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流】最不浪漫的罗马
罗马是一个偏见，是一厢情愿的想象，是一千种海市蜃楼的叠合。
在乘兴而来的游客们第一次踏足这座永恒之城前，他们的脑袋里已经装满了明信片式的美景，还有各色各样的攻略美图，打了星标的网红餐馆，兴许还飘过了奥黛丽赫本的脸，已经再也塞不进其他节外生枝的事实了。这座城市的三千年黑暗历史，妥妥地被游客们压缩成一次三天（甚至更短）的旅行，充满了自我陶醉，印证了刻板印象，从未真正见到这座城市的真实生活。也难怪“浪漫”常被安在罗马的名字前，可罗马，伟大与痛苦并存的地方，哪能用“浪漫”来简单勾勒呢。
但我喜欢罗马的不浪漫，我喜欢它隐藏在Prada精品店和游客咖啡馆地砖下的不堪过去，就好像杀妻后埋尸在后院，还不动声色的和蔼老人。我们毫无察觉的原因就在于，血迹太易被洗清了，角斗士的尸首和皮铠甲早已朽烂，而全城的古代建筑却依然矗立，如同文明的骨骸，壮观得让人感叹不虚此行。大理石还在，罪恶倒被忘记了。
这座城市远不止是四种颜色的冰淇淋、“真理之口”石像、教皇的白袍、断壁残垣和喷泉广场。它的生世里有许多惊悚往事，证据便是那满城的建筑奇迹，极其适合自拍。在我看来，罗马的魅力就在这里，每个人都可以像侦探家一样，来到历史的案发现场，重新回顾文明史上最惊心动魄的记忆。
凯撒遭到谋杀的地方就在城内，离他的火葬处不远；天使城堡见证了多次政变，如今它正对着河对岸的一串披萨店，游客们悠闲地喝着espresso咖啡；而在最著名的古斗兽场里，五湖四海的人举着自拍杆，他们可能并不知道，在它建成后的300年内，有50万人和100万只大型哺乳动物死在了那儿——一个有意思的数据是：2016年共有1100万人造访罗马，但只有一半人购票参观了古斗兽场。剩下的一半人在想什么？既然远道而来，为何不想去建筑史上最伟大的屠宰场一探究竟？
说起来，“浪漫”这个词恰好和罗马有一些不雅的渊源。中世纪时欧洲流行低俗色情小说，一般都是关于骑士与荡妇的肉文，大多是罗马起源的罗曼语写作的，“Romantic”就被用以指代胡编乱造的下流文学，久而久之竟洗白，成了一种情真意切的表达。
如果你选择忘记权斗和火灾、瘟疫和愚昧，罗马也可以是轻松的。图拉真皇帝在这里建造了世界上第一个购物商城，离两千年后奢华的孔多蒂购物街并不太远；这里也是披萨和冰淇淋的发明地（千万不要在罗马点Risotto烩饭，那是米兰的食物，本地厨师见了会不开心）；市政府甚至颁发了法律，让流浪猫可以自由生活在它们出生的地方；每一天，游客们都会往特拉维喷泉里扔进总值3000欧元的硬币，清洁工会在午夜收集起来，捐给慈善会；全城四处可见的老虎机赚取了男性游客的零钱，女性游客则在古迹旁的馆子里端着定价离谱的卡布奇诺，一种以卡布奇修士会命名的咖啡饮料，这个僧侣团体以他们阴森恐怖的地下人骨教堂而出名——忘记这些历史，会让假期轻松得多。
罗马的浪漫，更像是一个老顽童的笑话，可谁也不知道他年轻时候干过什么。
对罗马的贬低，谁也比不过罗马教皇利奥七世本人。他收到了来自遥远的拜占庭皇帝尼基弗鲁斯·弗卡斯的信，信中自称他才是罗马的真正传人，教皇本人读了之后，不禁反唇相讥：“罗马——这是我们所能用的最可耻的名字——它意味着一切罪恶、懦弱、虚伪和贪婪的咒骂。但从杀兄的罗慕路斯的后裔身上能指望什么呢？他的庇护所挤满了全天下的垃圾”——这样狠的自黑，我们还能说些什么呢，只能说话糙理不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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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主笔：熊小默
资深杂志人，专栏作家，现任“即刻”创意总监。
收藏珍版唱片、稀有相机与古董钟表，痴迷与所有能满足好奇心的精巧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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