辋川
2019130
净
今天要聊的人和事，从一幅画说起：
《辋川图卷》局部 佚名 宋 国家博物馆藏
辋川，是唐代大诗人王维的居所，史料记载，他曾多次画过这里，名为《辋川图》。
遗憾的是，由于年代久远，这些作品没有保存下来，现有的辋川图画，多为后人摹写而成。日本圣福寺藏有一幅《辋川图》，青绿山水画风，符合唐代风格，但是否为王维真迹，争议较大。
辋川图 王维（传） 日本圣福寺藏
辋川，代表着什么？
从重新认识王维开始。
701 年，两位大诗人出生，一是李白，一是王维。他们的生命线与盛唐时间几乎吻合，但繁华之下，同处一朝，二人的命运并不相同。
王维家族显赫，母亲来自博陵崔氏，这个著名大族被称为“天下士族之冠”；父亲是当时五大望族之一的太原王氏，从汉代起世代为官，繁盛了几百年。
整个唐代，佛教盛行。母亲笃信佛法，所以将印度高僧“维摩诘”的名字拆开，为王维起名——“维”是为王维的名，“摩诘”是其字。“维摩诘”的名字翻译过来是没有污垢，即“净”，从王维一生的追求和向往来看，始终没有离开这个字。
《辋川图卷》局部
9 岁那年，父亲去世，一切安稳与美好烟消云散。
家庭遭遇变故，母亲无力支撑这个庞大的家庭，于是遣散了家奴，变卖了家产，带着王维和他的 4 个弟弟 1 个妹妹，回到娘家蒲州（今山西运城永济市）。
拜佛念经之余，母亲每天刺绣售卖获取微薄收入以支撑家庭，从小随母亲画画的王维，则在家门外摆摊卖画。
716 年，15 岁的王维去京城应试，写下了“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的诗句，崭露头角。两年后的重阳节，他看到别家人都在登高望远，而自己却孤身一人，提笔写下了流传千年的名句——“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
游历几年之后，王维来到长安，以一支自己创作的琵琶曲《郁轮袍》打动了岐王李范和玉真公主，得到他们的举荐，他是 721 年长安城里才华横溢的状元。
岐王宅里，他与高适、崔颢、裴迪和李龟年这些当时最出色的名流，唱着他的“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谈笑吟咏。
著色山水 王维（传） 私人收藏
王维修养极好，他不仅写得一手好诗，弹得一手好琵琶，还画得一手好画，那时长安城里的显贵们都以能请到王维来家里做客为荣。
但好景不长，王维接受了人生的第二次转变。
他在彩排《五方狮子舞》的时候，私自看戏人舞黄狮子。“黄”与“皇”谐音，意味着至尊，黄狮子只有是皇帝到场的情况下才可以舞动。如此，初涉官场的王维被贬为济州司仓参军，从长安到济州（今山东济宁），从众人追捧到粮库管理员，一落千丈。
然而，王维并不知道，自己被贬官的背后是皇帝对岐王的猜疑、对王维和岐王走的过近的防备、宁王心里对他的记恨和同僚对他的嫉妒后的落井下石…
《著色山水》局部
725 年，唐玄宗对泰山封禅，大赦天下。作为贬官，王维等来了机会，他立刻请辞，回家和妻子团聚。
而立之年，王维将要做父亲，怎奈妻子难产，妻儿全部丧命。中年丧妻，老而无子，此后三十年，他独居终身不娶。
这些变故改变了王维诗歌创作的风格，他独自游历江南，途中写下了著名的《鸟鸣涧》和《山居秋暝》。
鸟鸣涧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
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
山居秋暝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
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也是从此时开始，王维的诗歌里，“空”字出现的频率越来越多。
雪溪图 王维（传）
736 年，张九龄出任宰相，35 岁的王维给他写了一封信，表达自己愿为国家效力的愿望。被任用后，他从一个八品小官，做到正五品官员，在张九龄府上，他认识了孟浩然，也就是后人简称的“王孟”，把陶渊明开创的田园诗派发展到了顶峰，从此无人超越。
这期间，王维在辋川山谷买了一所别业，它原是诗人宋之问所有，那里有山有湖，有林有谷。这个辋川，便是前文提到的地方，也将是王维留在画中的住所。
这样的生活，没有持续太久，他的生命轨迹再一次出现转折。
由于张九龄看出安禄山有篡权野心，但唐玄宗却认定张九龄陷害忠良，容不下骁勇善战的安禄山，因此被贬官。张九龄的离去，使王维对官场失望，他不顾形势凶险，给被贬到荆州的张九龄写下了“举世无相识，终身思旧恩”的文字。
也正是因此事，王维被派出使凉州（今甘肃省武威市），马车行驶至沙漠深处时，他写下了《使至塞上》：
使至塞上
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
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
在边塞，王维遇见了老友岑参、崔颢和高适。生活清苦却又恣意快活，他们一起打猎，一起骑马出行，饱览壮丽的边塞风光，此时王维也写下了很多经典诗句。他们一起为前往安西都护府任职的好友元二送行，写下了：
渭城曲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高士围棋图 王维（传）
740 年，40 岁的王维接连失去了三位朋友——崔希逸被副官陷害，抑郁而死；孟浩然因背疽复发而死；张九龄也在家乡韶关曲江与世长辞。
调回京城的王维对官场和政治完全失去信心，从此有事上朝，无事回家作画，钻研佛学，悉心经营他在终南山的辋川：
终南别业
中岁颇好道，晚家南山陲。
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
中年之后的王维越来越留恋于辋川，这里是他的心灵栖息地，也是他的世外桃源。母亲去世后，王维更是一心念佛，极少过问世事。世人都羡慕王维身居高位，风光无限，然而他们却不知，此刻的王维在意的只是追求内心的平静。
伏生校经 王维（传） 大阪市立美术馆藏
但这份平静，还是在王维 55 岁的时候被打破了。
756 年，他在安史之乱中被俘，安禄山强制任命其为伪官，待战乱平息，王维被捕入狱，理应作为叛军处斩，但因他被俘时曾作《凝碧池》抒发亡国之痛和思念朝廷之情，又因其弟刑部侍郎王缙平反有功，请求削籍为兄赎罪，王维才得以赦免，降为太子中允。
此时为官，对王维来说是一种煎熬，他不断上书要求辞官出家，但未果。后来他把自己悉心经营多年的心灵栖息地——辋川别业捐给了寺院，从此下朝之后，专心修佛。
《辋川图卷》局部 王原祁
辋川，是王维多次想要回归的纯净之地，随着时间的推移，它变成了一种象征，渐渐成为了历代文人心中的圣地。明代唐寅在苏州城北的桃花坞筑起桃花庵，蔑视权贵卖画为生，清人李渔在失落之时，回到家乡，筑起有廊有桥也有亭的伊山别业，都是在向王维学习。
公元 761 年，王维自感生命即将消逝，从容地写信与各位好友告别，之后平静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他终究没有停留在现实中的辋川，却又在“维摩诘”的追求中，走向了真正辋川。
ps：集合了宋元名家的“中国古代书画展”，正在国家博物馆展出。其中包括极少露面的《辋川图卷》（宋人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