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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邻居陈忠实先生

2017-09-05 蟠桃叔 每日豆瓣
“我对文学有颗虔诚的心。”



本文由豆瓣用户@蟠桃叔 授权发布




我父亲年轻时在陕西师范大学当工农兵大学生,读的是中文系。陈忠实先生曾去给他们做过报告,第一句就是:我对文学有颗虔诚的心。


父亲告诉我这个的时候,全国识字的人都在看《白鹿原》。当时我还是个中学生,是偷着看的。


《白鹿原》我前前后后读过十多遍。该书我至少买过四本,因为总有人借去不还——请借书未还者看到这篇作文后与我联系。


到西安后,第一次见到陈忠实先生是在李君铁熊的婚礼上。当时,我是伴郎,陈忠实先生是证婚人。


婚礼主持人是陈爱美,上世纪七八十年代陕西电视台当家花旦,三秦父老昔日的梦中情人——什么?你知道她。哦,你暴露你的年龄了。


李铁熊如今是《新京报》的资深美术编辑,是我的好友加同事,当时我们都在西安某家媒体供职——我一直没挪窝。


李铁熊是文学评论家李星的公子。李星和陈忠实先生相交多年。陈忠实先生写完《白鹿原》,心里很是没底。作为《白鹿原》最早的三个阅读者之一的李星,把陈忠实叫到家里,关紧门窗,哆嗦着对着陈忠实先生用陕西土话喊出了一句:哎呀!咋叫咱把事弄成了!


对此,陈忠实写文章回忆说,这一喊让他“心头发热到浑身发热”。


在婚礼现场,见到陈忠实先生的我也是“心头发热到浑身发热”。我感觉自己比即将洞房花烛的新郎还要激动。别人都在瞅新娘、观新郎,而我的注意力一直都被陈忠实先生所牵引着。


伴郎伴郎,半个新郎。可惜的是,作为伴郎,无法分身去和陈忠实先生说上一句半句的话。至于说什么,并不重要。


直到婚礼结束,陈忠实先生退场前和新人告别,才走到我身边顺便和我握了下手。


当时,我一激动,哑巴了,啥话都没说出来。


事后,我对李铁熊说:唉,你啥时候再结一次婚吧,让陈老师和我再握一下手。


李铁熊:哈哈哈,你个坏怂!


多年后。再见陈忠实先生就是在子午路一家回民馆子吃灌汤包子了。


走进大厅,看到了一个熟悉无比的身影。瘦瘦一个老汉侧脸对着我,和一个男子同桌而坐,已经吃完了,相对无言,默默抽烟。桌子上摆了几个空笼屉。


哦,陈忠实先生不是有两大爱好吗:看球赛、抽雪茄!


我马上不淡定了。要不要上去打个招呼呢?会不会太唐突了?


正犹豫呢,陈忠实先生和他的同伴起身离席了。我忍不住叫了一声:陈老师,你好啊!


陈忠实先生真是个忠厚长者,听到后,缓了下脚步,冲我笑着说了句:哦,你也来了——我先走了啊,你慢慢吃。


那语气,仿佛在村口遇到了一个本家的子侄。令我如浴春风。


我站在那里挥了挥手,就像电影里的外国人那样,有礼貌有风度。陈忠实先生笑着点点头,走了出去,背着一个包——里面装着的是书稿吗?


当时我在相亲。那个和我一起来吃灌汤包子的女孩是个教育局的公务员,白、胖、甜。


她问我:刚才那个老汉脸上褶子深很!他是你啥老师?


我一愣,然后告诉她:是我的语文老师,教我写作文的。


这次相亲当然没有成功了。后来听人说,相亲的时候不能吃灌汤包子,肯定会泡汤的。但是因为偶遇陈忠实先生,这次相亲反而成了我相亲史上最难忘的一次。


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坚持不懈,相亲就成功了。我结婚比李铁熊晚了十年。


我的爱人在西安石油大学工作。于是我婚后住进了西安石油大学的家属院,旧楼,爬着厚厚的爬山虎。


不曾想,竟然和陈忠实先生做了邻居。缘分啊。


是的,陈忠实先生是我的邻居。作为西安石油大学的特聘教授,在石油大学的北院,有他一套房子。


确切的说,那是书房。陈忠实先生白天都在这里写作和会客。《原下的日子》等很多注明“写于西安二府庄”的作品都是在这里完成的。西安石油大学的北院位置就在二府庄,(明代有两个官僚在此建庄,故称二府庄)。


作为邻居,在院子的林荫道,在教工食堂,在大门口的小超市,经常会遇见陈忠实先生。


如果,在食堂遇到他,他总是打上一份菜,加两个馒头。是的,就是这个伙食标准。


吃饭的时候,他慢慢地咀嚼着——在思考?是不是牙齿不好了?


几乎每个西石大的教工家庭都会有一本《白鹿原》。我家就有一本,有陈忠实先生的签名。


院子里的人都知道这个外貌普通的老人是大作家。每个人都在想:嗯,这就是我们院子的陈忠实先生,我们的邻居。


大家都很有默契,没有人去贸然上前打扰他。或有注目礼,含着笑意。偶尔,陈忠实先生院子遇到谁家孩子了,逗一逗。带着孩子的大人才会对孩子说:宝宝,快叫爷爷好。


我也不例外,我也守着这默契。但是,看到他,我会不自觉地变得有礼貌有风度。比如,正歪着脖子咧着嘴看树上鸟打架的我会马上做道貌岸然状,尽管他未必会看到我。


所以,我们的邻居陈忠实先生可以坐在喧杂的教工食堂静静地、慢慢地吃着那一份菜和两个馒头。


有时候,好久见不到他,我就在想:陈忠实先生去参加什么会议去了还是生病住院了?


二零一六年四月二十九日传来噩耗:陈忠实先生逝世,享年七十二岁。


这是真的。西安石油大学北院出现了花圈和鲜花。


不管是北院还是南院,大家的心里都难过。是的,陈忠实先生就是西石大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校歌是陈忠实先生作词的,校史馆、二号教学楼广场等多处都有陈忠实老师题词。最关键的是,他就住在这里,楼上楼下,前院后院,他是我们的邻居。


因此上,西安石油大学纪念陈忠实先生的文章题为《缘不知何起,一往而情深》。这话真好。陈忠实先生对西石大如此,西石大对陈忠实先生亦如此。


陈忠实先生走时才七十三岁。金庸先生都九十三了,依旧精精神神的。真希望这些用文字感动过我们影响过我们的老人能健康长寿,最起码活过一百岁。


痛惜的是:陈忠实先生这些年抽雪茄抽得太厉害了,损害了健康;给那么多无聊文人的狗屁文章写序言,耗费了心力。


很后悔,在院子好几次遇到陈忠实先生,都没有规劝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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