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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中风景》(私藏影单 第11期)

2017-09-27 CHRISTAN 河畔电影院

《雾中风景》,与《塞瑟岛之旅》和《养蜂人》一起,并称为“沉默三部曲”。



 

导演是西奥·安哲罗普洛斯(Theodoros Angelopoulos),出生于希腊,被称为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位电影大师,其作品多次获得柏林、戛纳、威尼斯、芝加哥、欧洲等国际影展大奖。

 

他与波兰的克日什托夫·基耶斯洛夫斯基(Krzysztof Kieslowski),西班牙的佩德罗·阿莫多瓦(Pedro Almodóvar)一同构成了欧洲电影最后一道“大师阵线”。

 

由于深受古希腊哲学、神话、诗歌与文学的熏陶,安哲罗普洛斯始终将他的电影美学根基于希腊,不仅革新了电影的语言,还将欧洲的现实、历史、艺术融入到寓言之中,以安静、知性、忧郁和痛楚的方式重新构建了一个欧洲的乌托邦世界。

 

其首部长篇处女作《重建》,背景发生在希腊北部最贫穷的地区,年轻人离开乡村去德国打工,一名移民回家探亲却被妻子和情人联手杀死。电影以一种缓慢的节奏重建事实,没有着力去表现剧情,而是从事件的成因和动机出发,反映了希腊文化的衰败。之后大多作品都建立在《重建》的基础之上,也大多与流浪有关。

 

在雾蒙蒙的南欧天气笼罩下,人们费尽心机寻找精神的根源,身体和心灵的痛苦,无不反映着20世纪70年代欧洲人深受冷战的阴影。正是在这种创作背景下,安哲罗普洛斯用影像表达了当代人的迷失

 

作为以描述人在旅途中漂泊经历为主的“沉默三部曲”,《雾中风景》无疑是最出色的一部。影片讲述了一个80年代末的寻父故事。姐姐乌拉和弟弟亚历山大偶然从母亲那里得知未曾谋面的父亲远在德国,便决心要踏上艰辛的寻父之路。每个晚上亚历山大和乌拉都会到火车站去看开往德国的火车,因为他们相信母亲的谎言:父亲住在德国。为了坚定弟弟的信念,乌拉还给弟弟讲述《创世纪》中上帝创造光的故事。

 

某天晚上,他们终于冒胆跳上开往德国的火车,之后的一系列遭遇都在两个年幼的孩子身上,将他们的命运与成人世界的残酷捆绑在一起。有把他们赶下火车的乘务员,有告诉他们是私生子的舅舅,有对乌拉性侵的卡车司机,还有带给他们短暂温暖的巡演艺人奥列斯特,以及给他们路费的军人。在此期间,乌拉对剧团演员奥列斯特产生朦胧的感情,奈何后者是一个同性恋。直到最后,他们抵达边界,河的对岸就是德国,但是旅途的终点在哪里,他们能到“德国”吗?



冬夜荒凉的车站、火车、候车室、旅馆、卡车、摩托车、巡回剧团、公路、巨型采矿车、未竣工的酒吧......两个寻夫的孩子,带着希望与绝望,和那些冷凝的灯辉、苍凉的街道、雾雨交加的黑夜,在虚幻与现实、寻找与迷失中一步一步走向废弃胶片背后隐藏的“大树”,这是一次寻根之旅,也是一次没有尽头的旅行。



影片采用大量的长镜头,中远景,固定机位,力图营造主人公的渺小、孤独和无助,以及寻父希望的渺茫。镜头也充满了诗的韵律,比如在这场雪景中,除了姐弟跑动的身影,其余的景物和路人都静止了,浪漫的伤感也随之弥漫开来,谱写出一首挥之不去的影像诗。


开始是一片漆黑 然后有了一丝光亮 那道光来自于黑暗 然后大地从海中浮现 然后就有了河流 湖泊 接着又有了高耸的山峰 繁花盛开 绿树成荫 动物和小鸟们也出现了......


这总是一个讲不完的故事,因为每次姐姐乌拉给弟弟亚历山大背诵《圣经 创世纪》时,都被母亲轻推房门,一道从门缝中划破黑暗的光线所打断。正如他们之后所经历的旅途一样,“父亲”和“德国”,只不过是贯穿全片的一个隐喻而已,它到底是否存在,就像那重重迷雾一样,影影绰绰,可望而不可及。它或许是孩子心中的理想天国,又或者是某种归宿,而两个孩子的远行,就像残缺底片上隐约可见的一棵树一样,充满希望和未知。



在西方的语境中,有一个大写的Father——上帝,他在创造光明黑暗、天地万物之后,又创造了人类,人类诞生于有雾的风景中。之后被逐出伊甸园,散居于世界各地,这也是为什么千百年来,人类归父的乐园和寻求永生的理想,从未停歇的原因。片名“雾中风景”,其实就是寻父,是人类回归诞生之地,即回乡。

 

以及《奥德赛》中的英雄奥德修斯海上漂泊十余年后,以坚定的信念战胜种种困难,感动天神最终得以回到故乡。(关于《奥德赛》的引用,在电影《朗读者》中亦有提及)回乡的过程就是结束漂泊的过程,这跟唐僧历经劫难回到自己前世所属的西天圣境或者古诗文里文人墨客反复咏唱的“羁旅之思”有着共通之处。回乡需要克服重重困难,需要坚定的信念和笃定的勇气,层层磨砺中人性的光芒也迸发出来,回乡的过程也是人性崇高的过程,是自由意志对命运的抗争,也是人性向神性靠拢的过程。

(以上两段参考自“晚睡晚起身体好”的影评《永远在途中》)



回到影片开头,在广阔的被工业文明推倒重建的废墟之上,亚历山大对着一个模仿海鸥展翅飞翔的人使劲地呼喊着:海鸥你好!海鸥先生则淡然地抛出一句:要下雨了,我的羽毛要淋湿了。片中很多这种仪式感的镜头和舞台剧般的对白,也勾勒出璀璨的古希腊文化在现代文明和古老文明的夹击下逐渐走向衰落,人们的精神世界在夹缝中变得盲目虚空。不同于海鸥先生形式化的飞翔,乌拉和亚历山大则是这一“飞翔”的亲历者,他趴在铁丝网上,对海鸥先生说,我要去德国了。简单的告别成为了他们旅途起点的唯一见证人,亲生母亲则毫不知情。海鸥先生说:你每天都去德国;车站售卖员说:你们怎么每晚都在这。从这些旁观者口中不难看出,这是一趟预谋已久的旅途,母亲给不了他们真正意义上的家庭氛围和归宿。


乌拉:你怕吗?

亚历山大:我不怕。

广播:请注意,前往德国的290特快现已抵达一号轨道,将于21:00出发。

 

在第一次成功搭上火车后,姐弟俩蜷缩在车厢走廊处,一封写给父亲的信交待了整个故事的起源。正是这个未曾谋面却十分思念的父亲,一个被他们谈论了无数次的话题,和母亲的不理解,以及幼小的亚历山大对父亲充满的想象,成为了远行的唯一动机和希望。正如信中所说:有时候我放学回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转身发现却空无一人。我不想成为您的负担,我们只想有个机会了解您,然后我们就会转身离开。如果您要回复我们,就伴着火车的声音吧,tatan,tatan......火车的声音成为了相依为命的姐弟俩唯一的依靠,仿佛父亲的回应从铁轨深处传来一般。




到达OINOH站后,因为无票被乘务员赶下火车,乌拉谎称找舅舅,送交警察。警察带他们找到在工厂上班的舅舅,这位亲人却声称自己与妹妹多年未联系,不想牵扯此事,也不想负责。影片以舅舅的口吻说出了真相:整件事都是个大幌子,根本就没有什么父亲和德国,而母亲为了隐瞒他们是私生子的事实才得以撒谎。至于为什么是德国,可能只是想给孩子一个关于父亲的想象罢了。

 

在舅舅说出实情后,乌拉仍旧不相信这一事实,坚定地认为舅舅在骗人。在警察局里,天空下起了一场大雪,此时,导演利用工作人员外出赏雪之际,有意设置他们再次上路的无障碍通道,纷纷扬扬的雪花从天而降,路人和周围的一切都静止了,除了雪中奔跑的乌拉和亚历山大。



在第二次成功搭火车后,同样的车厢和走廊,只是这次信的内容发生了变化。

亲爱的父亲:我们为什么要如此苦苦等待?我们像一片落叶那样在风中飘零,这个世界是多么奇怪啊!手提箱,冰冷的铁路站,我们无法理解的语言和手势,还有这令人恐惧的漫漫长夜。但我们很高兴,至少我们在前进。

 

是啊,这个世界是多么奇怪,多么恐惧,多么地难以理解!

 

在第二次被赶下火车后,他们在满地积雪的大街上目睹了一个从婚礼出逃的新娘,还有一匹被车活活拖拽而死的马,亚历山大对着可怜的司死马矗立在雪地中声泪俱下。这也是本片他唯一的一次哭泣,因为一个动物的死亡,而之后的他却变得笃定和从容,开始逐渐走向成熟。



随后,在荒郊野岭的公路,他们遇到了巡演剧团的奥列斯特。这是一个被时代的车轮改变了方向的人,正如他自己所说:你们看起来漫无目的,但目标坚定。而我只是一只漫无目的的蜗牛,到处爬啊爬,我曾经认为我目标很明确,而现在,我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几天后我要参军服役。



好心的奥列斯特让他们搭上了顺风车,但是乌拉并没有告诉奥列斯特他们要去往哪里,只是望着窗外,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一个遥远的地方



我负责把人们逗笑,让他们嚎啕大哭,舞台敲7下,然后再敲3下,幕帘升起,手风琴前奏响起,然后我就上场了!

 

奥列斯特的命运和他所在剧团的命运一样,从不断取消的演出场次到变卖剧团服装,最后卖掉自己的摩托车,都暗示着希腊艺术的命运,而他们也像黎明破晓前的晨星,时光荏苒,无论时代如何变幻,却依然秉持着艺术家骨子里的那份倔强。而艺术走向消亡这个主题,导演也是不惜笔墨,很多镜头都有所体现。



当乌拉在车上睡着,奥列斯特去寻找剧场之际,年幼的亚历山大开始了他独自一人对这个世界的探索。他游荡在空寂的街道上,出神地聆听着餐厅里不请自来的小提琴演奏家,为买三明治开始赚钱打工,走过升旗的仪仗队时渺小的身躯,他开始一点点地观察这个社会,直到再次见到海鸥并为其狂奔而去与姐姐和奥列斯特重逢。



之后的旅途,是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大雾天。姐弟俩在空旷的公路上搭车,不料却羊入虎口。卡车司机是一个饥不择食的性虐狂,在次日的车厢里无声地对乌拉进行施暴。这段镜头的处理跟我们常见的韩国犯罪题材的电影有很大的区别,没有挣扎和嘶吼,只有一场红色的成人礼和一场连续几天的大病。



第三次搭火车,同样的车厢同样的走廊,第三份信。

亲爱的父亲,您到底距我们多远啊!亚历山大说在他的梦中,您好近好近,近得好像他一伸手就能碰到您。我们还在继续旅行着,身边的一切都飞驰而过,所有的一切,所有的人。但有时候我们好累,累得都不知道我们身在何处了,我们有时候甚至忘了父亲,开始迷茫。亚历山大长大了许多,他开始变得严肃了,能自己穿衣服了,开始说一些让人出其不意的话......但德国真的好远啊!昨天我甚至想到要不我们就放弃了吧,继续这样有什么用呢?总之我们一辈子也到不了那儿,然后亚历山大很生气,像大人那样生气,他说我背叛了他,我羞愧难当......看着外面同样的世界,光明、黑暗、还有您。



再次遇到奥列斯特,这位年轻又英俊的演员给了乌拉美好又朦胧的关怀与温暖,这应该是她旅途中最幸福的一段时光,但是这份懵懂的感情,就像河面上被直升机吊起的那只断了食指的大手一样,有来路无去路;也像古希腊凋谢的文明,和三个人内心的理想与追寻,无助与迷茫,最终消失在夜幕的灯光和黑暗中,曲终人散。



第四次搭车,他们从站台军人那里要到了钱,买到了车票,来到边境。在一片漆黑、一束光亮,一叶小舟和一声枪响中,来到了旅途的终点——残缺胶片里的那棵大树,迷雾散去,《创世纪》的寓言故事再次被讲起,只不过这次是小男孩讲给姐姐听。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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