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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大唐明月

2017-03-12 石凌 北大清华讲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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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石凌,原名张惠灵,喜阅读、好旅行。闲时煮字疗饥。著有长篇小说《支离歌》《蝶衣》等,在《北京文学》《西北军事文学》《边疆文学》《奔流》等报刊发表文学作品二百余篇,出版散文集《素蓝如瓦》《且行且吟》。


大唐明月


在灯火通明的夜路上行走,你有多长时间不曾沐浴过如水的月辉?星汉灿烂,明月如镜,这些最朴素最平常的自然美景却需要现代人穿越长长的历史隧道,透过古典文学去仰望。

 

如果把大唐比作月之盈缺走过的一个周期,那么,唐诗正是月之盈缺的轨迹。

(图片为著名科学家、《中国国家地理》杂志社李栓科提供)


月照一孤舟:初唐新月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初唐写月的诗中,张九龄的《望月怀远》最具代表性,真可谓神来之笔,意境开阔,情景交融。傍晚,潮起,海浪滔天,烟波四起,几排巨浪过后,一轮明月从海的深处冉冉升起,仿佛一只巨手托起一个新生的婴儿,那么娇嫩,那么干净!海是一位刚刚分娩过的母亲,月亮诞生了,母亲渐渐归于平和。月亮越升越高,海面越来越辽远。此时,站在海边眺望远方,怎能不感慨万端?那月华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影,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天涯共此时”,古代没有电话手机,唯一能传情的就是这一泻千里的月华。亲人、爱人、朋友、一切想念中的人此时都在月下怀人吧?这是一种多么美好的景致。

 

“松月生夜凉,风泉满清听。”松、月、风、泉构成了一处世外隐逸之居,月华、松影为静景;风声、泉鸣为动景。孟浩然夜宿山寺等待友人,月起风生,风生松动,夜凉如水,泉流叮咚,却听不见友人的脚步声。以动衬静,未着等字,却知等待已久;不提夜深,可感夜已深沉。鸟栖,虫息,耳边只剩下风声泉流,一丝惆怅油然而生。

 

“永怀愁不寐,松月夜窗虚。”“有我之境,以我观物,物皆著我之色彩。”孟浩然在《岁暮归南山》中所写之景显然不及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那般洒脱。两位诗人生活在不同时代,面对南山,自然有不同的感慨。陶渊明是真隐士,流露的是对自然真切的喜爱与赞美。孟浩然虽以俊逸潇洒的隐者自居,但他毕竟生活在政治氛围空前开明,人人都想施展抱负的唐朝,隐居并非他的本愿,所以,当志不为人所知,才不为世所用时便生无端愁绪。以“愁”眼看世界,月色暗淡,松影绰绰,恍如梦中,无法入眠。

 

 “潭烟飞溶溶,林月低向后。”去过西施故里,游过若耶溪,自然会记起唐代诗人綦母潜写过一首诗《春泛若耶溪》。吴越古地,山青水秀,若耶溪上,烟波荡漾。月夜,漫步若耶溪边,但见雾重露白,林海茫茫,荷枝摇曳,景随步移,忽隐忽现,若在眼前——时间走到这里,盛唐一轮满月冉冉升起来了。

(图片为著名科学家、《中国国家地理》杂志社李栓科提供)


一夜飞渡镜湖月:盛唐明月

盛唐写月,李太白当为第一。王国维言“太白纯以气象胜。”对李白的诗词是极精当的评语。盛唐气势宏大、豪迈壮阔的气象到了太白笔下才算真正挥洒了出来。“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有俯瞰天地,神驰霄汉之气势。一样的明月,不一样的情怀。普通人看月只是月,谪仙的思绪却随着明月飞越天山。一个大写的“我”屹立于天地之间,苍茫云海如在眼前。

 

月是太白灵感的源泉,“暮从碧山下,山月随人归”、“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邀月共饮,对月当歌,携月共舞,月已经幻化成一位弃尘绝俗的女子。比起尘世浮华,只有明月是诗人最忠贞的精神伴侣,无论贫富贵贱,始终不离不弃。而明月相伴,诗人的才情便如那月华,一发不可收拾。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仿佛信手拈来的《子夜吴歌》,却让人们浮想联翩,“长安一片月”,文字像月华一样自然,朴素,质实,可感,此时正是入梦佳期,然而,“万户捣衣声”却反映出更加宏阔的社会画面:征战不止,怨妇剧增。

 

“我欲因之梦吴越,一夜飞渡镜湖月。湖月照我影,送我至剡溪。”《梦游天姥吟留别》直抒胸臆,“入乎其内,故能写之。出乎其外,故能观之。”这出神入化之笔横亘千古,月华成为承载诗人思绪的飞船,渡诗人的思绪至理想的彼岸。

 

 “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意象万千,言近旨远,意境浑然,如此神奇的想象非谪仙而能为。“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更是妇孺皆知。月本自然现象,而思乃人心所感,为何二者能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呢?

 

才情与兴致俱高,自有境界,自有名句,古诗中如此钟情月者,没有人能超过李白。而赋予月之精气神者,也唯李白而已。

 

伟大的心灵需要伟大的心灵去理解。对李白才华贡献评价最准确的莫若杜甫,“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梦李白》一诗,杜甫对李白久积的思念被“落月满屋梁”洇湿,放大,想起李白半生遭遇,遂发出了“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的感慨,“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既有对诗人生存现状的概述,又对千百年后李杜文章必定有月华般恒久的魅力有所预料。“文章憎命达”,世可容偷鸡摸狗、欺世盗名之行径,却很难容得下一个才华横溢的性情中文人,古今中外皆如此。

 

杜甫诗以写实为主,但“星临万户动,月傍九霄多”却充满了浪漫主义色彩,诗人的思绪随着星月跃出尘世,神游于九霄云外。“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更是千古传唱,未写秋深,而露白知之;不着思念,而故乡月分外明,情思与意境浑然天成。“大家之作,其言情也必沁人心脾,其写景也必豁人耳目,其辞脱口而出,无矫揉妆束之态”,王国维的评价用于这两句诗是极精当的。

 

月是李白的红颜知己,月也是杜甫的精神伴侣。“几时杯重把,昨夜月同行。”月伴友行,友携月至,月色溶溶,友情如月似水。“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气势磅礴,意境开阔,这两句诗印证了康德的预言,感动我们心灵的一是头顶灿烂的星空,一是崇高的道德法则。月本是静的,而“涌”字使月华有了动感,恰如其分地写出了天上月华如流,地上大江湍流的情景。

 

“安史之乱”是大唐由盛而衰的一个分水岭,经历了十年颠沛流离,故国不在,家园荒芜,杜甫心中充满了无限悲凄,以景寓情,情悲而景哀,“永夜角声悲自语,中庭月色好谁看”,月色再好,亦无人看,何等凄凉。从此后,诗人的胸襟再也没有了李白式的开阔,而诗人笔下的月也仿佛转入下弦,其光华不再那么明亮,而平添了丝缕愁绪。

(图片为著名科学家、《中国国家地理》杂志社李栓科提供)


万里归心对月明:中唐半月

刘长卿的诗句“江上月明胡雁过,淮南木落楚山多。”月虽明,而胡雁过处却知秋已深沉。诗人漫步明月下,踩着楚山落叶,听着胡雁哀鸣,不会畅想云天有多苍茫,楚山有多壮丽。随着胡雁而去的将是整个夏天的明媚,伴着淮南木落的更是一个时代的转折,从此后,月将残,秋更深,敏于事而感于时的诗人敏感地意识到盛唐雄浑开阔的境界将不复存在。

 

张继的《枫桥夜泊》被喻为诗家之绝唱,其愁绪感染了一代又一代文人,“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对于古代的文人,明月一直是心头的一盏明灯,考试落第使诗人张继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夜泊枫桥,所见月落、所闻乌啼,所感霜满天,羁旅漂泊之愁,前途生计之愁一齐涌上心头,于是,整个夜晚,诗人望着岸边的江枫、渔火难以入眠。对于个人而言,考试落第是人生中一大失败,对于中华文化而言,《枫桥夜泊》无疑是一枝瑰丽的奇葩。大凡震撼人心的作品都出于作者或愤或激或愁或伤之际,苦难的际遇往往成就了文人,也只有发自肺腑的文章才能感人。

 

文学作品是最具有质感的历史,“安史之乱”投在诗人心头的阴影,即使过了千百年,依然深深感染着读者的心。卢纶的“三湘愁鬓逢秋色,万里归心对月明”,秋色、明月本是明朗壮丽的,但诗人以伤心看景,景也带上了伤感的色彩。“万里归心对月明”何尝不是寻常百姓的愿望,那深切的思乡之情已经不是“天涯共此时”般的期望,而是一种对故土,对亲人无限深沉的思念。

 

悲眼观景,其景也凄惨;痛心思事,其情也哀伤。李益的《夜上受降城闻笛》中“回乐烽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可谓悲情凄景之佳作,“沙似雪”“月如霜”衬出受降战士凄惨的处境,也反映出战争的残酷无情,昔日驰骋的沙场在受降战士眼里犹如落了一层雪,而本应明媚的月华也仿佛寒霜般凄冷。

 

韩愈的《山石》是一首写景佳作,其中“夜深静卧百虫绝,清月出岭光入扉”形象地写出了诗人静夜思时的感受。百虫绝鸣,耳根清净,满目月辉挤进门来,此时本是入梦佳期,诗人却辗转难眠,他在想什么呢?而《八月十五夜赠张功曹》中写月的诗句“纤云四卷天无河,清风吹空月舒波”,则有太白遗韵。叛乱平息,社会秩序基本恢复,人民开始安居乐业,文人的情怀也渐渐开阔,用平静之心看月夜,纤云四卷,清风吹月,沙平水息,面对如此美景怎能不对酒当歌?

 

白居易是写乐的高手,《琵琶行》则是一曲用文字谱写的曲子,曲中人物命运,当时诗人处境心情全含在曲中,“东船西舫悄无声,唯见江心秋月白”,琵琶女琴艺高超,众听者屏息静气,“江心秋月白”说明已到午夜,客人们还不肯离去,四周之寂静更衬出琴艺之高超。如果说前两句写月的诗反衬出琵琶女高超的技艺,那么“去来江口守空船,绕船明月江水寒”两句则反衬出琵琶女与诗人心中的悲泣,一方晚境凄惨,一方遭贬流放,即使面对明月,也无法排遣内心的愁绪。诗中有曲,曲中有景,景中有情,白居易真是大手笔。


烟笼寒水月笼沙:晚唐残月

读史不如读诗,史家叙述的是具体事件,而诗人关注的是人的心灵,世界投影在诗人心灵上的物像是最具质感的历史。晚唐写史诗者增多,与当时进步知识分子寻求社会出路有关,也与当时的文化氛围有关。大唐明月不在,社会黑暗面俱增,知识分子最先做出回应,希望通过反思与内省找到解决社会问题的钥匙。晚唐咏史诗代表首推杜牧,“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泊秦淮》的前两句写景,“烟笼寒水月笼沙”,所见凄迷,映衬出诗人当时的心情,迷茫而不知去路。后两句咏史,用反讽手法,把末世那种醉生梦死的世态表现得一览无余。“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又是另一种风情,既怀人也抒怀。明月依旧,而故人不在,知己难求,心志难酬,本应凄清的心境因为这明月而冲淡静笃,让人回味良久。

 

晚唐诗至李商隐,犹如回光返照,绯云满天,他留下的那些诗歌在美学领域独一无二。“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香。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读《锦瑟》如品香茗,满口余香。

 

明月,自唐以后,似乎不再多彩多姿,到了现代,赏月作诗,对于穿行在城市里的人而言,已经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情。而仰望星空,凝视内心,对现代人而言,也是一种非常鲜见的行为。城市璀璨的灯火遮蔽了千年亘古的月辉和星辰。如今,乡村的月亮也像一位被人遗弃的女子,兀自孤寂而落寞地守望着空旷辽远的山野。失去了月辉的抚慰,人的精神也渐渐荒芜,尽管步履匆匆,却常常茫然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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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作者提供

本版编辑:阿姬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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