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死，结束了朝鲜战争，还可能差一点提前结束冷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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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大林葬礼

编译｜张乎安

他趟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下是因小便失禁流出的尿液，在长达几个小时的时间里，他拼命挣扎试图呼救，但由于中风导致的全身瘫痪，却一丝声音也发不出，而在与他仅一门之隔的卧房外边，警卫们由于被下了不奉召唤不得入内的死命令，尽管满腹狐疑，却没人敢越雷池一步。就这样，1953年3月1日这一天，当时世界上最有权势的人，“全世界无产阶级的伟大领袖“，约瑟夫·维萨里奥诺维奇·斯大林，在孤立无助中与这个世界渐行渐远。

他此后又挺了四天。那几天里，斯大林的一干宠臣们环绕着他已失去意识的躯体惶恐不安，他们心底里都巴望着这个恐怖独裁者早点死去，但又不知道如果他真的撒手人寰，他们将如何应对一个没有斯大林的世界。

就在两个月前，苏联《真理报》发表了以《披着医护人员外衣的罪大恶极间谍分子与杀人犯》为题的社论，宣布破获了一起克里姆林宫医生谋杀案。在这起由斯大林一手炮制的冤案中，9位泰斗级医生因为所谓的医疗谋杀苏联高官的指控而被逮捕，其中6人是犹太人。此后，一场反犹旋风席卷苏联，普通民众拒绝找犹太医生看病，莫斯科还响起了驱除犹太人的呼声。斯大林很可能是想借整肃犹太医生为由，开启对苏共高层的新一轮清洗。现在，由于斯大林的突然离世，他身边的高官们至少暂时获得了安全。

没有做好准备的，还有美国。接到斯大林的死讯，新上任的美国总统艾森豪威尔感到毫无头绪。据他的贴身助手休斯回忆，艾森豪威尔当时愤怒地对助手们说，你们7年来叽叽喳喳争论的结果却是一张白纸；斯大林的死会带来什么不同，我们竟毫无共识，全无准备，这简直就是犯罪！

据美国的苏联史专家约书亚•鲁宾斯坦在其新书《斯大林最后的日子》中说，对于斯大林死后的世界将会怎样，当时的美国官员中存在两派观点，一派认为，苏联的一些卫星国可能会造反，苏联国内可能会发生宫廷政变，而 “愤怒的民众会推翻雕像，冲进克里姆林宫”，苏联体制将就此崩塌。另一派则提醒道，要不是斯大林一直弹压着，他的政治局成员们本会更加疯狂，所以他的继任者会比他更可怕，因此断不可削减军费开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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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宾斯坦说，两派都大错特错了。事实上，斯大林死后，克里姆林宫高层的想法是与斯大林时代保持距离。也许，从斯大林的一轮轮大清洗中幸存下来的那些苏联领导人们，当时最迫切想要的就是过几天安稳日子，尽快从斯大林的阴影中走出来。

在这种指导思想的支配下，苏共中央“政治局”更名为“中央委员会主席团”，释放出要告别过去形象的信号。1953年4月，苏联领导人宣布释放之前遭逮捕的克里姆林宫医生，随后《真理报》发表社论，称医生们认罪是因为受到了非法逼迫（也就是受到了严刑逼供）。5月，苏联宣布大赦，古拉格释放约百万囚犯，当然此举的部分原因是维持古拉格体系的成本太高，因为劳改犯人从事的许多项目纯粹就是浪费，无法创造丝毫经济价值。

在国际事务方面，克里姆林宫提议安排艾森豪威尔和时任苏共领导人的马林科夫举行会面，以改变斯大林时期苏联给予外界的好战形象，并缓解与西方的紧张关系，使得苏联能够将资金转而投入到急需的国内改革上来。正是在这一大背景下，1953年3月19日，也就是斯大林死后两周，苏联向中国方面发出信号，表示它准备结束朝鲜战争。当年的7月27日，《朝鲜停战协定》正式签字，历时三年的朝鲜战争终于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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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左为艾森豪威尔

事后来看，历史在那个时点上很可能给人类提供了一个可以尽早结束冷战的难得机遇，至少鲁宾斯坦是这么认为的。他在《斯大林最后的日子》一书的前言中写道：斯大林的死给克里姆林宫和西方提供了一个机会，让他们有可能逃避在斯大林看来是不可避免的东西方终极大对决；由于他们没能把握住这一机会，世界因此多遭受了几十年的冷战困扰。

不过他也承认，美国能够与苏联方面展开和平谈判的机会之窗稍纵即逝，只存在于1953年4月16日至6月17日这短短的两个月内。6月17日那天，由于当时的东德领导层未能实施克里姆林宫所鼓吹的改革，东德爆发民众骚乱，这一事件最终被苏联坦克镇压下去，自此之后苏联领导层的改革雄心矮去了大半。

那么，至少从理论上说，西方当时有没有可能抓住那两个月的宝贵时间，与苏联领导人携手开启东西方间的和平进程呢？美国另一位苏联史专家、《斯大林的女儿》一书的作者沙利文认为，可能性不大。她说，美国政府当时最不乐见的就是苏联方面提出和平建议。艾森豪威尔本人正是靠着高举反共大旗才赢得总统大选的。这位军人出身的总统宣称，绝不能仅仅满足于把共产主义限制在东欧范围内，要全面战胜它，苏联的所有和平姿态都只是在做样子。

罗斯玛丽·沙利文，《斯大林的女儿》一书的作者

不过，鲁宾斯坦坚持认为，世界与提前结束冷战失之交臂的真正原因在于，美国方面对统治苏联的究竟是怎样一种独裁政权太缺乏了解。他引用一个苏联时代笑话里的话说，当斯大林主义结束时，吃人的体制被吃素的体制所取代。然而，鉴于艾森豪威尔在听到斯大林死讯时那种无所适从又气急败坏的反应，想要让美国政府在短短几十天时间里拿出一个稳健而周密的对苏新政策，恐怕只能是一种奢望。

当然，如果艾森豪威尔当年真的能够灵光闪现，脑洞大开，像丘吉尔曾经建议的那样，在斯大林死后奉行一种逐渐削减核武器的政策，那么也许真的从1953年开始，冷战的阴云将会逐渐散去。如果是那样，也许将不再有古巴导弹危机，不再有越南战争，不再有美国为迫使苏联从阿富汗撤军而向巴基斯坦投入上百亿美元（这些钱又被巴基斯坦军方偷偷送给了塔利班）。

这一切或许只是痴人说梦。但是，我们不能因此而无视鲁宾斯坦在其书中发出的慨叹：美国政府当年真应该对其敌国所赖以存续的基础做一番更好的分析研究，而不是把自己的决策建立在“好战的道德主义“这一基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