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的状态没了,那个朴实、真诚的东西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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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五今年54岁,仍然留着齐腰的长发,站在那里又高又瘦。如果单看背影,他和30岁时没什么太大差别。
约在他家中见面,他穿着T恤和拖鞋出来打招呼,在太太的提醒下,又回房间,换了一件熨得很平整的衬衫,重新走了出来。
老五原名刘义军,是前唐朝乐队的成员,曾被誉为“中国第一吉他手”。
24年前,1992年,唐朝乐队发行了他们的首张专辑《唐朝》。一年半后,他们和“魔岩三杰”一起在香港红磡开了那场已成传奇的演唱会——“中国摇滚乐势力”。乐队的四个大男孩——丁武、老五、张炬和赵年——当时都留着一头乌黑的长发。一米八几的他们站在舞台上,随着音乐随意地摆动头发并嘶吼起来,台下也都跟着疯狂。
但老五已经不太愿意提过去的事情。他不想重复那些众人皆知的话题。如今的他,少了愤怒,也不嘶吼,长发被一丝不苟地梳好、束起在脑后。家里摆满了他和夫人从世界各地带回来的纪念品,有非洲的面具,也有印度的乐器,吉他效果器旁放着佛龛,鱼缸里有两条鱼……
看不见任何“唐朝”的影子……直到他拿起吉他。
他自顾自地弹起来,双手在琴弦上像找到了回家的路,跑得飞快,深情。
弹完第三首曲子,他才停下来。“如果没有这东西,感觉缺少一个对话的人,太孤单了。”他说。这时,距离他第二次离开唐朝乐队,已有7年。
7年中,老五做了很多事。他继续着自己的音乐道路,于2012年加入了“刘索拉与朋友们”乐队,并以“唐朝老五”的名义,独立进行演出;他还在798办了自己的画展《震》。他将自己的整个状态概括为从当年的“理想主义”,过渡到“冥想主义”。
“冥想”,意味着一个过滤杂质和与自己对话的抽象过程。老五说,到他这个年纪,很多东西都要扔掉了,“那时候江湖传我是‘伟大吉他手’啊,亚洲这个那个啊,现在都不要了,都是累赘”,“但对自己热爱的东西,却应该绝对地坚持下去。”
虽说不想提起往事,但他还是会不时地讲一些,以便解释:过去和现在,哪些变了,哪些没变。乐队排练时的状态,小平岛的闭关,练琴时的执着和辛苦——吃方便面吃得脸都绿了和数火柴弹吉他的故事不可避免地被提及。对他来说,那就是摇滚精神,而现在,人们似乎正变得越来越被动。“摇滚精神低迷了,人们妥协了,对金钱这种符号太敏感了。当年的状态没了,那个朴实、真诚的东西没了。”
在老五的回忆中,那个物质和信息都匮乏的年代,人们除了像精神洁癖一样追求自己的理想,还热衷于创造和挑战未知。“你看别人这么弹琴,心想:‘哟,他这么弹了,我回家一定吭哧吭哧三个月不出门,弹出跟你不一样的东西’。”而当这种闭塞被打破了,启蒙的使命达成了,外在的、金钱的“杂质”变得越来越多,甚至连曾经的歌迷,都头也不回地远去了——也许还要啐一口唾沫。
老五用音乐和绘画反抗着这些杂质,日复一日地寻找着自己人生的音准。他承认,二三十岁的时候,人总会被名利左右,年纪大了,也依然会陷入日常的不愉快。“肯定有,不然就不是人了,就有点太扭曲了。”但通过长年的坚持,通过与自己的琴和绘画对话,他更好地找到了欲望和本心之间的平衡点。
他反复地提及“修成”和“干净”这样的词语,并偶尔陷入短暂的沉思。但,即便在谈论这些敏感的、甚至带有一些批判意味的问题时,老五也依然是平静的。他有时会在空中作一些手势,但大部分时候,他的双手都没有离开过他抱着的琴。似乎哪怕什么都变了,琴也仍然会不离不弃。
老五的琴房里有不少琴,从最早唐朝拍MTV用的琴,到再次回唐朝所演奏的琴,都一一陈列在那儿。琴柄上的花纹很精美,琴身留有不少指纹的痕迹。“干一辈子,什么也没落下,就落下这些小乐器。”老五感叹。
站在这些琴的面前,仿佛能看到空气中流淌过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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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ns:人们都说那时候是摇滚乐的黄金时代,您如何看待这个评价?
老五:摇滚这个东西,我觉得到了中国就是一种精神上的体验,不完全是一种社会态度。它是一个特殊人群在特定的时间,在天时地利人和的角度下所形成的。那时候,中国文化不断变更,恰好到1986年的时候再次开放,形成了当时的一个局面,有当代艺术,有摇滚音乐,大家都同步和世界接轨。这个主题出现的时候,总有一些人跟这个主题比较近的,那么当时崔健、唐朝、黑豹、魔岩三杰,都是那平台里的角色。
80年代我们抗衡的就是一种观念上的速度和感受。所谓速度就是我们长年的闭塞,长城下,大墙围着我们,太闭塞,我们很多人是麻木的。
Lens:当年和今天有什么不一样?
老五:我就说个故事吧。我们当年去大羊坊排练,四个人。我们基本上到了大羊坊村里的时候,没有麦克风架子,我们用黍茎干,支一个架子当麦克风,完成排练。我们从大羊坊回城里的时候,所有人兜里只有7分钱,一毛钱够我们所有人买回程的车票,我们四个人就在那车站,等了一个多小时,捡钱。捡了三分钱,凑够1毛,我们才回到城里。那个状态是忘我的,无我的,就是一种精神,一种爱性,我觉得那是一种生活精神。
今天出现什么问题呢?有真摇滚,有假摇滚,混在一起了。摇滚到一定时期低迷了,这种精神没有了,人们妥协了,对金钱这种符号太敏感了。当年的状态没了,那个朴实,真诚的东西没了。
Lens:您现在还有所谓的理想吗?
老五:理想到什么程度,理想的主题是什么,大家都在问。现在我们这个年龄,都走过来了,我还是在理想的状态里,就是童心的状态。我今天想做这个,明天想开自己的音乐会,后天想做我的大型画展,做我的大型装置,这些都是理想。但是冥想,是另外的概念。理想还存在一个表皮,形的层面。冥想就到了本心,看不见摸不着。
摇滚就俩字,状态。我们这代人看摇滚乐,和80后,90后都不一样,主题也不一样,我不能告诉90后,说你必须要这么看摇滚乐。我们只能说我们时代的人对这个主题的理解。我刚刚跟你说到的四个人排练的故事,这个过程,这个生活的价值状态,可能现在没有了,不会有了。还有?那就一些在北京的,对名利不敏感的地下音乐的一些人。这些人将来(我)是伸大拇指的,我希望他们将来永恒保持这个状态。自己的理想塑造的过程,如何给人产生张力,这个过程,你尽量主动一些。对外部事物的东西,过于消耗的东西,我建议尽量被动一些。
Lens:您怎么看待名利?
老五:说实话,唐朝出了《唐朝》第三年,我才知道什么叫出名:有人围观你了。我们拍MTV,很多人围观,四个长头发,大高个儿,在北京拍MTV,到哪儿大家都找你签名,这叫出名。
很多人迈第一步的时候,一定要有选择,是精神还是物质?这个一定要确定,然后就各自生命。我们也出现过很多东西,彷徨、绝望、精神上的无助。但是人得走过来啊。一路走过来还好,虽然坎坷挺多的,但现在想起来,都是因缘。有的部分真是无怨无悔。
我到今天就这么纯粹,我也不用妥什么协,用不着。向谁妥协啊?不就这点世面嘛,见过,能怎么样啊。我那时候弹琴,吃方便面,吃三到五麻袋,差点没打点滴,脸都吃绿了。都走过来了,不要害怕什么,一定要坚持自己那个过程。它是一个非常好的内心状态,不是外在的状态,这个很重要。
Lens:有没有过一些抱怨,或者遗憾?
老五:没有就不是人了,就有点太扭曲了。一定有。但很多遗憾的、无奈的东西,是永恒的,解决不了的,越想越复杂,越想越累。干脆就极简主义,像我们这个年龄,做什么呢?越往下走,越减法,扔这个扔那个。那时候江湖还传我“伟大吉他手”啊,亚洲这个那个啊,现在来讲,全扔了,都不要了,都是累赘。就是平常心,本分事。
老五的画
Lens:您从什么时候开始画画的?
老五:三十年前吧。那时候乐队在写第二张唱片,我们在小平岛。大冬天的,乐队就四个人,下着大雪,大海里面基本上都是不冻冰的,每天就发愣。然后就开始画画。
画其实也是音乐,我的画没有任何当代艺术的背景,全是我自己的声音符号,我用我的琴跟它去对话。
没人督促我画什么,没人告诉我非得要完成这个,都是自己给自己产生这个过程,我们管它叫加法,别让自己太累了。应该去开心,放松,简单。
我就是一个简简单单做音乐的,说到头了只能说我热爱艺术。
Lens:弹琴、画画能给您带来愉悦吗?
老五:用不了这么文艺。没什么不好的,但这个范儿对我来说20年前就过去了,很多人考上大学考上研究生以后,都停留在这个主题,都是错误的,都在欺骗你。包括文艺两个字。大学毕业以后,很多人停留在这个(愉悦)上面,中产阶级了,他有他的价值了,他可以买车买房了,各方面的安全系数都在骗你。我个人来讲,一生都是身外之物,要找自己那波去,你从哪来的,奔哪去,你是怎么回事。
我第一次离开唐朝,我又回唐朝,我第二次又离开唐朝,我又跳到艺术这里面,跳来跳去,结果我就是一个属于节奏感的人,我哪个都不属于,我既不属于摇滚,又不属于艺术,我就属于自己本性里的,一个人的正常规则,把他修成轻盈就行了,没那么严重,特简单。
Lens:这琴对您来说意味着什么?
老五:我要跟女孩子谈情说爱,还会有情绪,它(琴)就没有,它一直是反映本我的东西,真实的反光镜,让我产生了另外的一个空间,老是给予我。它特别能理解你。过去来讲,这个东西就直接是你的生命,是你的几个孩子。我的梦想,其实不大的,我想老了就去世界各地,每个地方买个乐器,一睡醒了,一睁眼,屋里是各种乐器,我扑棱一声,交响乐音乐会就打开了。听众就是天地。
我们经常想,这个琴得有琴品,三年,六年,九年,十年,不是人生吗?这个钮,这个度,人生得有度啊,音高差一点,音准就不准确。度把握不好,音就不准。
最高的志愿也就这么几个音符,最后也就这么一下,这一辈子就这么结束了。
采访:Lens 苏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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