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哉,悠哉,悠哉
2020127
还是悠哉
秋末泛舟,悠然湖上。
偶遇出游者卧于乌篷外,支起草席,瞌睡连连。岸边山色,高低起伏,平淡安逸,皆收于梦中。
不远处,又遇驾舟者漂游于湖面。船桨置于船尾,其坐于船首,袒胸露怀,散神望向远处,内心之意题于纸卷上,曰:
洞庭湖上晚风生,
风触湖心一叶横。
兰棹稳,草衣轻。
只钓鲈鱼不钓名。
继续游赏,见垂钓人专注于工事,心无旁骛。鱼筌放在身后,不知收成是否尽人意,但观其神态,似无关紧要:
无端垂钓空潭心,
鱼大船轻力不任。
忧倾恻,系浮沉。
事事从轻不要深。
好一个“事事从轻不要深”,闲适之余,已然悟道。
前行至小岛,渔夫已是悄然离船,留空舟一叶,停靠岸边。小屋建于杂草丛中,茅草作顶,开窗两面。忽闻屋内飘出饭香,才知闲游久矣:
舴艋舟人无姓名,
葫芦提酒乐平生。
香稻饭,滑莼羹。
掉月穿云任性情。
一路上,吴镇遇到了许多人——岸旁、苇间、石后、水中等处共十五艘小舟,除最后一舟无人外,其他十四艘小舟上均有一位渔父。他们或垂钓,或憩息,或吟啸,情态各异,悠哉悠哉:
渔父图 吴镇 上海博物馆藏
十四人,亦是吴镇自己。六十余岁,他用五纸拼接,画出了自己隐居山间的十四种悠然之态,谓之《渔父图》。
中国古代,渔父形象和渔隐的生活方式是隐逸文化的图腾符号,也是象征。自蒙古人南下,汉族文人仕进无门,社会地位骤降,多数名士选择了隐逸山野,于是,“渔隐”便频繁地出现在了纸绢上。
洞庭渔隐图 吴镇
与黄公望和王蒙偶尔出山做官,又被世道锤回山林的遭遇不一样,吴镇从未入仕,可能也从未想过入仕。他的父亲是宋朝抗金将军,入元之后,吴镇直接选择了布衣生活,因此没有受到过官场排挤,对隐居有着天然的向往。
不同的人生经历,晕染出了不同的画面形象。黄公望和王蒙笔下的渔父,总是带着落寞和伤感,吴镇的渔父虽也略有凄苦之意,但更多表现出的却是自在逍遥。读“兰棹( zhào )稳,草衣轻,只钓鲈鱼不钓名”、“香稻饭,滑莼( chún )羹。掉月穿云任性情”,就可以感受到那份乐观的生活情趣。
渔父图 吴镇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他画过的《渔父图》不少于二十幅,十几人的大场面仅有两幅,一在上海,一在美国,均为晚年之作。上面一幅《渔父图》为立轴,也是晚年作品。画里,吴镇将自己置于了大山大河的背景中,孤身一人。远处山峰峭拔而立,绵延起伏,中景坡石渐缓,相拥而卧,近景的江面上,渔父泛舟其上,随风飘荡,怡然自得。
显然,闲适的隐居,变成了超然的生活姿态。
把画面放大,将渔父推到特写位置,一个有意思的形象出现——无论是那支鱼竿,还是粗犷的胡须造型,都近似现代人。只是,这一艘木船和船头的那个壶酒,道出了年代。
渔父
整个元朝时期,隐士众多,他们避入山林,饮酒作诗,朋友之间相互走动,生活算不上乏味。
吴镇大不相同,他性格古怪,不愿与人相处,多独来独往,是真正意义上的隐士。对此,明代古籍有记载:盛懋( mào )与吴镇比门而居,平日里,求画着踏破了盛家大门,吴家却冷冷清清,无人光顾。“不然,你也画一些富丽的画?”吴妻略有抱怨。
“二十年后不复尔。”吴镇头未抬起,提笔蘸墨,继续着勾画着船尾的渔父。果不其然,后人推崇的“元四家”里,留下了岸边湖中飘然而至的吴镇,却不见盛懋。
溪流
虽是如此,吴镇仍算不上天纵奇才,他十八九岁开始学画,五十余岁才摸索出苍茫淋漓的个人风格。
那时的江南,动荡混乱,盗贼四起,离群索居的吴镇恰好找到了一条避世之道:闲时外出卖卜,回家研墨画画。算命自然不会使他大富大贵,稀少的购画者也不曾改变他的生活质量,即便如此,如遇富人赠礼求画,他也一定断然拒绝。
奇人吴镇,大致如此。
远山
1354 年,吴镇自感生命将逝,在后院自垒坟墓,自书墓碑,安然离去。他生于魏塘,隐于魏塘,也终于魏塘。
再次回看纸卷才领悟,那些渔父就像自画像,都是一个一个真实的吴镇,他们生活平淡,毫无拘束,畅游天地,他事事从轻未入深,他们悠哉,悠哉,悠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