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票脱欧的英国人傻吗？NO，他们精得很呐！
图片来源：Matt Dunham/Associated Press
上周五，英国独立党领导人法拉奇(Nigel Farage)在伦敦一个脱欧庆祝派对上欢呼。英国独立党的反移民立场激起了脱欧大讨论。
作者 | 刘罡
英国的脱欧公投终于尘埃落定，在经历了两天的思路梳理后，《华尔街日报》的两大专栏作家Greg Ip和Simon Nixon于周日同时拿出了他们的分析文章。
然而在英国这次的脱欧公投中，用糟糕的经济后果来吓唬选民的策略却未能奏效。对许多英国人来说，他们更担心的是英国有太多控制权被布鲁塞尔（或者还有移民）拿走了。换句话说，在这次公投中，英国人对全球化的担忧压倒了他们对脱欧所带来不利经济后果的恐惧。
对于这场在英国社会乃至整个世界掀起巨大波澜的公投，Greg Ip和Simon Nixon二人得出的结论大体相似：Greg Ip认为公投结果显示了对现存政治秩序的厌弃；Simon Nixon则说，这次脱欧派获胜的公投是对英国现存建制的抛弃，英国现行的外交、国防、经济和商务策略能否继续维持下去已经很成问题，他在文章标题中甚至用了“革命”一词来称呼这场公投(A U.K. Revolution With No End in Sight)。
英国人不是一向以冷静、理性著称吗？
为什么这一次会突然表现得如此“极端”？
图片来源：The Wall Street Journal
从历史上看，英国人应该是世界上最有耐心进行改良而不是不顾一切发动一场革命的民族了。
一些抱着看热闹心态的中国媒体倾向于认为，这是英国留欧派里充斥着大量素质不高的下层民众导致的，他们援引外媒的报道说，公投结果出来后，英国人在谷歌上搜索最多的竟然是“欧盟是什么”！这些中国媒体的潜台词是：连欧盟是怎么回事都没搞清楚就拒绝欧盟，这不是脑筋短路是什么？
然而就是在两年前，作为当前这批英国选民中的一部分，苏格兰人却在脱英公投中理智地选择继续留在英国，苏格兰人的整体文化素养未必高于全体英国人的平均水平，为何苏格兰人在两年前的公投中就没集体脑筋短路呢？
要对英国人这次的选择结果究竟是对是错做出理性分析，我们应该首先回到最根本的问题上去，即英国究竟有什么重大国家利益是必须留在欧盟内才能继续保有的。一个国家的最大两项主权，就是其国防和外交权利。那我们就从这两项权利入手进行分析，看看英国把越来越多的国家控制权让渡给布鲁塞尔后，其国防和外交利益是否获得了更大程度的保障。答案显然是没有。
除瑞典等少数几个国家外，欧盟大多数成员国同时也是北约成员，而北约是以美国这个世界唯一超级大国的军事实力做后盾的，欧盟即便真的实现了防务一体化，其实力也远远不能和北约相提并论，换句话说，英国无法从北约获得的安全保障，就更别指望能从欧盟获得了。对于已经身为北约骨干国家、同时保持着英美特殊关系的英国来说，它有什么必要在乎欧盟给的那点名义上的安全承诺？
再来说外交权利。英国是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七国集团和20国集团成员国，而欧盟到现在连个安理会常任理事国资格都没拿到，在七国集团会议上也不过是派个代表去旁听，叨陪末座罢了，它能给英国的外交地位提供什么加持？欧洲人当初创立欧盟，原本是希望凭籍集体的力量，能形成一股在国际舞台上可与美国平起平坐的势力。然而欧盟诞生20多年来的历史已经证明，在可预见的未来这基本是不可能的。时至今日，在国际事务上欧盟依然是跟着美国的步调转，重大国际议题的确定权依然牢牢掌握在美国手里。说到敢于和美国唱反调，欧盟的胆量甚至远远比不上体量比它小得多的英国。英国敢逆美国之意在西方国家中率先加入亚投行，欧盟能做到吗？
英国即便可以不在乎其脱欧的国防和外交损失，
脱欧的经济损失它总不能不慎重考虑吧。
图片来源：The Wall Street Journal
确实，失去欧盟成员国资格会给英国带来一系列立竿见影的麻烦，比如英国最具国际竞争力的金融服务业可能会失去在整个欧盟开展业务的欧盟通行证，其他国家会趁机从伦敦金融城被排除在欧盟市场之外所留下的空白中获益。但别忘了，英国和欧盟其他成员国都是世界贸易组织(WTO)的成员，在WTO的大框架下，英国其实不难和继续留在欧盟的那27个国家达成商品贸易协议；而摆脱欧盟成员国身份的羁绊后，英国想必能先于欧盟与美国达成跨大西洋贸易与投资伙伴协议(TTIP)，与中国达成自由贸易协议，从而在更大范围的全球自由贸易格局中占得先机，因此长远来看，脱欧对英国经济可能反而是利大于弊。
综上所述，在国防、外交和经济这三个最主要方面，英国其实都没有什么重大的国家利益是必须留在欧盟内部才可继续保有的。相反，继续留在欧盟内部反而会使英国在这三个方面多承受一些可观的负担。军事上，欧盟为了展示其防务雄心可能会组建自己的军队，而这就会与北约的使命发生重叠，其实只是满足欧洲人虚荣心的花架子，但作为欧盟成员国的英国却不得不因此而多掏一份钱。外交和经济上，欧盟为实现其“大国”雄心会将越来越多的成员国主权上收到布鲁塞尔，但问题是，手握更多对外谈判授权并不能增强欧盟官员们与美国叫板的胆量。反正是改不了当美国小弟的命，英国又有什么必要多花一份钱养着布鲁塞尔那帮官僚去当中间人呢？
上周五清晨，英国退欧公投的投票结束。夜色褪去，晨光勾勒出英国议会大厦和邱吉尔像的轮廓。
整个人类的外交史，其实就是一部各种版本“三国演义”轮番上演的历史。一家独大的格局注定无法长久维持，两强相争才是国际外交的基本常态，而这种格局下谁能捞到扮演左右逢源的关键第三方则是一种幸运。冷战结束后美国一家独大，关键第三方的角色失去了存在基础，欧洲国家想要抱团组建一个能与美国分庭抗礼的国家集团。在这种局面下英国机智地采取了骑墙态度，一方面参与推进欧盟的一体化进程，以便若欧盟真的成了气候自己能分得一杯羹；另一方面又努力维持与美国的特殊关系，以便当欧盟真的可挑战美国权威时自己随时可以跳出来扮演左右逢源的关键第三方。
而现在正日渐清晰呈现出来的世界格局是：欧盟在可预见的未来没有与美国分庭抗礼的条件和雄心，越走越近的中俄两国则成为美国日益重视的对手。在这种局面下英国疏远与欧盟的关系、继续维持与美国的特殊关系，同时热心拉近与中国的关系，其在国际舞台上跃跃欲试的强烈企图心已经清晰可见。
如果有谁在此次脱欧公投中只因看到英国人表现出的民粹主义就嘲笑其幼稚，那恐怕是真的太小看这个民族了。英国脱欧运动领导人Michael Gove说，他认为英国人民根本不需要这样那样的专家告诉他们脱欧会遭遇怎样的不利后果。他很可能是对的，从历史上看，要评比各民族的政治精明度，有谁比得上英国人呢？
本文作者刘罡是《华尔街日报》中文网编辑兼专栏撰稿人。文中所述仅代表他的个人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