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那个跳楼的中专生“娇气”了

6月初，正是广东疫情的高峰期。

旁人避之不及，湖北十堰的90多名中专生却被一辆大巴拉去了深圳，到一个工厂实习。

6月25日上午10点28分，学生孙铭（化名）从6楼宿舍的阳台一跃而下。

这个刚过了17岁生日的少年，就这样决绝地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距他进厂刚满两周。

刚曝出新闻时，有人认为这是一次偶然事件。

是因为学生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不强，不适应工厂的环境和节奏，缺乏吃苦耐劳的精神导致的悲剧，学校应该多关注学生的心理健康。

真是如此吗？

后续出现的所有线索都指向了另一个质疑：这次实习有问题。

首先是学校安排实习的强制性。

我们理解中的实习都是你情我愿，就算是学校安排的，也有一定的自由选择权。

但这个汉江科技学校不，突然取消期末考试，以“教学大纲”的名义，要求所有学生必须参加，除非身体有缺陷，不去拿不到毕业证。

之后发到群里的通报似乎也在恐吓着大家，不好好实习就会被开除学籍。

好吧，既然没有疫情威胁，那去学学实践操作也不是不行。

可到了才发现，货不对板的东西太多了。

他们学的是计算机专业，实习内容却像在流水线“打杂”。

孙铭前后换了三次岗，第三次是搬运货箱，每个箱子大约十公斤重。其他同学也基本没有固定的岗位，干的活儿“跟计算机没啥关联”。

不仅如此，还得加班、上夜班。

孙铭的打卡记录显示，从6月13日到24日，他的工作时间是晚上7点到早上7点，除去1小时吃饭时间，每天的工作时长都在11个小时左右。

一起的同学回忆上夜班的状态，“前半夜勉强能撑住，后半夜几乎眯着眼睛干活”。

显然，班主任先前没有说过这个违法的工作强度。

他承诺的4000+工资也是假的。

进厂第一天，学生们就从驻厂老师口中得知，他们每个小时的工资只有14元。

同期在厂的正式员工时薪为27元，有老员工悄悄告诉他们，“学校应该黑你们不少”。

本该标明工作时长和报酬的劳务合同更是疑点重重。

用人单位不是孙铭所在的华高王氏科技有限公司，而是一家劳务派遣公司。

合同主体没有校方、厂方，只有中介公司，这明显有违教育部、人社部等五部委联合印发的《职业学校学生实习管理规定》：

第12条，学生参加跟岗实习、顶岗实习前，职业学校、实习单位、学生三方应签订实习协议；

第15条，学校不得通过中介机构或有偿代理组织安排学生实习。

还有第16条，不得安排学生加班和夜班。

翻开合同一看，这还是一份为时3年的用工合同，试用期才是学校规定的3个月实习期。

此外，《规定》中涉及的安全防护知识培训、强制保险制度等，校方、厂方均未有效执行。

这并不是针对学生的实习合同，有学生表示，学校是在变相完成未来的就业指标。

多干活少拿钱对年轻人来说不算啥，压垮孙铭的最后一根稻草，应该是各方的态度。

每天11个小时的工作时长，不允许请假、不允许旷工，哪怕是夜班也不能打瞌睡，拉长（工长）会监工，用Excel表统计报告给学校。

在事发前，孙铭已被记录3次“旷工”。

根据他的聊天记录和同学回忆，要么是他口头请过假、要么是他托人帮带话，之后都被拉长胡某军否认，并通知了老师。

昼夜颠倒的高强度夜班，因为白天补觉错过饭点而加重的胃病，导致他身体状况出现问题，但拉长没有同意他调白班的请求。

6月23日晚上，孙铭在搬箱子时撞破了头部，双眼近视400到500多度的他眼镜架也撞断了。

拉长用胶带简单处理后，让他继续上班。

6月24日上夜班前，也就是事发前一晚，他去车间请假，想休息一晚第二天去修眼镜。

经过拉长口头同意后，他把请假条放到拉长办公桌上，回宿舍睡觉了。

没想到第二天早上8点，驻厂老师和中介人员来寝室叫醒了他，质问他昨晚为什么旷工。

根据学校和企业的规定，旷工4次会被开除学籍。

孙铭解释自己已经请过假了，并去老师宿舍写下了“情况说明”。

从聊天记录看，当时的孙铭情绪还好，可以正常交流，还吐槽“拉长故意搞我”。

但回到宿舍不久，他又接到了班主任的电话质问。

随后，班主任在群里连续发布了两条关于他旷工4次的通报，并称“如有下次坚决开除”。

孙铭的父亲也收到了班主任发来的微信，出于担心，他拨通了儿子的电话。

“电话里就听着他的声音有些疲惫，问他怎么回事，他说上班时间长，夜班受不了，头晕头疼。”父亲怀疑他受了欺负，他却只说自己头晕，最终挂断了电话。

实习期间，孙铭曾告诉父亲，工作是在车间搬箱子，夜里上班，很累，“双手十指都磨出了泡”。

但一直以来，包括在最后那通电话中，父亲都在鼓励他再坚持一下。

因为知道儿子想当兵，他告诉孙铭，拿到毕业证才能应征入伍。

可惜孙铭再也拿不到那张毕业证了。难以想象，他父亲有多后悔自己的鼓励。

事实上，这并不是职校强制实习导致的唯一悲剧。

单是汉江科技学校这一所学校，就有类似的前科——

2019年3月通过人力资源公司，将汽修班的一批学生送往东莞的一家电子厂实习，“从事体力劳动，每天工作长达12-13小时”，一名学生意外坠楼死亡。

再看其他职校的实习，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同样的“不去不发毕业证”，“岗位与专业不对口”。

同样的“工资比正常工人低一两千”。

为什么会低？因为学校要赚“人头费”。

年复一年，类似的新闻屡见不鲜，职校违规实习背后的利益链可以说是被披露得赤裸裸。

但时至今日，学生的权益依旧没能得到保障。

大家也知道，国内现在的中考跟以往不一样了，初中分流，升高中和职中的比例已经接近1:1，一半继续读书高考，一半进入中专或者直接踏入社会。

我们必须承认，有的学生可能就是不擅长念书，但不代表他们其他方面也不好，不能成为专业的技术人才，那么职校确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可如果职校再不改革，不越来越正式化、规范化，哪个家长还敢放心把孩子交出去？不还得千军万马挤独木桥吗？

新闻来源

《17岁少年工厂实习坠亡：生前遭遇“旷工开除”警告 | 深度报道》北青深一度

《教育部调查“十堰17岁中专生实习自杀”，副校长“愿以死谢罪”》凤凰weekl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