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拉：秋刀鱼之味
今晚餐桌上有鱼。
虽说鱼与熊掌，不能兼得，对熊掌从来没有向往和憧憬，所以不会有期待。也许滋味是好的，但与我无关，上餐馆绝对不会点这道菜，自己大概也做不出来。五星大酒店的日本著名餐厅款待的生鱼片，也不肯下箸。同桌特别喜爱日本食物的朋友，纷纷游说怂恿，一再赞赏十分的美味。拒绝的姿态很温柔，和摆在瓷盘里的生鱼片一样好看，只是微笑，也不摇头，但坚决不入口。
爱吃鱼的人不吃日本生鱼，只能说是个人原因。对于日本料理的其他各类煮熟的鱼，并不排斥。返回故乡槟城，搬到海边来，发现这里日本餐厅特别多，后来才听说移居槟城的日本人，格外钟情这一区。日本料理在制作上，重视味觉，要求材料新鲜之外，还追求“色香味器”的和谐统一，在视觉上亦力求讲究，让食物的美味更上一层，再加上距离靠近，外食时贪方便，时常就地取“店”。
坐在日本餐厅，看着餐桌上的鱼，大多为鳗鱼、三文鱼（鲑鱼）、金枪鱼（鲔鱼）、鳕鱼等，日本料理喜欢将鱼先涂上调味料后烧烤，再蘸有甜味的日本酱油。也许是餐厅里的音乐和歌曲，亦可能是装潢和设计的风味，嘴里就算吃着别的鱼，心里却想起日本特有的秋刀鱼。
爱鱼又怕鱼刺的人，吃秋刀鱼时可放心。秋刀鱼不是大鱼，身形瘦长，不多刺，除了中间一条鱼骨，几乎完全可吃。但吃过的秋刀鱼作法只一种，盐烤后加日本酱油，再添几滴柠檬汁，这是首次叫秋刀鱼时的烹饪法，一吃之下，从此不更改。从一而终亦非坏事，虽然失去了其他选择，但既然吃到好吃的，就这样吃吧。当时并不知道这正是秋刀鱼的经典烹调法，很多人都喜欢这样吃秋刀鱼。郁达夫喜欢和推崇的日本作家佐藤春夫，是大正时期的抒情诗人，作品中有“浪漫的诗情和深沉的忧郁”，他曾接受朋友邀请到福建和台湾旅游，在泉州时听到福建市井故事《陈三五娘》，正为感情困惑而烦恼的他深有所感，回日本后创作小说《黄五娘》和《星》。一回在佐藤春夫诗里看到“秋刀鱼，秋刀鱼，吃着洒上青桔酸汁的秋刀鱼，是这个男人故乡的习俗。”能够吃到诗人的故乡美食，也是一种福气，这时，口里的秋刀鱼仿佛沾染一点诗情了。
和我一起午餐的，喜欢电影的年轻小友听到我叫盐烤秋刀鱼，她竟然看过年纪大的人才中意的日本影片《秋刀鱼之味》，还告诉我导演小津安二郎写的日记：“秋刀鱼是忠实的报秋鱼，一烤秋刀鱼，但像风吹透心中隙缝，凉飕飕的感伤随即涌上来。”秋刀鱼在小津安二郎心中是感伤的鱼吧。他在这部影片中，表达了即将年老的父亲和为了照顾鳏居的父亲及小弟而没有出嫁的女儿，都有各自的哀伤。瘦长的秋刀鱼体长可达35厘米，像长得修长的导演，其实我并不晓得小津安二郎是瘦的或肥的，但我喜欢瘦人，因此我喜欢的人，就想象他是瘦的，让我更加死心塌地一往情深不离不弃。秋刀鱼的背及侧上方是暗灰青色，腹侧面为银白色，体侧中间有一银蓝色的纵带，看着就很漂亮，增加了它的可口程度。因为它是秋天盛产的鱼，秋季也是它最肥美的时候，刀则是来自鱼的形状，秋刀鱼的名字和它外形及色泽一样动人，真有意思。
新识日本朋友，提起秋刀鱼，他像听到他的老朋友一样快乐。他说不久前在日本盛传一篇网络文章，虽然不比《秋刀鱼之味》流传得长久和广泛，但却让人对秋刀鱼留下深刻的印象。在日本家喻户晓的秋刀鱼，价钱并不昂贵，是人人都吃得起的美味佳肴，这篇网络文章是这样写的：“日本一网友买煤炭自杀，又因为便宜把秋刀鱼也买了，瞬间又觉得生活美好了。”日本新朋友说，因为吃了好吃的秋刀鱼感觉人生还是有意义而不自杀的人贴了文章，就有另一人回应：“看到电视广告上的烤秋刀鱼感觉很好吃，就准备在院子里用煤炉自己做，于是去卖炉子和燃料的地方准备买煤炉和煤。店里的老爷爷很仔细地问我的职业和使用目的。坐在店里的坐席上，老爷爷老奶奶和我三个人喝着茶。听了老爷爷的人生和对世间的热情，不知不觉眼泪流了下来。最后他拍拍我的肩膀说：‘加油！’然后我感觉很安心地走了，最后煤炉和煤也没有买成。”
本来感伤的秋刀鱼，在这里变成充满生命劲道的鱼。很喜欢这样的故事，吃到好吃的秋刀鱼就不想去死了。可是，关于佐藤春夫的爱情故事的《秋刀鱼之歌》还有下半段“有一个男人在独自吃晚饭，眼泪滴在秋刀鱼上面。秋刀鱼，秋刀鱼，到底是苦还是咸？在秋刀鱼上撒落热泪，是哪一个地方的习惯？这样的问题是不是太过奇怪？”为爱情而流泪的男人，叫女人看了很感动，至于秋刀鱼的味道是苦还是咸？是哪个地方的习惯？有谁能够回答呢？
在热带没有季节，或说任何季节都不明显，什么时候的秋刀鱼都不会有特别的感觉，如果不是小津安二郎导演的影片，如果不是诗人和写手，把秋刀鱼的感伤和力量传达，那么吃秋刀鱼，也不过就是吃秋刀鱼。
人生总有消沉的时刻，下回，叫一尾秋刀鱼吧。
今晚的餐桌上就有鱼，一盘秋刀鱼。
对本文有话要说，请回到笔会微信封面页，直接回复。
微信版文汇笔会，六十多年历史的副刊，在新媒体上呈现。希望老一辈所说的“鱼水情，道义交”，在这个空间延续。珍惜每个生命认真的吐丝结茧，珍惜这心灵的息壤。
点击右上角按钮可以：1，“分享到朋友圈”；2，“查看官方账号”关注“文汇笔会”。
更多笔会内容请点下方“阅读原文”，或读纸质《文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