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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禅的体验(九)

2017-10-06 圣严法师 那兰陀寺


二、中国禅的方法


中国禅宗的禅


二、禅机时代


9.黄檗希运(唐宣宗大中年间,西元八四七─八六○年殁,年龄不详)──他是百丈怀海的弟子。有一日,百丈怀海问希运:“你从什么处来?”希运回说:“大雄山下采菌子来。”怀海再问:“见到老虎么?”希运便作虎啸声;怀海拈起斧子作砍状,希运便给怀海一掌,怀海吟吟而笑,即归。上堂开示说:“大雄山下有一虎,你们诸人也须好好注意,我百丈老汉,今天亲被咬了一口。”他虽未见到马祖道一,但于道一的大机大用,已经领会,所以怀海非常器重他,他说::“纵然有人虽见解齐于你,亦减你德的一半。”裴休在《传心法要》的序中,评希运为:“其言简,其理直,其道峻,其行孤。”这也正是禅者的风范。


(1)希运提倡“一心即佛”之义:《传心法要》中说:“诸佛与一切众生,唯是一心,更无别法。此心无始已来,不曾生,不曾灭,不青不黄,无形无相……。超过一切限量、名言、纵迹、对待,当体便是,动念即乖……。但是众生,著相外求,求之转失,使佛觅佛,将心捉心,穷劫尽形,终不能得,不知,息念忘虑,佛自现前。”又云:“如今学道人,不悟此心体,便于心上生心,向外求佛,著相修行,皆是恶法,非菩提道。”又云:“世人不悟,秖认见闻觉知为心,为见闻觉知所覆,所以不睹精明本体,但直下无心,本体自现。”又云:“学道人,若欲得成佛,一切佛法总不用学,唯学无求无著;无求即心不生,无著即心不灭。不生不灭即是佛。”又云:“迷自本心,不认为佛,遂向外求觅,起功用行,依次第证,历劫勤求,永不成道,不如当下无心。”


(2)临命终时的用心法:希运为裴休说有临命终时的用心方法,与修净土法门者略异:“凡人临欲终时,但观五蕴皆空,四大无我,真心无相,不去不来。生时性亦不来,死时性亦不去,湛然圆寂,心境一如,但能如是,直下顿了,不为三世所拘系,便是出世人也。切不得有分毫趣向:若见善相,诸佛来迎,及种种现前,亦无心随去;若见恶相,种种现前,亦无心怖畏,但自忘心,同于法界,便得自在。此即是要节也。”


(3)希运目中无禅师:希运批评马祖道一的门下,虽然号称有八十四人,但以希运看来,仅三、两人得到马祖的正法眼,故又曾对大众说:“汝等诸人,尽是 酒糟汉,恁么行脚,何处有今日,还知大唐国里无禅师么?”并且批评牛头法融,纵然是“横说竖说,犹未知向上关棙子”。因为法融的禅,堕在“空”里,尚难有大机大用的作为。


10.德山宣鉴──他是龙潭崇信的弟子,崇信则是天皇道悟的法嗣,道悟乃是石头希迁的法嗣。宣鉴悟道的经过是这样的:


有一晚,宣鉴侍立在崇信的室内,崇信说:“夜已深,怎么还不下去?”宣鉴卷帘向外,见外面黑暗,又折回来说:“外面黑。”崇信点亮了纸灯给宣鉴,正当宣鉴用手接灯,崇信便把纸灯吹熄,宣鉴因此大悟,便作礼。


又有一日,宣鉴去见沩山灵祐,来到法堂,从东至西,从西到东,看了一遍,便说:“无也、无也!”便走出去了,到了门口,又折回来说,不得如此草草,当具威仪,再入相见。才跨进门,提起坐具,便唤“和尚”,灵祐拟取拂子,宣鉴便是一声喝,拂袖而出。沩山于当晚便向大众宣称:“此子已后向孤峰顶上,盘结草庵,呵佛骂祖去也。”


(1)无心无事:宣鉴的确非同常人,他多以棒打接引后学,并以菩萨比作担屎汉,唤佛为老胡屎橛。反覆地宣说他“无心、无事”即是禅的主张,例如他曾开示大众:“诸子,莫向别处求觅,乃至达摩小碧眼胡僧,到此来,也只是教你无事去,教你莫造作,著衣、吃饭、屙屎、送尿。更无生死可怖,亦无涅槃可证,只是寻常,一个无事人。”


(2)诃佛骂祖:这是一种破除经教名相、知见执著的方法,试看宣鉴的用语,极尽锋厉之能事。


比如他说:“这里佛亦无,祖亦无,达摩是老臊胡,十地菩萨是担屎汉,等妙二觉是破戒凡夫,菩提涅槃是系驴橛,十二分教是鬼神簿、拭疮疣纸,四果、三贤、初心、十地,是守古冢鬼,自救得也无,佛是老胡屎橛。


仁者,莫求佛,佛是大杀人贼,赚多少人,入淫魔坑;莫求文殊、普贤,是田库奴!到处向老秃奴口里,爱他涕吃,便道我是入三昧,修蕴积行,长养圣胎,愿成佛果。如斯等辈,德山老汉见,似毒箭入心。


诸子!老汉此间无一法与你诸子作解会,自己亦不会禅,老汉亦不是善知识,百无所解,只是个屙屎、送尿、乞食、乞衣。”


(3)一切放下:宣鉴教人用功的方法是:“莫用身心,无可得,只要一切时中,莫用他声、色,应是从前行履处,一时放却,顿脱羁锁,永离盖缠。一念不生,即前后际断,无思无念,无一法可当情。”


11.临济义玄(西元?─八六七年)──义玄是黄檗希运的法嗣,是临济宗的第一代祖师,他的门风,与德山宣鉴非常类似。


(1)义玄吃了三顿棒:他依止黄檗希运,经三年,便受第一座陈尊宿劝告,去向希运请问:“如何是佛法的大意?”但是他的话声未了,便挨希运一顿打,陈尊宿令他再去问,结果又挨了一顿打,如此,问三次,挨打三次。他觉得和尚打他,必有深义,但他自恨障缘太重,不能领悟,所以向希运告辞他去,希运告诫他,只许到马祖道一的嫡法孙大愚禅师处去。他问大愚:“我义玄三度问佛法的大意,三度吃棒,不知我义玄有过无过?”大愚听了,便对义玄说:“黄檗恁么老婆,为汝得彻困,更来这里问有过无过!”义玄听了,便于言下大悟,而说:“黄檗佛法无多子。”大愚问他:“见了什么道理?”他竟在大愚胁下击了三拳。回到黄檗希运处,说明了经过情形,希运说:“大愚老汉饶舌,待来痛与一顿(打)。”义玄则接著说:“说什待来,即今便打。”随后便给希运一掌。由于这样的开端,使得义玄的宗风,活用禅机,棒喝并行,大有龙腾虎贲的气象。例如《天圣广灯录》卷一○关于义玄,有如下的记载:


师问僧:“什么处来?”僧便喝。师便揖坐,僧拟议,师便打。


师见僧来,便竖起拂子,僧礼拜,师便打。又见僧来,亦竖起拂子,僧不顾,师亦打。


其他,义玄诃佛骂祖,抨击诸方宗师无禅可学,主张无事休歇等点,均与宣鉴雷同。


(2)临济四喝:常说德山的棒、临济的喝,他用“喝”的道理也各有不同:


师问僧:“有时一喝如金刚王宝剑,有时一喝如踞地金毛师子,有时一喝如探竿影草,有时一喝不作一喝用。汝作么生会?”僧拟议,师便喝。


可知一喝之中,有死有活,有擒有纵,何止是宝剑与狮子,应该是有喝有用,千喝千用。如是瞎眼禅师,东施效颦,胡喝乱用,便要被义玄骂为“不识好恶的恶秃奴”了。


12.洞山良价(西元八○七─八六七年)──良价及其弟子曹山本寂(西元八四○─九○一年),曹洞宗的创始者。良价的禅风,虽不行棒,却能以一句话将人问杀;虽不放喝,却能以一言破众魔之胆。他以体用宛转,事理双明,森罗万象,而见古佛之家风,坐、卧、经行,蹈绝对之玄路。以潜行密用,如愚如鲁的主中之主,为其修行要诀。他参云岩山的昙晟,闻“无情说法”之义而大悟,悟后有诗:“也太奇也太奇,无情说法不思议,若将耳听终难会,眼处闻声方得知。”良价的思想,见于他的〈玄中铭〉及序,序中有云:


窃以绝韵之音,假玄唱以明宗;入理深谈,以无功而会旨,宛转偏、圆,亦犹投刃挥斤,轮扁得手,虚玄不犯,回互傍参。寄鸟道而寥空,以玄路而该括。然虽空体寂然,不乖群动。于有句中无句,妙在体前;以无语中有语,回途复妙。是以用而不动,寂而不凝。清风偃草而不摇,皓月普天而非照。


铭文极具文艺手笔,道出他的所见,比如“太阳门下日日三秋,明月堂前时时九夏。”“露地白牛牧人懒放,龙吟枯骨异响难闻;木马嘶时何人道听,夜明帘外古镜徒耀。”“举足下足鸟道无殊,坐卧经行莫非玄路。”“先行不到末后甚过,没底船子无漏坚固。”等句,均是极高禅境的表现。


良价尝说:“我有三路接人:鸟道、玄路、展手。”鸟行于空,所以其道无迹可循。玄路是指玄中之玄(〈玄中铭〉序有言:用而无功,寂而虚照,事理双明之意谓之玄),主中之主的向上一路。展手是展开双手接引学者,直入不生不灭的甘露门。可见其宗风,与临济义玄颇不相同。


13.赵州从谂(西元七七八─八九七年)是南泉普愿的弟子,自幼出家,沙弥时代即受普愿器重,八十岁,始住山东直隶的赵州城东观音院,生活枯淡,住院四十年,未尝有一封信将他的清苦告知檀信。


(1)三种态度接见访客:《景德传灯录》卷一○载,有一天真定府的元帅王公来访,从谂坐在禅床说:“自小持斋身已老,见人无力下禅床。”王公更加礼重。第二天王公令其部将前来传话,从谂却下禅床来接待。等传话的人走了后,侍者问他:“和尚见大王来,不下禅床,今日将军来,为什么下禅床?”从谂答称:“这不是你能知道的,第一等人来,禅床中接待;中等人来,下禅床接待;末等人来,三门外接待。”


(2)不二之大道:据《古尊宿语录》卷一三所载,有如下数条,可以见到从谂的思想:


问:“如何是佛,如何是众生?”师云:“众生即是佛,佛即是众生。”


上堂云:“此事如明珠在掌,胡来胡现,汉来汉现。老僧把一枝草作丈六金身用,把丈六金身作一枝草用。佛即是烦恼,烦恼即是佛。”


师示众云:“未有世界,早有此性,世界坏时,此性不坏。”僧问:“如何是此性?”师云:“五蕴、四大。”云:“此犹是坏,如何是此性?”


师云:“四大、五蕴。”

   

(3)狗子无佛性:根据“一切众生皆有佛性”的原理,狗子当然也有佛性,故当马祖的弟子之一,兴禅惟宽(西元七五五─八一七年)被问到狗子有没有佛性时,他说有,相反地倒说他自己无佛性,因为他说他亦非一切众生、亦不是物。赵州常用“无滋味语”答人所问,比如有人问他:“万法归一,一归何处?”他答:“我在青州作一领布衫,重七斤。”又有人问他:“如何是祖师西来意?”他答:“庭前柏树子。”另有人问他:“狗子也还有佛性吗?”他说:“无。”


“无”字本来与般若的空义相通,早为佛教所用,赵州从谂也没有特别发挥“无”字的功能,从谂之后约二百年,五祖法演(西元一○二四─一一○四年)的语录中,才初见“赵州无字”的公案,在这之先的公案集子如汾阳善昭(西元九四七─一○二四年)的“先贤一百则”,以及雪窦重显(西元九八○─一○五二年)的“百则颂古”,均未见到赵州的无字公案。可是到了大慧宗杲(西元一○八九─一一六三年),极力推崇“赵州无字”。无门慧开(西元一一八三─一二六○年)所集的《无门关》,共收四十八则公案,其开头第一则,便是“赵州无字”。相信这是由于他们经验到了参“无”字公案的效果快速而力量强大之故。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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