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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度关注】萧沉:摄影便条十则

2017-08-21 萧沉 津门网

        日前推送 陈小波-给'摄影师'的七个忠告后,有网友评论“不会摄影的摄影人...中国特色”,委实不甘,正在写从西方到东方著名的编辑,策展人,评论家的历史作用,其中不乏捧红森山大道、深濑昌久的背后资深编辑,整理资料过程中发现了萧沉写于2006-2007的摄影随笔《摄影便条》,确实值得回味,略去言辞激烈抨击历史和历史人物的部分,只剩摄影良苦之心,与大家分享一二。

(安达)

时 间

        这世界本不存在时间.....人造的时间只适合于人类自己使用,和世界无关。而摄影家对时间显然更感兴趣,拍摄技术上在乎曝光速度,主题内容上在乎事件或景象等等所发生的历史性时间背景;就个人而言,也正所谓“视觉日记”。100年前拍摄的一张照片当然与现在拍摄的一张照片不可“同日而语”.....但我欣赏的却是另一种对时间的认识,英国摄影家 Brian Griffin 在37岁时所强调的:“事实上这张照片花了我37年加1/60秒的时间”……这话说的太牛了,若换成我,活到73岁恐也说不出来。一张照片是可以读出作者年龄的,何以见得?人生的阅历及他所经历的历史时代使然!

格拉迪斯· 纽维.2010.by Brian Griffin

        英国摄影师Brian Griffin重新审视那个伴随着作者度过二十一年人生的小镇里的人和事,并在自己的作品《黑色王国》得以重现。该系列作品2012年阿尔勒摄影展

妻子Brynja Sverrisdottir 2010 by Brian Griffin

民 俗

        民俗指的并不是“民族风俗”,而是“民间风俗”。民间很好懂,而“风俗”该怎样理解呢?汉代的应劭在《风俗通义》自序里说“百里不同风,千里不同俗”,指的是因地理距离所造成的不同天文气候与民生习俗......今天摄影界流行的“采风”一词便源于此......拿艺术界来说,若画家都像方力钧一样剔光头,摄影家都像莫毅一样留胡子,当然也“不俗”,毕竟绝大多数百姓的发型面目都很平常……所以,“俗”也还有千人一面的意思在里面......“民”永远是“俗”的,不仅在于数量广大,也在于“众心安定”,所以这个“民”指的不是少数民族,而是广泛的平头百姓。我们“民俗摄影家”的眼睛若只是盯着少数民族去拍,可就跑偏了。对“民俗”理解与认识的这个弯子一定要扭过来,中国摄影才会产生真正的“民俗”!

《我居住地的风景》之by 莫毅

于2006年平遥大展

莫毅老师因该系列“民俗”作品于2008年获得平遥优秀摄影师大奖

《我居住地的风景》之 空调防护罩 by 莫毅

于2006年平遥大展

布 列 松

        在中国摄影界,布列松这个人显然是被过度谈论了。而一个人一旦被众人过度谈论,则意味着失真,也会被“神化”。布列远没那样神秘与不可逾越,因为摄影所体现出的可能性太广大了:就题材而言,他布列松一人也不可能全都拍尽;就技艺来说,今天他布列松没见过的招术还多着呢,倘若就形而上的境界,就更不好说了。布列松对于摄影的认识与言论,段位稍高些的人,大都能看出基本属于“正确的废话”。当然,真理从某种程度上说,就是正确的废话。不过,在今天中国摄影家堆儿里,能说出“正确的废话”的人,其实也没几个,大都是小迷糊或老迷煳,有的甚至拍了大半辈子,都没闹明白什么是真正的摄影,还都停留在将摄影看成美术的初级阶段上(比如陈复礼等等)。

朝晖颂 1962 by 陈复礼

        数十年来,几乎没人敢批布列松;当然,我也并非为了批他而批他,只想说,布列松在对摄影的认识与理解上也有其局限性,他的“决定性瞬间”便是很好的例子。对某一情景或事件的全过程而言,每一个时间段或环节的内容都有其连续性与逻辑性,严格地讲,你根本就不能用“决定性瞬间”去认识与理解问题,而每一瞬间都会直接影响其他瞬间的发生、发展与衍变。换言之,布列松所截取的那个他认为是最重要或最具代表性的“决定性瞬间”是极其主观的,尽管他也辨解过自己是如何如何地保持客观。但在摄影面前,任何人都无权标榜客观。

苍松 1978 by 陈复礼

再见 黄金分割

        清代书法家傅山在论述一幅书法作品时曾说:“宁拙毋巧/宁直率毋安排”,这个观点用在评判照片的优劣上当然很合适。许多摄影家很迷信构图上的所谓“黄金分割”,说穿了,那其实是源于美术上的黄金分割,并不适宜摄影。照片所呈现出的东西远比美术要丰富得多,而能够令人反复回味的东西,也恰是美术所不能完成的各个微小的无法省略的细节,你每看一次,甚至都会有新发现与新感受。

闻花男 by 严明

        摄影在构图上压根儿就不存在“黄金分割”法,那是美术达文西时代的产物,是捆住你手脚的审美趣味。难怪那些一贯追求“唯美”的摄影家们皆奉“黄金分割”法为圭臬,其问题的根源就在于他们把摄影当成美术去看待了。所以这样的摄影家一定很在乎对画面构图的“安排”,哪怕不惜对照片进行后期的剪裁与修饰。布列松早就意识到:对一幅照片进行剪裁/无疑等于将正确的比例关系(此处疑似缺字)

双鹤人 by 严明

发 现

        “发现是摄影的灵魂”----这是我的看法。其实“发现”适于所有领域.....比如牛顿在苹果树下发现万有引力;阿基米得在洗澡时发现浮力……布拉塞发现摄影从来就不是什么艺术;鲍德里亚发现摄影始终属于并不能以美来言说的另外的维度;萨考夫斯基发现物体和图像并不是一回事……只有发现,才有贡献。

《我与我》by 江演媚、陈文俊

        摄影是观看的发现,优秀者总能在别人的熟视无睹中发现新角度、新内容、新视界。如果没有发现,那就是重复甚或抄袭。可即使面对抄袭,作家张爱玲也有新发现,她为此下了个定义说----“抄袭是最隆重的赞美!”听听,这话说得真牛×!张爱龄说过许多这样牛×的话,所以她是大作家。而大摄影家亦如是,索德克发现了隐藏在捷克地下室里的呐喊;德巴东发现了意大利精神病人内心的焦虑;而辛蒂·雪曼正因对做一名摄影家丝毫没兴趣,所以才发现了自己……具有独立精神的摄影家从不吃别人的剩饭、背诵别人的咳嗽。

《我与我》by 江演媚、陈文俊

        中国无论现代还是当代,具有发现能力的摄影家我以为根本没几个,即使是郎静山、陈复礼之流也仅是摹仿。再不就是拍伟人或名流的那几位所谓摄影界的“前辈”,正因拍的是大人物,自己顺便也就沾了光。还有一些则是国家的需要,所以一定要捧红。能够进入中国摄影史的人,我看未必就是一流摄影家。

《我与我》by 江演媚、陈文俊

跑偏的纪实40 33233 40 13550 0 0 6867 0 0:00:04 0:00:01 0:00:03 6867an>

        在摄影界,大家几乎都明白“老少边穷”指的就是“革命老区/少数民族地区/边远地区/穷困地区”之类。以往乃至今天的数十年间,我们的纪实摄影家十有八九都喜欢拍这些地区的人与生活,且投入极大的热情,各种纪实摄影的展览,百分之七八十的片子也皆是此类,很让人误以为“老少边穷”才是当下中国社会的主流生活场。

《俺爹俺娘》by 焦波

        吾国虽是个“十亿人口八亿农民”的农业大国,但今天的主流生活场早已不在“老少边穷”地区,这是不争的事实。倘若我们的纪实摄影家一如既往地还把镜头对准这些地方与这些贫下中农、少数民族等等,我以为至少对当下中国现实生活的反映是缺乏普遍性与代表性的,当然也就难免片面。再说了,纪实摄影家们难道打心眼里真就认为那些“老少边穷”的农民面孔与生活很深刻吗?很有内涵吗?很有品位与文化吗?很值得推崇与表现吗?很好看很上镜吗?我谢谢你们了----纪实摄影家们!

《俺爹俺娘》by 焦波

        我这样说并不是否定反映“老少边穷”的纪实照片有什么不对之处,但大家都去拍,就过分了。再则,许多城市摄影家毕竟不像压根儿就在农村长大的那个农民摄影家焦波,他可以拍“俺爹俺娘”之类的主题,但你就不行。因为你根本就没有切腹之痛的农村生活,你拍农民、穷人、少数民族等等,全都是表皮浮着的东西!如今,即使你遇见关注城市生活场景的纪实摄影家,也都差不多跑偏了,因为他们又都一窝蜂地去拍“民工”,算是跟农民膘上了……

《俺爹俺娘》by 焦波

语 言

        语言这东西极有意思,同样一句话,换个方式说,意味就大变。

        摄影也有语言,这当然要看摄影家的出发点是什么,想表达的又是什么。拿一朵花来说吧,郎静山、陈复礼等人追求的是中国花鸟画的意境与效果,所以使用的语言就像中国传统的花鸟画语言。而旅德女摄影家王小慧就不同了,她要通过“特写”的花来表现一个中年女人对性器官的重新认识与赞美,甚至也表达了对性生活本能的美好而又大胆的渴望……如当年女诗人伊蕾大胆发出“你不来与我同居”的呼喊,这样一种出发点所拍出的花,自是另一番面目。

by 王小慧

        当然,通常我们所理解的摄影语言多为技术上的、构图上的、形式上的等等,你也不能说错,只是觉得倘若过多考虑这些,“做”的姿态与痕迹就出来了,让人感到那主题与表现总是两拿着,思想与语言也不融洽。古人不是说过吗----“云为山态度/水借月精神”,好的思想与语言,从来就谁也离不开谁,二者穿一条裤子都嫌肥。

by 王小慧

拿什么说话

        一直以来,许多身体力行的摄影人一遇见批评家的批评,不论有无可鉴之处,但凡逆耳,便搬出“拿作品说话”这一句来做挡箭牌,那意思再明确不过,无非觉得批评家只会摇笔杆、嚼舌头,没资格对“流血流汗”的实践者说三道四。摄影人这样的理由原本不值一驳,如同一个厨师要求某人必须也会炒俩菜才有资格做美食家一样,很是无理取闹。且讲这话的人你不必去看他的作品,就已显出其“智识”的无力与苍白。

何博《从此没人和你说话》1999.4.20 科伦拜恩校园枪击事件

        所以,摄影人要求批评家“拿作品说话”简直就是句浑话,没教养。倘若这样的人至今还没闹明白拿什么说话的话,我告诉你:“拿脑袋说话”!没脑子的摄影人其实也很像没脑子的足球

何博《从此没人和你说话》2004.9.1 别斯兰人质事件

马格南

        当一本跨度七十余年的《玛格南》精选集在中国出版时,该社现任轮值主席托马斯-赫普克尔开篇便申明了“新闻”与“艺术”两大摄影观念的矛盾与分歧在玛格南摄影师中已获得很好融合。其实,融合这二者也没什么神秘或奥妙,只不过中国摄影人一向胆儿小,不敢想,也不敢大声讲。新闻摄影(当也包含部分纪实)与艺术摄影的有机融合,早在玛格南创始人之一的布列松那里就已实现了。后来的马克·吕布、尤金·史密斯、寇德卡、马丁·帕尔、阿巴斯、勒内·布里等人也都是各怀绝技者。

80后马格南摄影师 Richard Mosse 作品

        新闻是什么?就是有价值的突发性事件(包括部分具有文件性与史料性的纪实);而艺术呢?当然更多体现于美术式的构图以及提取被摄场景或对象时的表现力。同一主题的片子,玛格南当然要选构图与表现力最好的那张。即使是偏重于艺术摄影的片子,玛格南也并未拒绝。

80后马格南摄影师 Richard Mosse 作品

彩色与黑白

        影从遥远的黑白,一直走到以彩色为主流的今天,这不仅是科技的巨大进步,也是人们要求尽量接近与还原视觉“真相”的心路历程。是啊,人间万物原本就是彩色的,我们也没什么理由拒绝彩色。但黑白为什么还能得以存在呢?甚至有许多新老摄影人乃至读者依旧无比痴迷于黑白,这当然值得我们玩味与思考。

千禧夜的两个富人. 北京 by 刘铮

        其实,任何一种事物,皆类似于一片树叶的两面,优点即缺点,缺点亦优点。一切都是相对的,一切都是一种感觉在起作用。比如某人的追悼会,灵堂上逝者的遗像如果是黑白的,显然比彩色令人倍感肃穆;但若是一张彩色遗像呢,却也能起到逝者好像依然活在我们中间的“温暖”作用。所以,黑白也好,彩色也罢,都是为满足人的某种感觉而选择的;换言之,就看你想达到什么目的了。如果你是肃穆的心态,自然会选择黑白;倘若你不想过度悲伤,且想让逝者给你一种如生的感觉,那就选择彩色。

《国人》大蓬中的男扮女装表演.河南by 刘铮

        当然,尤其是对摄影人来说,选择彩色还是黑白,其所生发的动机远非如此简单,也远非是有关遗像这一种主题内容。比如“今昔对比”,黑白往往就适宜表现“过去时态”。再比如“非新闻/纪实/证据”之类主题内容的照片,你想表现孤独-静谧-严肃-单纯等形而上意义的内在心绪-状态-感受乃至艺术气质等方面,黑白在视觉上似乎也比较出效果。当然,还是那句话,一切都是相对的,辩证的,上述这些,你通过彩色其实也同样能够达成。

《Selfie》by 刘铮

        所以我要说,当你选择黑白时,一定要有相对充分的理由;且这个理由不能是简单视觉观看上的差别,也不是许多人误解的“黑白比彩色更具有遮羞功效”之类……黑白----你对黑白的选择,我以为最终它应回到内心,源于你内心的感受与需要,这个理由才是颠扑不破的。

《Selfie》by 刘铮

作者:萧沉 来源:萧沉博客

写作时间:2006年-2007年

        萧沉1962年出生,不幸被扔在天津。写点儿口水诗,鼓捣点儿操蛋影评,胡涂些无法书法,偶尔也瞎拍乱照。(自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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