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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禅的体验(十)

2017-10-06 那兰陀寺


二、中国禅的方法


中国禅宗的禅


三、禅的转变


唐末以后,中国的禅宗,已发展到了熟透的程度,由于如永明延寿(西元九○四─九七五年)之以一百零八件行持为其日课,倡导持咒、念佛、礼佛、忏悔、行道、诵经等,综合诸种修持,相对地反而偏轻了坐禅。于是,华严宗的圆融妙谛,成了禅思想的中心,此一圆融的观念,便推动了禅净一致、显密同源的思潮。


从此,事相的细节,渐受重视,大道的全体倒被忽略了,例如汾阳善昭所设的三诀、三句、三玄三要、四喝、四转语、四宾主、五位、六相等闲家具,都是些不相干的繁琐之见。又有古则或公案的讽咏吟诵,也是发起于善昭的“先贤一百则”,使人从古则公案中,茫茫然、漠漠然地,捕捉古人的悟境。禅宗本以自心即佛,只向内用工夫,空去妄想执著,当下便是,此时则参禅念佛,求生净土,作净土观;又兼行持诵〈大悲咒〉、〈尊胜咒〉等,以求灵验感应。参禅者,多落于扮演而少实修实证,只知依样画葫芦似地模仿著左喝右棒,竖拳举拂,张口扬眉。往往是言超佛祖之上,行堕禽兽之下。所以真正的禅宗精神,已不多见。因此到了南宋时代,便有公案禅与默照禅之争议产生,乃是为了挽救时弊而起的禅宗复兴运动。

   

四、公案禅与默照禅


“公案”与“默照”,是两种修行的方式,前者多用逼、用考、用口喝、用棒打;后者重视默然不动而又历历分明。故也可说,“公案”禅多用紧迫工夫,把学生逼得走投无路,而又非走不可;无开口处,而又非让你开口不可。所以参“公案”,大多是教学生起大疑情,把妄想杂念,通通逼进死巷子里,然后一网打尽。至于用“默照”工夫,多用松弛、用明晰,把妄想杂念,全部沉淀下去,使得心头平静如镜,清明如月,沉寂如潭。这两种方式,古来虽分临济的公案,与曹洞的默照,其实,佛法是修道者的公器,从来没有人向谁申请过专利权,只要谁能用它,专用一种或兼用两种,没有谁说不可以的。现在依据古典中所论及的“公案”和“默照”的内容及涵义介绍如下:


(一)公案禅


1.《天目中峰和尚广录》卷一一之上:


公案者乃喻公府之案牍。……夫佛祖之机缘,目之卅公案亦尔,盖非一人之臆见,乃会灵源、契妙旨、破生死、越情量、同禀三界十方百千开士之至理,且不可以义解、不可以言传、不可以文诠、不可以识度。如涂毒鼓,闻者皆丧;如大火聚,婴之即燎。故谓之灵山别传,传此也,谓之少林直指,指此也。


2.《碧岩录》的〈三教老人序〉有云:


尝谓祖教之书,谓之公案者,倡于唐而盛于宋,其来尚矣。二字乃世间法中吏牍语。其用有三:面壁功成,行脚事了,定槃之星难明,野狐之趣易堕,具眼为之勘辨,一呵一喝,要见实诣,如老吏据狱,谳罪底里,悉见情款不遗,一也。其次则岭南初来,西江未吸,亡羊之岐易泣,指海之针必南,悲心为之接引,一棒一痕,要令证悟,如廷尉执法,平反出人于死,二也。又其次则犯稼忧深,系驴事重,学奕之志须专,染丝之色易悲,大善知识,为之付嘱,俾之心死蒲团,一动一参,如官府颁示条令,令人读律知法,恶念才生,旋即寝灭,三也。


(二)看话禅


此即是公案禅的另一个名称,又叫作“看话头”。起源于临济宗下的大慧宗杲,宗杲先学曹洞,后学临济,结果,他对于曹洞宗的“默照禅”,极为不满,而评为“默照邪禅”。所谓看话,是从一个个的公案,来勘验修道者的见地程度,公案中的前人对话,均有不同的修证层次,从公案的表面看,和说明公案的内容,是多余的,要看公案中的主题的内涵是什么,才是看话工夫的目的。所以,在未得亲自悟透之前,公案仅是一种工具,悟透之后,才能发现其活活泼泼的精神所在。亲自悟透禅宗祖师们的过去发生过的开悟的案例,用知识的推理或想像,不能达成目的,必定要对公案中的话题,起大疑情,只发问而不能自行以推理方式来求取答案。根据大慧宗杲的自述,关于看话禅的功用是:“但将妄想颠倒底心、思量分别底心、好生恶死底心、知见解会底心、欣静厌闹底心,一时按下,就只按下处,看个话头。有僧问赵州,狗子还有佛性也无?州云无。此一无字,乃是摧破许多恶知恶觉底器仗。”


宗杲于抨击“默照邪禅”的同时,提倡了“狗子”、“佛性”等看话头的用功方法,以看话头来摧破思虑情识,使得修行者在突然间,达到大悟彻底、平等一如、不即不离的自在境界。到了中峰明本(西元一二六三─一三二三年),经常所提的话头是:麻三斤、柏树子、须弥山、平常心是道、云门顾、赵州无等。据《天目中峰和尚广录》卷一之下云:“或谓传灯录,一千七百单一人,皆是知归外言,解迎刃,初不闻说做看话头工夫……。谓做看话头工夫者,固不是契直指单传之旨,然曾赚人不落草,最是立脚稳当,悟处亲切也。纵不悟此心,但信心不退转,一生两生,亦更不得不开悟。”


因此,更有人主张:“抱定一句话头,坚挺不移,若不即得开悟,临命终时,不堕恶道,天上人间,任意寄居。”


可知,看话头、参公案,乃是禅宗的利器,在中国的南宋以后的禅宗诸祖,大抵多用此法,所谓“参禅”二字,即从看话头、参公案的方法而来。


(三)默照禅


默照禅的禅风,倡自曹洞宗下的宏智正觉(西元一○九一─一一五七年),他与主倡看话禅的大慧宗杲,活跃于同一个时代,而且旗鼓相当。后来由道元禅师传去日本的“只管打坐”的方法,即是承袭了默照禅的遗风。根据《宏智禅师广录》卷八所收〈默照铭〉,看到默照禅的内容是这样的:


默默忘言,昭昭现前;鉴时廓尔,体处灵然;灵然独照,照中还妙;露月星河,雪松云峤;晦而弥明,隐而愈显;鹤梦烟寒,水含秋远;浩劫空空,相与雷同;妙存默处,功忘照中;妙存何存,惺惺破昏;默照之道,离微之根;彻见离微,金梭玉机;正偏宛转,明暗因依;依无能所,底时回互;饮善见药,檛涂毒鼓;回互底时,杀活在我;门里出身,枝头结果;默唯至言,照唯普应;应不堕功,言不涉听;万象森罗,放光说法;彼彼证明,各各问答;问答证明,恰恰相应;照中失默,便见侵凌;证明问答,相应恰恰;默中失照,浑成剩法;默照理圆,莲开梦觉;百川赴海,千峰向岳;如鹅择乳,如蜂采花;默照至得,输我宗家;宗家默照,透顶透底;舜若多身,母陀罗臂;始终一揆,变态万差;和氏献璞,相如指瑕;当机有准,大用不勤;寰中天子,塞外将军;吾家底事,中规中矩;传去诸方,不要赚举。


其实,静坐时用默照的工夫,与把头脑变成一片空白的情形,完全不同,如果是落于呆若木鸡似的静态,固然是“默”了,但却没有“照”的作用。所以,默照与天台的止观相类似,与禅宗第三祖僧璨的〈信心铭〉所言:“绝言绝虑,无处不通;归根得旨,随照失宗;须臾返照,胜却前空。”的宗旨相通。也与永嘉玄觉(西元六六五─七一三年)在〈奢摩他颂〉之中所说的:“忘缘之后寂寂,灵知之性历历,无记昏昧昭昭,契真本空的的。惺惺寂寂是,无记寂寂非,寂寂惺惺是,乱想惺惺非。”(《禅宗永嘉集》)不过宏智正觉,将前人的方法,另从体与用、理与事、动与静、空与有、明与暗、能与所(主与宾)等,各各宛转回互的关系运用,来说明达到“杀活在我”大自在、大活泼的悟境。

   

(四)优劣的比较分析


看话与默照,究竟何者优而何者劣,很难说。大致而言,修行的方法,可有松与紧的两门,平常生活紧张、心神劳累的人,初入修行法门,宜用松弛;平日生活懒散、心神浮动的人,初入修行法门,宜用紧张。而大慧宗杲的公案话头,逼拶紧迫,正是用的紧法;宏智正觉的“默照灵然”,正是用的松法。虽然不能仅以松紧二字说明默照与看话两派,但用松紧二类来给它们作区别,应该是正确的看法。大慧宗杲批评默照工夫为邪禅,原因是:“士大夫尘劳为障,不见方寸宁怗,使它寒灰枯木去、二条白练去、古庙香炉去、冷湫湫地去,将遮个使人休歇,你道,还休歇得否?殊不知,若遮个猢狲子不死,如何休歇得?来为先锋,去为殿后底,若不死,如何休歇得?此风往年极盛于福建路,妙喜(宗杲的别号)于绍兴之初(西元一一三一年)入闽,住(妙喜)庵时,使力排之,谓之断佛慧命。”(《大慧普觉禅师普说》第五下)


用默照的方法,如果是个好逸恶劳的人,就很可能变成“冷湫湫地”、“寒灰枯木”,所谓一头钻进了“无事窟”中,粗重的妄想杂念是不见了,定境不现前,智慧的光芒,也永远透不出来,所以被指为“断佛慧命”的“邪禅”。不过,世上的确有人须用松弛的方法,如能做到“晦而弥明,隐而愈显”,“惺惺破昏”,“偏正宛转,明暗因依”的程度,久而久之,自然也会达到“莲开梦觉”而且“透顶透底”的悟境。因此,宏智正觉也批评“看话石头”,说看话头的方法,只有冥顽不灵的石头才使用,使用之后仍旧还是石头。


这从历史的演变上看,大慧宗杲的宗风,仍旧沿著六祖惠能所提倡的“外于一切善恶境界,心念不起,名为坐;内见自性不动,名为禅。”又说:“道由心悟,岂在坐也。”修行禅宗的顿悟法门,端在达到“外离相”、“内不乱”的程度,便可“自然得入清净心体,湛然常寂,妙用恒沙”了(以上均见于《六祖坛经》)。可见,如何达到顿悟的目的,是重要事,至于要不要经过长期的坐禅训练,并不是关键所在。因此,用棒喝、用话头、参公案,都是活泼泼的点发、引动、拨开学者心性之门而放射智慧之光的方便法门,当在用这种方法触动激发而产生效果之时,常使学者有大汗淋漓或天崩地裂般的震撼之感,所以这是一种很积极、很直接、很快速的法门。但是,如果遇到一些聪明的读书人或懒散鬼,就很容易投机取巧,受著公案的暗示,往往欺骗他们自己又欺骗他人,认为他们也达到了某种程度的悟境,谈心说性,目空一切,将其行为放荡,视成杀活自在。以致形成谈论公案的人越多,体悟禅味的人便越少。禅宗本来“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这些人却天天卖弄公案,玩耍话头,徒逞锋利的口舌,没有一丝真修实悟的工夫,这是非常可怜的事。


宏智正觉是投子义青的第四传,义青本身,虽然也以参了三年“外道问佛,不问有言,不问无言”的话头而开悟,但他终于反对惠能的禅风,回归到菩提达摩的禅风,强调“法离文字”。将修行的方法,转回到如北宗禅师们所主张的:“欲得会道,必须坐禅习定,若不因禅定而得解脱者,未之有也”(《六祖坛经》句)的看法上去。宏智正觉的“默照禅”,其实即是为了纠正一般的狂禅或野狐禅的最好方法,所以他的〈默照铭〉开头就指明:“默默忘言,昭昭现前”。既不用假借语言文字,心中仍是朗朗分明,故与枯木死灰,不可同日而语。


总之,不论“默照禅”或“看话禅”,只要用之得宜,都是好方法,但看修道的人,有没有明师指导。事实上,有些人是需要两种方法交互并用的,在太松时,要用紧法,太紧时,要用松法。即在看话头的方法上,也有松法,在“默照禅”的工夫上,也有紧法。方法是死的,应用是活的。不能一定说,那一种好或那一种不好。正觉禅师的“默照禅”以及日本道元禅师的“只管打坐”,主旨在于先用修习禅定的基本方法入手,打好定的基础的同时,止观双运、明暗回互,智慧自然现前。故在正觉禅师的〈坐禅箴〉中也说:“曾无分别之思,其知无偶而奇;曾无毫忽之兆,其照无取而了。”也就是说,心无分别,所以能定于一;没有得失取舍,所以透彻自在。这乃是定与慧的写照。所以,道元禅师的悟境,称为“身心脱落”,身脱落,即感到轻安无累,是定力现前;心脱落,即烦恼顿消,是智力现前。此乃是一种非常实际有用而又安全的修行法门。


假如遇到明师指导你修行的话,看话头、参公案,便能使你速疾顿悟,自性现前;用默照的工夫,也能使你身心脱落,定慧顿成。假如没有明师指导,则看话头者,可能变成轻狂的野狐,修默照者,可能堕进冷湫湫的黑窟之中。此两者,都是障碍你步入悟境的魔事与魔境。所谓明师,至少要具备两个基本条件:1.修行及实证的经验,2.对于佛法所持正确的知见。两者相较,知见的正确与否,尤其重要,禅宗的人常说“贵见地,不贵践履”,因为有了真知灼见的人,不会误将魔事当佛事,不会为你带错了路。而且,真见地,必定是从实际修行的证验中得来。所谓明师难求者,原因在此。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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