有情绪诱导性的文字,发在了黑山一个持有激进的“大塞尔维亚主义”立场的网站上(“大塞尔维亚主义“主张在所有(广义的)塞尔维亚人居住的地方建立国家,因此他们实质上并不认同黑山共和国和黑山族的存在。)
“武切维奇和东契奇,简直表现的比塞尔维亚人还要更塞尔维亚。”
显然,血统和国家历史的渊源是这些巴尔干球星被钓鱼的关键。但对于前南斯拉夫地区的激进民族主义者来说,除了公开的信息以外,确定一个“大人物‘到底’是不是塞尔维亚(或者前南任何一个民族)人”,经常还有一个重要的判断标准,那就是“他是不是红星队(或者其他任意民族所在国家/地区/城市的代表性球队)的球迷”。
这种结论咋一看啼笑皆非,但事实上在前南地区却大有市场。这是因为各个国家的体育俱乐部本身已经逐渐成为了极端激进民族主义的符号和标签,某球队球迷的身份认同,甚至已经开始在某种程度上开始“超越血缘”,成为了一种文化认同。
其实以红星在前南斯拉夫地区的受欢迎程度,前南六国中任何一个地方都能随便都能抓出一批红星球迷。而在NBA中,喜爱红星这个球队的前南国家球员不在少数。但要解释红星在最近几年如何会变成一个种族主义的符号,还得从贝尔格莱德红星与贝尔格莱德游击队这对火爆的“永恒德比”开始。
关于“永恒德比”的林林总总,网络上有不少科普类视频和文章。一个流行的说法是,红星代表了塞尔维亚民族主义,而游击队因为有南斯拉夫共产党创立的背景,因此代表了南斯拉夫的意志与理论。
严格来讲,这样的解读对两者都有些误解。其实在二战之前,贝尔格莱德就已经有了两支球队深受欢迎的球队SK Jugoslavija和BSK Belgrade,战后,由塞尔维亚反法西斯青年同盟(塞尔维亚共产党的下属组织)牵头建立了新的球队贝尔格莱德红星,红星队的骨架和基石就来源于前者。
贝尔格莱德红星的队标,前两个版本都有浓烈的共产主义元素
贝尔格莱德游击队队则类似我们的八一队和俄罗斯的莫斯科中央陆军,有军队背景,是南斯拉夫共产党两位战功赫赫的将军科查-波波维奇与佩科-达普切维奇创建的。这个角度上,红星与游击队正如他们的名字,其实是一对双生兄弟,只不过确实可以说红星更多的代表了民间的团结力量,而游击队则是军人精神的象征。
这两支同城球队不仅是名字代表的背景差不多,甚至在初期各自的队服配色都差不多,直到50年代后期弗拉尼奥-图季曼成为游击队体育协会主席,1957年,在游击队与尤文图斯的南美友谊赛期间,在当时队中球员斯捷潘-博贝克(Stjepan Bobek)提供的灵感下,以尤文图斯的黑白配色为基础给游击队设定了黑白色的队服,游击队和红星两种不同的性格才就此正式区分。
不过谁也想不到,这次队服配色的更改,也成为了红星和游击队分道扬镳,并逐渐被种族仇恨绑架的开始。
游击队队的两位主要的创建者,均是前南共产党的名将
游击队队队标,第二版中可以看到麦穗这种最经典的共产主义徽章设计元素
双方反目成仇的一部分来自于曾担任游击队体育协会主席的图季曼,尽管在当时图季曼只是一位年轻有为晋升势头迅猛的将领。但在日后,爬上权力巅峰的图季曼选择抛弃南斯拉夫,成了克罗地亚独立的推手,甚至为二战时的法西斯克罗地亚独立国招魂,这在日后就成为了塞族青年眼中游击队队的“黑历史”。
然而,图季曼其实并不是当时唯一的分裂动力,随着时间推移,铁托死后南联盟各国都在为未来的解体或战争做经济或思想上的准备,其中也包括作为前南斯拉夫所谓主体民族塞尔维亚(尽管塞族人口只占前南人口的40%)。在这个过程中,红星队的象征逐渐从“全南斯拉夫的骄傲”变成了“塞尔维亚民族主义”。
而图季曼曾担任游击队体育协会主席的黑历史,则大大加强了其宿敌红星队的“大塞尔维亚”属性,并被附着上了“反对图季曼‘分裂’克罗地亚”乃至 “反对南斯拉夫/铁托对塞尔维亚的压制”甚至“反击那些欺负塞尔维亚人的克罗地亚法西斯”的内涵(这些内容被尽数记录在《塞尔维亚科学艺术研究院备忘录》里,这本小册子一度被认为是塞尔维亚方面抛弃前南其他加盟共和国的思想纲领性文件之一)。完成了对于贝尔格莱德红星与“塞尔维亚民族主义“连接起来的第一步。
而第二个重要的事件则是1990年贝尔格莱德红星与萨格勒布迪那摩的球场暴乱。
比起同城但被赋予了民间与官方象征的红星与游击队“永恒德比“,红星与迪那摩因为各自代表了塞尔维亚和克罗地亚的足球,因此两者的对抗更被带上了塞尔维亚族和克罗地亚族,东正教与天主教,甚至”东方“影响(塞尔维亚传统亲俄罗斯)与”西方“影响(克罗地亚传统亲德奥)的千年宿怨。
1990年5月13日,萨格勒布迪纳摩坐镇主场迎战贝尔格莱德红星。而在这场比赛开始的十天前,图季曼领导的独立倾向政党“克罗地亚民主联盟”在克罗地亚首次多党选举中脱颖而出,获得了议会多数席位。而在两年前,斯洛博丹-米洛舍维奇早已经通过“反官僚革命“干掉了黑山、塞尔维亚与伏伊伏丁那自治省原本的政府,安插了自己的手下,大权在握。双方彼此剑拔弩张,前南斯拉夫局势摇摇欲坠。
这场比赛在如此敏感的局势下进行,于是很自然的变成了以暴乱为形态的政治表演的舞台。当天有大约3000名红星死忠球迷组织“勇者”的成员来到萨格勒布,而主场迪那摩死忠球迷组织BBB(Bad Blue Boys,蓝色坏小子)则严阵以待。
贝尔格莱德红星球迷“勇者”和萨格勒布迪那摩球迷“蓝色坏小子”
开赛前,勇者与BBB的战火已经从大街上烧到了体育馆里,双方从互扔石块,撕毁广告牌到大规模械斗,大批的警察进入球场维持秩序。但由于不少警察的塞族身份,执法的公正性遭到了本地球迷的强烈质疑,迪那摩球迷认为警察只针对克罗地亚人,愤怒的情绪被进一步点燃,因此冲突反而越演越烈了。
勇者举的黑旗是是切特尼克黑骷髅旗的变体
BBB举的铁十字旗则与法西斯有渊源
在这种气氛下,比赛很快就无法正常进行了,球迷们不仅在看台上相互殴斗,其中一些人甚至冲进了场内,此时警察出于安全考虑,赶紧先将客队红星队的球员保护回更衣室,同时开始驱离球迷。
在混乱中,日后效力于AC米兰的迪那摩队长泽沃尼米尔-博班为了保护一位正被警察殴打的迪纳摩球迷,用一记飞踢动作击倒了一名塞尔维亚族警察,这个动作被在场的记者拍摄了下来。虽然此后博班受到了当局袭警的指控和足协的禁赛,但是这一记飞踢也让博班成为了克罗地亚人心目中的民族英雄,乃至后来甚至成为了克罗地亚独立和民族主义的一个文化符号。
但这次不依不饶的飞踢就没有那么正义了
这场冲突也成为了未来持续10年的南斯拉夫解体内战开启的号角之一,而经此一役,红星,迪那摩,还有先前提到的游击队等等这些南斯拉夫的体育俱乐部,纷纷被绑上了政治站队与流血战争的战场:无论国籍,支持哪个队,就无条件意味着支持背后代表的民族主义象征。
但此时红星的形象,距离和“新切特尼克”(塞尔维亚激进民族主义者)彻底联系在一起还差最后一步,而这场比赛中的“勇者”中部分极端球迷日后的行为则完成了这临门一脚:当时的红星队球迷领袖中有一个人叫热利科-拉日纳托维奇,后来他被称作 “阿尔坎”,此人直接组织并参与这场萨格勒布迪那摩与贝尔格莱德红星的球场暴动,并一举成名。几个月后伴随着克罗地亚国内的塞族聚集区开始构筑街垒,各地烽火喧嚣的序幕拉开,阿尔坎着手组建了“塞尔维亚志愿卫队”。
最初,志愿卫队的成员基本都从参与了那次暴乱的红星球迷组织“勇者”中挑选,很快,这支民兵开始被称为“阿尔坎老虎队”。
在内战中,老虎队不断发展壮大,并成为1991至1995年的克罗地亚独立战争与波黑内战中非常活跃的一支力量,他们像一个正常的部队一样接受塞尔维亚军队的物资资源,但干的事却完全超越了正规部队的限制而且完全没有下限。内战中第一起屠杀事件“武科瓦尔医院屠杀”正是阿尔坎带领他的老虎队参与制造的。
阿尔坎老虎队,老虎队开出的装甲车与后世挖掘武科瓦尔医院大屠杀弃尸坑的现场照片
正是因此,老虎队在前南内战中被认为是最凶残的民兵组织之一,而无论是作为屠杀方,还是被屠杀方,生活在当地的人民不会忘记他们来源于红星队极端球迷组织的历史,就此,“勇者”和贝尔格莱德红星,也伴随着阿尔坎老虎队的活跃彻底和塞尔维亚的激进民族主义分子最终彻底联系在了一起。
而这也是东契奇、德拉季奇和武切维奇们的尴尬,尽管三人的国籍都不是塞尔维亚人,且目前都生活在美国,但因为都曾经表达过喜欢贝尔格莱德红星队,因此惹上了网络上那些来自他们故土的幽灵:极端民族主义者。
当然,这些年“搞事”的不只是塞尔维亚一家。如果说东契奇们只是在浑水中被窥视的鱼儿,那么努尔基奇就是主动完成了一次对于波黑穆斯林的极端民族主义的宣传。2019年丹佛掘金与波特兰开拓者的季后赛中,受伤观战的努尔基奇为了给开拓者打气,穿了一件纪念波斯尼亚“金色百合纪念日”的T恤,衣服上写了9位波斯尼亚的“英雄”。
只不过,在波斯尼亚以外,这些名字的主人更为人所知的身份是:在90年代波黑战争中参与战争、犯下杀戮塞族人罪行的战犯。考虑到丹佛掘金的当家球星约基奇就是塞尔维亚人,努尔基奇的用意相当明显。
对于那场蔓延十年的战争,纵使我们应该永远谴责那些往平民头上投掷炸弹的轰炸机群的主人,也不应忘记作为导火线的极端民族主义情绪。从邻国阿尔巴尼亚对科索沃阿族的煽动与60年代亚历山大-兰科维奇在塞尔维亚内部推行强权统治开始,种种黑影和不安在看不见的地方滋生。
像前文提到的《备忘录》这本1986年被塞尔维亚科学艺术研究院“意外泄漏“的小册子,在战争还未开始的年代就已经构陷了种种“铁托故意削弱塞尔维亚人,打压本应该是巴尔干主人的塞族”的阴谋论,并暗示为了让塞尔维亚强大必须解体南斯拉夫,夺回塞尔维亚人的住地——事后来看,这些内容完全预示了90年代塞国官方,以及民间老虎队这样(极端)组织的行为。
在这场有预谋的战争中被染上鲜血,绑上战车的贝尔格莱德红星,时至今日也在被那只幽灵的手遥控着。今日贝尔格莱德红星的球场内外、纪念品中,依旧处处可见各种代表了极端民族主义的符号:
红星体育馆里的壁画,画的主角是二战中的极端民族主义组织“切特尼克”领袖德拉查-米哈伊洛维奇——也就是东契奇听的那首歌曲中的“德拉查叔叔”(他最终留在历史上的身份是一个后期投靠纳粹德国,被铁托判处战争罪并枪决处死的战犯。当然,不看图,只看 “德拉查叔叔”这个亲切的昵称自然不知道他到底是谁。)
2020年3月28日,红星体育馆庆祝被关押在克罗地亚监狱的前南内战战犯“德拉甘队长”被释放。虽然德拉甘-瓦西里科维奇当年能在克罗地亚犯下对战俘、平民和记者的虐待与杀人罪行,但因为现在新冠病毒肆虐,他被驱逐回塞尔维亚后还要魔幻的经历28天隔离期……
红星纪念品商店的一角,这些小纪念品大多都以激进民族主义常用的象征为主题
而先前红星球迷开复制坦克,球队开复制装甲车庆祝红星回归欧冠的新闻、视频与图片在推特上遭遇克罗地亚人与波斯尼亚人的激烈抨击,正是因为武科瓦尔战役中阿尔坎老虎队就开过一辆装甲车,因此红星官方组织开出的装甲车与球迷开来的复制坦克,也被认为是在为90年代那些以正义为名的血腥杀戮招魂,同时也是对除塞族以外其他民族的挑衅行为。
新闻中提到:红星球迷开出的复制坦克正是武科瓦尔战役中使用过的型号
只不过在不了解的游客眼中,在隔着千万条海底光缆的围观群众手机中,这都是“武德充沛”,是被寻觅的,富有讨论性的猎奇景观。虽然 “新切特尼克”还有各国的极端民族主义者其实在巴尔干普通民众的生活中已经没什么人理睬,甚至为不少人厌恶,而只能通过这些行为博取存在感。
于是,“幽灵”的阴影迟迟无法散去。而当年这些不需经过大脑思考的极端情绪培育系统发展到现在甚至能成为一种产业链,便又有了一直存在,乃至被鼓励存在的土壤。
红星与游击队,红星与迪那摩,球迷暴乱、球队冲突与血腥内战。当“幽灵”绑架为人喜爱的球队,当体育被政治化,兴趣与“主义”纠缠,热爱和立场捆绑,迷弟迷妹的肾上腺素与情感被利用成为散布狂热、仇恨与引发战争的道具。
时至今日的红星球迷组织“勇者”已经会自发在球迷团体网站挂上“科索沃是塞尔维亚的”(Kosovo je Serbija)的口号,也会把和阿尔巴尼亚人在科索沃战争中结下的血仇注入球场上为主队打气的口号里。
而在这种环境里长大的孩子,纵使对这些90年代的战争与血仇一无所知,也会在不知不觉中,在仿佛祭坛一样的球场中,接受这些球场文化给灌输的概念——哪怕是意识到了其中的危险性,选择不接受,现在如此发达的数据分析和自动推送,保不准哪天就把与此相关的内容不知不觉的推到你面前了。
“勇者”官方网站版头与“勇者“组织为科索沃塞族家庭创立的捐款页面。
当一个人因为纯粹的体育热情开始决定去喜爱这样的球队的时候,就注定了要面对这样的环境,即使你对除了篮球以外的事情并不感兴趣也不行。走到这一步时,喜爱被和立场放到了天平的两端——在这血迹未干的土地上,喜欢什么球队,甚至唱什么歌曲,往往会被,或者说,“证明了”你的立场:
你是东正教徒?你喜欢红星?你听Turbo Folk?那你就是“我们的人”了。
你是黑山人,你为什么要支持贝尔格莱德红星而不支持波德戈理察未来呢?你一定是个“塞尔维亚人”吧。
他在视频里跟着唱“金色百合纪念日”的内容,他是个Balija(对穆斯林的蔑称)!
但是,这么多年的民族融合,又岂能是一两场战争能强行分开的?事实上在前南斯拉夫地区的家庭,真要讨论起血缘关系往往是非常复杂的。
谁能想到斯洛文尼亚人德拉季奇的家族其实来自波黑塞族共和国境内;
谁又能记得已经成为克罗地亚篮球象征的彼得洛维奇与塞尔维亚篮球名宿博迪洛加其实是表亲;
黑山人武切维奇的父母相识在萨拉热窝的体育馆;
克罗地亚人博扬·博格丹诺维奇前几天还在为他的故乡,波黑境内的古城莫斯塔尔捐款;
博迪洛加和彼得洛维奇是亲戚
这本是这片土地上曾有的“兄弟情与团结(Bratstvo i Jedinstvo)”的证明,是这片土地的祖先们在百年前渴望同胞齐心,呼吁各族团结的声音最终开花结果的象征。却都在一场持续十年的仇杀中变成了不需经大脑思考的极端情绪的牺牲品。
“兄弟情与团结”是南斯拉夫最有名的口号
直至30年后的现在,真正的凶手——那个名为极端民族主义的“幽灵”,还在时不时袭击他们,甚至借着这场席卷世界的病毒危机试图死灰复燃。
只是比起当年端枪上阵的球迷,如今的幽灵学会了使用网络与bot账号,还有流媒体带来的信息灌输,把炸弹不知不觉埋在视频中、图片中、文字中,还有手机屏幕前的每一个用户的大脑中,寻找下一个可以被绑架的红星,下一个寄宿的躯壳。
而东契奇作为冉冉升起的篮球新星,自然也就成为了幽灵窃取灵魂的目标。毕竟,他的球技吸粉无数,而身世更是如此的具有话题性——即使21岁的他从未与90年代的战争有过什么联系,这些他从出生伊始就具备的“符号”,在这个日趋变得激进的世界,一定会在什么时候开始找上门来。
而他要做的,就是坚持自我,并且做出对得起自己的心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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