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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吗?老友。”

莫一奥 在这里 LCA 2021-10-09

2019098


真挚的友谊



1966 年,常玉在睡梦中死去,身边没有一位亲人。


30 年后,闻名世界的摄影大师罗伯特·弗兰克( Robert Frank )遍寻巴黎,几经周折才找到被安置在庞坦墓园里的常玉墓。这里常年无人打理,一片荒芜,水泥板上只有一串冷冰冰的字符—— TR 1296 1966,证明着一个生命的存在。


弗兰克为老友续交墓地费用后进行了细致修整,那些孤独的数字也就变成了正式墓碑上的中英文“常玉( San Yu )”。


曾经的常玉墓


两人相差 24 岁,算得上忘年交。


1947 年,23 岁的弗兰克还没有拍出改变现代摄影方向的《美国人》,他只是一个正在追逐梦想的年轻人。循着艺术之光,搭上瑞士开出的货船,他来到纽约,希望在新崛起的艺术圣地一展身手。


为著名的《芭莎》杂志拍摄照片,是弗兰克在美国的第一份正式工作,也是最后一份。这位瑞士小伙子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深沉性格,并且热爱思辨,对他来说,只重视视觉效果的杂志摄影太过表面,并不是他的志向,更不具备多少吸引力。


几个月后,他辞掉了这份“美差”。弗兰克如愿成为了一名自由摄影师,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除了拍摄一些解决生计的必需订单,他有了自由选择题材的可能。1948 年,他决定去欧洲,用镜头记录被战争撕碎的重建中的都市。


年轻时的罗伯特·弗兰克


筹备欧洲之行期间,朋友告诉弗兰克,有位从巴黎来的中国画家正在纽约寻找住所,双方可以交换工作室,以节约彼此的旅途开支。与画家商定完成后不久,弗兰克的工作计划产生变动,最终没能去成巴黎,而那位远道而来的中国画家却按照原计划搬进了他位于东 11 街 53 号的寓所。


这位画家,就是常玉。


他此行的目的有两个,一是希望获得美国艺术界认可,销售作品;一是推广自己的发明——乒乓网球运动。结果显而易见,所有愿望均未实现。


年轻时的常玉


到纽约的这一年,常玉 48 岁,依旧落魄,年轻的弗兰克也只是一位口袋寒酸的摄影师,他们最大的相同点是默默无闻。


实际上,常玉曾有绝好的机会名冠巴黎,但他却轻易地选择了错过:


1929 年,到巴黎的第 8 个年头,常玉结识了法国艺术圈最有权势的收藏家 H·P·侯谢,这位对毕加索、布朗库西和杜尚都有巨大帮助的艺术推广人十分欣赏极具东方气质的常玉,他曾在日记中写道:“常玉真是了不起,而且他如此年轻,才刚刚起步...”


遗憾的是,合作只维持了短短的 3 年,二人便匆匆断绝了来往。对于这一段往事,吴冠中有过一段文字记录:


二三十年代在巴黎引起美术界瞩目的东方画家似乎只有日本的藤田嗣治和中国的常玉。我在 40 年代在巴黎看藤田嗣治的画,觉得近乎制作性强的版画,缺乏意境,缺乏真情,不动人。是巴黎对东方的肤浅认识,还是画商利用对东方的猎奇而操作吹捧,结果画家扬名了,走红一时。常玉与藤田正相反,他敏感,极度任性,品味高雅。由于他的放任和不善利用时机,落得终生潦倒。


常玉作品


三十年代,与推广人闹翻,失去兄长的资助,生活变得越来越窘迫...这一切都没能改变常玉的桀骜性格。对此,弗兰克也曾亲眼见识:


在美国期间,一位画商带着常玉的作品找上门,希望他在这张画上再添加几笔。常玉当然不会顺应画商的要求:“我不会加任何一笔,你要我加,那我就把这张画买回来。


画商的意志也十分坚定,坚持要常玉加一笔。最后,常玉说:“我当初卖你 800 美金,我现在给你 800 美金,你把画还我。”话音未落,他转头对身边的弗兰克说:“你给他 800 美元,让他离开...”


等画商走出工作室,常玉没有犹豫,用颜料迅速将那幅画涂掉了。这件事让弗兰克印象深刻,就像作为艺术家的常玉从不与他谈论艺术,只与他讨论“乒乓网球运动”一样,难以忘怀。


常玉作品


弗兰克寡言少语,常玉“晴雨不定”,很难想象二人是如何度过室友生活的。不过,正是这一年半的相处,使他们成为了一生的挚友。


1950 年,常玉在纽约曼哈顿区举办了唯一一次个人展览,商业艺术大行其道的美国,难以接受这种逸笔草草、略显孤寂的画,他的作品无人问津,被他费力从巴黎带来的 29 幅油画也是毫无意外的一幅也没卖掉。


为了感谢弗兰克的照顾,常玉回巴黎前将它们全部留给了这位年轻的朋友。


常玉的马雕像 弗兰克摄于纽约 1949 年


4 年后,常玉参加巴黎独立沙龙,仍无所获,生活状况也没有起色。远方的好友弗兰克则刚刚申请到古根海姆的资助,驾着一辆破旧二手车遍游美国大地,对这个极速膨胀中的国家展开了“视觉研究”。


他以一个“异邦人”的清醒旁观,对美国都市文明做了深入观察。经过两年时间的拍摄,他从两万多张底片中选出 83 张照片结集为一本名为《美国人》的摄影集。


这部摄影作品一经问世,立刻引起轩然大波,同时收到了两种负面评价:技术至上论者认为他的照片在技术上尚未合格,许多照片焦点不实,构图不严谨;而一些保守派的人则认为他无视美国的“光明”,以一种充满恶意的眼光拍摄了美国。


然而,时间证明,弗兰克的《美国人》已经成为记录处于拜金热潮与冷战恐惧下的美国人的焦虑、不安、冷漠、疏离的最好图像。他的照片如先知的影像预言,道破了那个年代美国精神荒芜的真相。


弗兰克作品《美国人》


回到巴黎的常玉与弗兰克一直保持着书信往来,弗兰克也会偶然出访巴黎,敲响老友的工作室大门,而常玉总会惊诧的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1964 年,朋友为常玉举行了一次家庭式的展览,赵无极、朱德群和潘玉良等华人艺术家都参加了这个展览。


两年后的初夏,常玉绘制完最后一幅油画《孤独的象》,并与好友通了电话:


常玉:我开始画一张新画。

好友:是什么样的画?

常玉:不久将会看到。

好友:那要等到几时?

常玉:过几天之后吧,我先画,然后简化它,再简化它…那是只小象在奔驰,那就是我。


8月22日清晨,煤气泄漏,常玉离世。


孤独的象


当弗兰克回想起那短暂的室友时光,他总是说常玉改变了自己很多,也影响了很多,包括老友对艺术的纯粹态度:常玉和我很像,他画的花不是世俗的美感,而是孤独的,悲伤的。我拍摄的花主题,也有相同的气质。


1997 年,距二人第一次相遇已经过去了半个世纪,弗兰克将常玉留给自己的作品在台湾拍卖,拍款全部捐给耶鲁大学,成立了“弗兰克基金会·常玉奖学金基金”,用于每年资助两名中国艺术青年在耶鲁大学艺术学院学习。


常玉与弗兰克的儿子 弗兰克摄于巴黎


常玉与弗兰克 1964 年


也是在这一年,他终于找到了只有数字的常玉墓,并留下一封简单而真挚的信:


Hello Sanyu
Old friend,

You have been gone a long way
and now you are back — your spirit 
your dreams and your paintings.
The pink nudes with their small feet
the lonely animals in grandiose empty landscapes
The flowers so elegant and cold

Today, would you be surprised?
Years ago, when I arrived from New York
Rang the bell at your studio in Paris
You open the door — you look at me
and everytime you say:
"Qu'est-ce que tu fais ici ?"


Robert Frank — Mabou, N.S. June 1997


你好吗?常玉老友

许久未见,你可回来了

带着你的精神梦想及画作

那些小脚的粉红裸女

荒漠中的孤单野兽

优美而冷傲的花卉

今天你会诧异吗?

当年我自纽约抵达你巴黎的寓所按铃时

你开门的第一句话总是:

你来这里做什么?


罗伯特·弗兰克

1997 年 6 月 19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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