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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怀念父亲

2017-04-26 聂崇峡 北大清华讲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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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聂崇峡,1982年2月毕业于西安交通大学信息工程系计算机软件专业。


怀念父亲


父亲离开我们已经很久了,但每当想起他,都会有怆然泪下的伤感。

 

父亲出生在重庆长寿县一个很穷很穷的小山村,家有兄弟姐妹六人,四男二女,他是老大。学历相当于小学四年级。有一次,我看到过他在重庆河运技术学校进修的数学作业,也是3、4分的居多。不过,他的中文还算比较好,据我访问过他的一些朋友的介绍,都称他能写能说。在文化程度相对较低的年代,他居然也算是佼佼者了。这固然有社会熏陶的原因,但他是不是还自学了一点,就不得而知了。辍学之后,他就去跟一位做生意的亲戚当帮手,鞍前马后。无论如何,也算是自食其力。个中细节与凄苦,不得而知。到16岁,经人介绍,他进了民生轮船公司当学徒。收归国有之后,改名为长江航运管理局重庆分局。他在“民万”、“民宪”等好几条船上工作过,后来调到“长江2014”轮,直到他离世。长江上船舶的命名方式,三位数字的表示几百匹马力、四位数字的表示几千匹马力,其中首位数字,表示马力的大小,后面的两位数,表示本系列的编号。2014表示两千匹马力的动力船舶中的一艘。但数字不一定是连续的,如重庆有几艘战争时期留下的登陆艇(据说是美国送给国民政府的),编号为“人民3号”、“人民28号”等。其中“人民28号”在1967年8月8号红港(文革时期的名字,现在的朝天门码头)大血案中,被“望江101”军舰击沉。


长江2014轮的固定航线是往返于重庆与宜昌,六天一个航次,我于是也通常要六天才能见到他一次。每次到港时间都不确定,或早或晚,如果到港时间适中,就是放学以后,但又不要太晚,我就会去预定停靠的码头等待,以便去船上玩,顺便去船上洗澡,这是船上的最大福利了。那时候,洗澡很不方便,能够提供一个星期洗一次澡的工厂,已经是很不错的了。几乎每一个航次,父亲都会买一些东西,鸡蛋、水果等。特别是万县的柿子,我很喜欢吃。所以,到船上去,也就顺便把父亲买的东西带回家,名曰“接船”。


我虽然是家中长子,但我出生,却是在父母结婚十多年以后了。所以,父亲对我很溺爱。他休假的时候,去访问朋友、同事等,总是带着我。小时候,我很机灵、调皮,他也因此很开心。在我两岁多的时候,父亲与舅舅,带着我在朝天门等1路电车,去哪里不知道。他们不知道在干什么,车来了,我就兀自上车了。我记得有人把我抱上车的。看见父亲没有来,我就开始大哭。后来,可能是司机把我交给了解放碑街道办事处,那个地方离解放碑车站仅数步之遥。我在那里仍然大哭不止,后来父亲来了,找到了我。他发现我不见了之后,就开始逐站寻找。这件事情被不断的重复,所以,我还依稀记得上车时,以及父亲找到我时的情节,这是我最早的记忆。

父亲喜欢结交,所以,公休假的时候,总是出访各类朋友,偶尔也有朋友来访,不过我见到的次数很少。那个时候,没有打麻将的风气,所以,会朋友也不过是聊聊天而已。有时在茶馆,有时在朋友家中。父亲喜欢下象棋,我认识一位他的棋友,住地离我家不远。有时候,他也会到我家来下棋。据一位与我父亲的这位棋友同厂的人说,父亲的这位棋友下棋水平很一般。所以,根据棋逢对手的原理推断,估计父亲的下棋水平也很一般。我还知道一位他的棋友,姓夏,在万县住家。父亲离去之后,就是这位姓夏的人,给了父亲以“非因公死亡”的定性。这个定性,导致后来的劳保等很多待遇,我们家都没有,换句话说,我就是在贫困与饥饿中长大的,其艰难程度,不亚于那些见报的山区穷苦孩子的事例。据夏某说,当时是因为派性,他也没有办法。同时,他给我讲述了,他与父亲的关系很好,有一次从长寿开始下棋,直到船到重庆才结束,他艰难取胜。他说他与父亲是棋友等。

就一般应用而言,父亲的字写得算比较好一点的了。同时他一直认为写字很重要,所以,他要求我好好写字。但除了给我买了一本《柳公权玄秘塔字帖》之外,他从来没有给我做过任何示范,诸如点、横、竖、撇、捺等如何写之类,更没有带我去名门求教,或者报什么学习班。所谓名师高徒,没有名师,当然就不可能有高徒了。这不外乎是让我自学。他的要求其实不高,就是每天写一篇字,用白打字纸照着字帖写。不过我历来贪玩,对写字一点爱好都没有。所以,每天写字的任务,就是我沉重的负担。每每到了父亲的归期,我还一篇也没有写。所以,在他到家之前,赶紧胡乱的炮制。但有时候,在我还没有放学之前,他就到家了,或者有时我干脆把写字的事情,忘记得无影无踪。父亲就会很生气,有时会用竹子篾片打手板,但大多数是批评教育,给我讲一些练习写字的大道理。由于我不喜欢写字,老是欠作业,所以,我对父亲有一种惧怕,慢慢的变成一种习惯。

 

由于父亲在船上工作的缘故,我们家在重庆,宜昌,武汉等住过。我也是在宜昌出生的。现在的很多表格的出生地一栏,我都填写湖北。

文化大革命开始不久,有人利用父亲,他因为能言善辩,能写能抄(写大字报),所以,被动员起来一起造反,夺当权派的权,这当然是响应伟大领袖的号令,无可厚非。事后不到两个月,又说这是错误的。父亲于是有一种助纣为虐的感觉,深感犯了错误,愧疚、自责,无以复加。由最初的对不起党,对不起人民,到后来怕殃及家庭、子女,沉浸在无尽的惊恐中,慢慢地患上了精神疾病。那个时候,封船封路,不能去较远一点的医院就医,只能就近开中药吃。每次煎药,他都要我从始至终照看着,他说怕有坏人。其实社会往往是这样,没有干过坏事的人,最怕被人诬陷干了坏事,小心翼翼,心有余悸。倒是干尽坏事,无恶不作的人反倒心情坦荡,逍遥的时候复逍遥,如果真的到了大难临头,也至少是不怨(当然他们希望不来更好)。

 

1967年8月23日,妹妹因为发高烧,早上很早,妈妈就带着妹妹去医院排队看病去了。我睡觉,从来就很沉,打雷、大炮等,对我都无动于衷。但是这一天,我不知道怎么很早醒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父亲把我弄醒的。醒了之后,看见父亲在房间里来回走动,那个时候,家里除了一盏15W(也有的家庭用25W)的电灯之外,别无电器,所以,房间显得特别黑(路灯、霓虹灯,家里电器的遥控指示灯,空调的面板等,都会使房间不那么黑,但那个时候,这些东西都没有)。父亲吸着香烟,是我头一天去替他买的“伞塔牌”,0.14元一包,他每吸一口,都把房间照得通亮通亮。他远去的时候,我就睁开眼睛,他回走的时候,我就闭上眼睛。来回往复数次。我以为是我有什么动静,被他发现了,他来到我的床前,蹲下(说不定是跪下的,我没有看见,感觉那高度跪下更适合),在我面前看了很久,我觉得很久。我完全屏住呼吸,假装熟睡,一动不动,生怕被他发现了。我感觉到他的烟的味道,一秒一秒。这是父亲留给我的最后几秒钟,尽管他很溺爱我,但我却一直有些惧怕他。所以,我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装睡。如果我当时大胆睁开眼睛,如果我能叫一声“爸爸”,其结果就可能完全不一样了。我一直深深的自责,无尽无极。后来,他慢慢站起来,划了一根火柴,把房间照得通亮,点燃了一支香烟,慢慢地,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家,离开了我们,永远的离开。

慢慢地天亮了,我听着重庆南岸的黄山上,依旧向朝天门的江心开炮,警示着船舶不得移动。一个灾难深重的一天,在炮声中开了。妈妈回来之后,问我爸爸去哪儿了?我说不知道。就说早上很早,他吸着烟,出去了。我们再也没有他的消息,他的行踪。所以,他没有骨灰、没有墓地,我也从来没有以任何方式表达过对他的怀念,心中的涟漪却是无休无止的荡涤。我每次写字的时候,就当是完成父亲的作业,天长日久,慢慢地也形成了习惯,这其中,所有的积淀,就是对父亲思念的凝结。只有妹妹会在新年伊始,到他熟悉、热爱的长江边,为他烧一点纸,算是纪念。

 

后来认定,父亲作为失踪死亡。根据交通部的有关文件,船员在家休假XX天之内的死亡,算因公死亡。1975年,我开始为了这个迟来的更正奔走。也就是在这个时期,拜访了夏某,他前几年作为造反派的头目,权倾一时。他说对不起棋友,也犯了错误,愿意帮忙,不过,他此刻说话,却是一文不值了。但他写了说明,也算是于情于理说得过去。在那个期间,大概找了相关人员20人,有父亲的同事、领导、朋友等。前后历时一年,拟写报告也有20-30份。到1976年6月左右,确认我父亲属于“因公死亡”,补发了一点钱,恢复了相关待遇。母亲没有能力和精力来关心我们成绩好不好,她最操心的是“你们会不会饿死”,只有在这个时候,我们家才算摆脱了被饿死之虑。

 

时光进入2014年,一个普通而平凡的年份,但这个数字,却是一次又一次的磕击我的心扉。我不得不写下几行蹩脚的文字,来表达一下我对父亲的怀念。父亲离开我们的时候,我其实还小,记忆也不深刻,只能草就。

 

这么多年,没有纪念父亲,我其实心里,一直期盼他或许以某种方式存在。今天,我第一次对您说:“爸爸,愿您安息!是母亲引领我们渡过了最困难的时期,我们现在都过得很好。”

 

父亲苍然去,儿女徒伤悲。

岁月多煎熬,残月少光辉。

荏苒数十载,期盼一朝归。

莫道天亦老,凝思泪雨飞。

 

——写于 2014年6月15日父亲节


图片来源:作者及网络

本版编辑:阿姬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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