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正义拍电影：《公仆》映后谈
上海站正于10月21至10月30日间举行。
李修贤先生今次也特意来到上海，不单出席了开幕式与开幕片《龙虎风云》的映后，在《公仆》之后也参与了映后Q&A的环节，与上海本土影评人、电影学者独孤岛主对谈，回答观众提问。
这位香港电影警界的代表人物，为我们详述当年往事，以及自己对警匪电影的了解与判定。
我先讲一下自己的感受吧。这个片子是33年前的作品，今天好像很难有人用这样的心思去拍一个这样的电影。我之前做了一点功课，知道它在反映社会、塑造人物方面，用了很多的力气，也还可以看到这部《公仆》里面展示了很多当年的香港的地理风貌。
【李修贤】：其实整个戏就是我少年时代的一个写照，大家看屋村，我就在那里长大。很穷，很多人没有念书，每天出去打架、偷东西，而且那个年代做警察，小学六年级，只要你肯去做警察，就像这个阿B一样，警察局就收你。
那个年代，警匪一条线，六、七、八十年代，当警察的都是在贫民区长大，黄、赌、毒就在他们旁边，只要他们留意，就会知道这个人吸毒的，这个人卖淫的，那个人开赌的，都很清楚。所以那个年代警察有一句话“不会抓错人，只会告错罪名”，这是警察跟我讲的。
他们抓这个人一定没有抓错，一定没有打错，只是告他的罪名有没有错。这是当代的生活，我在82年开始筹备拍这个戏，83年拍好的，到现在33年之后，我已经不像阿B了。
【独孤岛主】：现在去香港，我们基本上很难看到像这个电影里面的一些东西了。
【李修贤】：这个屋村都拆掉了，以前香港很多屋村，把一些住在木屋、山边啊，香港政府一把火烧掉，全部住楼去，公家的厕所、公家的卫生间，一个房间就像我戏里面那个房子，只有14块钱的交租，当年，每家每户只要14块钱，但是那边只有大概10平方，100尺，放一个床，就那么大，那个时候我们住在那个环境长大、生活。
【主持人】：
因为这个片子里面看起来除了您从小是职业演员之外，好像其他用的大部分是非职业演员，而且好像听说里面有很多是您的警察朋友，还有黑帮朋友，好像您还让警察演黑帮、黑帮演警察。可以讲讲怎么选演员的吗？他是第一部戏拍戏，那个时候他那么瘦，我说你不用演戏，就演自己。而且很多，艾迪，周边的演员，每天出来给人家打的那个，那个叫太保，也是一个很好的演员，他入行比我早。很多军装警察，那些是辅警，后备警察，他们有正当职业，有时间去做一个辅警。
【独孤岛主】：我比较感兴趣的除了地理位置以外，在《公仆》里面呈现出的一种对于人情关系非常写实的描写，因为在偏情节剧的电影当中，警匪是正邪分明的，《公仆》里面警察和贼的关系非常耐人寻味。
【李修贤】：
都是在那个区长大，可能我隔壁那个就是黑社会，因为真是这样，那段时间很多念书念不上，连中学都没有去，小学毕业，够18岁就去考警察。但是那些人做警察比较适合把黑白分清楚，懂得什么叫坏人，一栋楼里面有很多是坏人，有很多去做警察。
所以我在香港，我有90%的朋友是警察。我学了拍戏以外，晚上跟警察朋友在一块，有一些是同学，中学同学、小学同学，有一些就是邻居，他们当警察以后一直念书，念英文，有很多做了很高的官，就是他们自己付出，有一些跟他们一样混，捞钱的那些，永远是小警员，人生活就是这样子。
这个《公仆》代表那个年代的一个小社会、一个反映，每一个区都一样。吴宇森住的是美荷楼，我住的是观塘，有24栋的楼。许冠杰、许冠文。我们那个年代都住在屋村长大的，并没有说家里面很有钱买了多少房子你们去住。在那个时候，你自己走的路怎么走，你要走坏的路，很容易。你要吸毒，随便就有毒品。
那个时候生活是要靠自己的定力，你看这些东西要不要沾染。
【主持人】：
您在《公仆》电影里面塑造的这个警察形象，其实跟我们在内地看到的警匪剧，警察高大上，是英雄，真的是公仆，非常令人尊敬的形象，而且对自己献身的事业也是坚定不移的，很忠诚的。
但是您这个，首先从性格上面，包括穿着打扮，本身心地非常好，但是结果遇到误伤孩子，被身边这些市民误解，最后还停职，并不是那么的尊严、风光的结果，您选择表现警察的这一面，确实是您当时接触到真实的警察这个职业当中的一个反映吗？
【李修贤】：
对。很多警察都会跟我讲“十功补不到一过”。
警察里面也是黑社会，警察里面，香港那个时候要英国统治下的警察，他们是最大的黑社会。英国帮有英国帮的警察、潮州帮有潮州帮警察、山东帮有山东帮警察。我所谓的黑社会，他们会维护他们自己的家乡也好、同学也好，有关系的也好，他们很团结，有事会帮他，有小毛病会跟他的上司讲情，但是开枪打死人，也要照例的被告谋杀，这个法律上面一定要程序去做，告不告得进去是后话。
所以香港那个时候翻开很多，连老外的警官他们也有帮派，就是苏格兰的、英国的，伦敦来的，他们也分开。那个时候就是那样子，没有廉政公署以前很乱。
【独孤岛主】：
我想问修哥的问题，在《公仆》这个片子里面，是您自己的编剧，这个剧本很有意思，艾迪跟您两个人，一个很守规矩，但最后结局是那样的，一个等于很有经验的，碰到各种问题，但活得好好的，是不是一个技巧性的安排还是说写剧本的时候无意识之中把您的人生经历内化到这个里面了？【李修贤】：
我觉得做人，你该走哪条路、你该走哪里，都是天注定的。
有一些很用功、很努力去做，最后个人家害得一塌糊涂，他没有心机。有一些很努力去做，但是会给人家在背后下毒箭。在那个环境人事问题也复杂，要尊重上司，还要对大家好，有很多手段。但是你说艾迪那么好，我就想讲一句，这个人很努力、很用功，但是最后意外又死掉了，人就是这样子。
【独孤岛主】：
我看您导演的片子不多，但每一部都挺有意思。后来90年代以后这些片子越来越少，但您一直演警察，除了演警察，您作为一个导演为什么后来慢慢的不做这一块了？【李修贤】：
因为我知道很多警察的故事，我常说我拍的警察是有血有泪的一个人、一个警察，我不是成龙是超级警察，这个警察是超人，我们这个是生活，我讲的故事都是我旁边、身边朋友发生的事情，我把它改编过来。
有很多不平凡的事，有很多很好玩、很好笑的事，像我戏里面有时候都用上了。我真看警察打开车后面有刀、锤子，你们随便自己拿一把，抓一批人打架，那些人乖乖的拿一把到警察局做苦功，在那个时候真是这样，因为他们说没有抓错人，他们刚刚打架，打的乱七八糟。
每个人的生活，每个人的路自己怎么走，我连我以前拍戏，我跟我的手下一样，我说你要不要三十年后也要跟我做副导演，你根本没有享受作为一个导演的心态去学这个路，你一辈子都做副导演，有很多是这样子。让他做导演，他不敢。为什么？他怕负责，他怕去想，他怕有压力。很多摄影师、摄影助理，我做助理好了。
人就是这样子。为什么每个角色不一样？有一些警察贪吃贪喝好色；有一些想升级，擦皮鞋，把上司、长官弄得顺顺的，他就很顺利的；有一些每天去赌。所以每一个性格都不一样，人就是这样子。
您在张家班第一次电影露脸是什么？您在张家班第一部电影是什么？
江湖传闻说张彻老师从来不教戏，让演员自己演，但是现场照片又有张彻老师在教戏，我们想请教一下他是否教戏？
王钟导演最后一次出现在电影上面是05年的时候，我们很想知道王钟导演的状况是怎样的，这对大家来说也是谜一样的事情。
李修贤：我进张家班的时候17岁半，我第一部戏正式拍张家班的戏，张彻的是《刺马》，但是只有一个镜头，在楼梯那边滚，滚了差不多一百个转。因为知道我会摔，我学柔道的。
张导会不会教戏呢？他从来不教戏。但重要的什么对白会过来提一下，但不会教演员，大部分教那些武行什么的，因为当时吴宇森是副导演，是吴宇森拿着剧本来教、来讲。吴宇森年轻的时候我们叫他法国佬，长头发，头发像女生。
王钟移民去美国很久，移民去美国大概有二十年，但是他现在回香港了，现在回香港很胖，旁得跟以前变了两个人，他也没有拍戏了。
您年轻的时候有想考警察吗？
李修贤：当时17岁半进了邵氏，不是邵氏签了我，可能我到了18岁也是一个警察，因为进了邵氏一签合约就是七年，没得跑了，把我绑死七年，结果就混到现在。
如果没有进邵氏，我18岁那年可能也会有一份更好的工，因为那个时候当警察有很多是找不到正当的事情去做。做警察薪水并不高，那个时候要我做警察，大概600块港币，现在两万多了，做一个小警察。但当年只有600多，到1974年英国政府要禁止警察贪污，一直加薪水，加到他们够生活，所以把贪污给灭掉，以前贪污过的要报，以后再贪污要抓人。
那个年代做警察600块，我们也是为了生活，有一份好的工，在外面有1000块钱，我怎么做警察呢。小警察是给警官打的，那时候警察学校训练是被打的，警官那个滚子，屁股、背，站不好一下子就下去，要纪律。现在的香港警察跟以前差很远，就是没有受过这种痛。我不是说要受这种痛，现在都有投诉上司，以前打都不敢讲。
您之所以导演警察的故事或者自己想演警察的出发点是什么？
李修贤：正义。警察里面，我不说警察一定是好人，警察里面也有坏人，哪一个社会都有，不要说我们国家，美国、英国、香港，都有，人的个性。这个警察下班以后，出去的朋友是坏人，他也是坏警察，我看太多了。所以我的出发点，我要拍正义的警察，我要拍警察，坏的，更坏。像阿B那个，坏的，也是办案。他在那个环境长大，他为了正义。
今日重看这两部片子，和当年感觉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李修贤：精华还在，人的人性都在里面，一直讲一个警察在那个地方长大，他的朋友都是坏人，都是平民百姓，碰到自己好朋友犯了罪犯了案，要不要做呢，这就是他警察的概念。我觉得我们节奏慢了一点了，要是现在再拍就不是这种节奏了。
屋村出了很多香港电影人才，包括之前说到的吴宇森导演，除了生活经历和剧本方向，您认为对于香港电影工业还有香港电影艺术来说，这个区域的贡献价值大概在哪边？
香港这两年黑社会在萎缩，正邪交锋的冲突，在以后我们还能找到类似的冲突点吗？或者说有新的地方我们可以再继续发展的？
李修贤：我们在那个环境长大，只是我们生长、长大的一个过程，一个环境，这个社会是这样子，所以大家没有什么，觉得每天都要生活，你要很快乐，也很快乐。我们玩的游戏是什么？那个老鼠，捡玻璃瓶，没事站在那边扔老鼠，看老鼠跑出来拿玻璃瓶砸，就很好玩。有一些不玩这个游戏，去偷东西啊，都有。所以在那个环境长大，有一个生活的经验。
那你说古惑仔、警察题材一大堆，一定有，只不过有没有人拍得好，每天都有发生这种事，你说黑社会会停留吗？会停顿下来吗？不可能，他们每天都靠他们的帮派、他们的组织在赚钱，他们有钱赚就不搞事，没钱赚，搞起来，香港警察把你所有因为你们社团可以赚钱的方法，抓、扫、让你关门。你说要拍，很多，但是有没有人拍得好，另外一回事，电影、生活，每天都不一样，发生在每个人身上，每天都不一样，每天都有故事，只不过你对这个熟不熟悉。可能你说一个从英国回来让他拍《公仆》，可能拍不好，因为他没有在那种地方生活，不知道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怎么样。像那个鱼蛋婆，卖鱼蛋的。每个人的个性都不一样。
李导，您是作为一个香港人，经历了香港从70年代到改革开放一直到现在所有的警察行业的变革，现在香港回归之后，您感觉您还会再以中国驻港部队的警察原形拍一个电影吗？作为香港人，香港以前的警察和现在驻港部队的警察，您最大的看法、他们的区别是什么？
李修贤：我拍国内这些警察？在香港驻港部队不能出来的，不可能在香港到处逛、看，所以我们对他很陌生，想看到一个都很难，所以我们觉得很神秘的，他们把自己关闭在军营里面，没有说出去逛逛啊，我们不知道。
现在香港的警察，真的是变了，97以后，回归以后，他们的上司退了，我说以前小学六年级可以干警察的那些人都走掉了，现在进去的大学生才做一个小警员，做一个警员有一万九千多、两万块，他找不到另外一份工比这个薪水高的，不如做一个小警察。这种学生出来的，他有没有生活经验？没有。可能什么叫毒品，他没看过。什么叫大麻，拿着那个也不知道那是大麻。就是没有人生经验。现在的警察也不敢扛。
之后别的一些导演，他们拍的警匪片，您觉得拍的好的有哪些呢？
李修贤：有，另外一种想法，像《寒战》，我不拍小市民的，我要拍内幕，内幕你说什么都可以，你说出来有没有人相信，那个画面拍得震撼、好看。
像成龙的《警察故事》，动作够了，好看，OK，一部娱乐的电影。我是拍写实片的，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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