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体制的穷孩子：或许可以看到你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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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是一切财富中最宝贵的财富。 —— 德奥弗拉斯多
作者公周，目前为自由撰稿人，运营有个人公众号——公眼观察，（ID: gongkaoyczw）。机关十余载，难得片刻闲，一朝挂冠去，野鹤戏清泉。邀君同行，且笑且看。世相万千，尽在公眼。
又有朋友要离开了。
我们当年曾经一起参加过培训班。
2014年以后，一大批人陆陆续续离开了公务员队伍。如果对这个数字进行过统计，一定足够震撼。据公眼君（ID：gongkaoyczw）了解，金融口主要监管部门的副处级、处级干部扎堆辞职，转身进入投行就能年入数百万。有的核心处室甚至出现了处班子集体辞职的。公检法系统问题更加严峻。仅仅某直辖市一线执法部门，就有近2000份辞职申请被长期积压。辞职？不行。报考其他单位？不行。旷工对抗？按开除公职处理。那些实在心灰意冷的人，只剩下了敷衍怠工一个选项。
当然，限制离职的情况，往往发生在压力大、待遇低、高风险的执法或司法部门。大多数单位里，只要你下定决心，可以选择离开。我相信，不管离开前在朋友圈、微博或者其他地方，表达过何种义无反顾，或者对未来的无限向往。他的内心一定充满着某些凝重的情绪。而这些，显然更接近于事实和真相。
以下是我们一个小时长谈的缩减内容：
问：当初是如何选择公务员职业的？
答：说起来有些讽刺。我从小就向往这份职业。我来自南方一个偏远的小县城。有人总以为南方人不喜欢考公务员。实际上，那是用福建、广东的概念来替代了“南方”。在我们那里，公务员绝对是最舒服的职业。特别是在我童年和少年的记忆里，在香烟缭绕中油腻的脸庞、随意驱使的公车、各类消费随意开单位发票或签单、拿起电话协调事情的腔调，几乎构成了我对公务员职业的全部印象。甚至直到今天，我们那片小天地仍然是这样的状态，尽管有所收敛。多年前，我们相邻村子有一个人读书很有成绩，后来到了一个大单位的实权部门。尽管只是一个刚刚入职的年轻人，每次回家县里的主要领导都要请他吃饭。一年暑假，我去过他在北京的家。两位老人住在200平米的大房子里，各种送礼攀附的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在堆积成山的各种高档礼品里，我印象最深的是，第一次见到了苹果手机。而且是崭新的、连包装都完好的整整6部，被随意堆在一起。
我的家庭状况不好，父母都没什么本事，而且因为种种原因，在本地族群中受到一些人的欺凌。所以对我来说，好好学习、考上公务员几乎是唯一的出路。这样的见闻，对于贫困的我来说是极大的刺激。我怎么可能对这样的工作不动心？
我的真实想法，就是要成为我从小羡慕的人，改变自己和家庭的命运。大学毕业时，我毫不犹豫选择了公务员考试，甚至没有面过任何企业单位。就这样，我终于实现了十几年前就确定好的人生理想。那时，我对自己非常满意，家人对我也充满了期待。我们都相信，十几年艰苦的付出终于到了收获的时候。
问：你现在一定不这么认为了。是不是因为没有得到想象中的那些“福利”？
答：我入职之后发生了两件事，让我久久无法释怀。
第一件事是2013年，我父亲因为身体原因离开了一直打工的工地。只好在县城附近拖三轮车卖绿植，不小心被城管查扣了车辆和货物。他自己去城管队交涉，想要取回车货，言语不和之际，竟然被几个城管拖到厕所里拳打脚踢，脸都被打破了。这件事，我绞尽脑汁，厚着脸皮去求了几个可能帮忙的人。最终都没有任何结果。我对自己特别失望，那是一种特别强烈的无力感。感到我这么多年的奋斗都毫无价值。时光倒退10年，这件事绝不会是现在的结果。
第二件事，是去年的那次也是唯一一次相亲。因为年龄大了，父母也一直催促，经过同学介绍去见了一位北京姑娘。为此，我还特意花了两个星期工资买了一件外套。那次见面只持续了大约30分钟，我落荒而逃。其实姑娘很有礼貌，她问我如果两个人在一起，如何解决居住的问题。我不敢看她的眼神，我买不起房，而我所在的单位最近一次“分房”已经是十几年前了。她说，自己家有房，并不介意我的家庭条件。但是，她停顿了一下，说是否可以接受一直（请注意这两个字）与她的父母一起生活。我当时有些恼怒，在我们那边，凡是像个样子的男人都不会去做上门女婿的。我奋斗20年的最终结果，居然是因为买不起房而成为别人家的上门女婿？
问：那么，你离职的原因究竟是不是因为“钱”？
答：我觉得不是。收入是一个重要的原因，但更重要的似乎是安全感的丧失。这种安全感包括，社会评价、职业稳定性、保护个人和家人免于侮辱和威胁的权力等等。你看很多私营老板，到处找门路、托关系，希望搞一个人大或政协职位。他花几百万甚至更多价码，首先就是希望获得体制带来的安全感。如果你缺少这个，即便你是企业老总或千万富翁，在工商税务公安消防等实权部门面前，你就不得不对一个小科长的无理要求笑脸相迎。如果我留下，在漫长的时间里或许能够熬出“机会”对别人颐指气使，甚至生杀予夺。但我现在觉得，这样的成本太高昂了。我付出一生的光阴，却追求一个作恶的权力。
当然，这几年的反腐力度也让体制内的人都感受到了压力。前面我讲的这位同乡，在去年也被处理了。尽管在我看来，处理得有点轻描淡写。
其实，我对未来是悲观的。我认为现有的权力运行机制仍然是固化的，过去和现在发生的种种荒诞，未来仍然有可能重演。也正因为如此，我下定决心想要离开。因为，我实在对自己没有信心。像我这样出身寒微、家庭负担很重的年轻人，几乎难以抵御权力带来的种种诱惑。
问：那离职后，你可以做什么来维系更好的生活？
答：我联系了一家互联网企业。之前有两位同事都加入了这家公司，他们对我也很照顾。预期的收入可能比现在要翻3-4倍。可能仍然不足以买房，但我至少可以给父母创造更好的生活。至于感情问题，再等等吧。
问：最后一个问题，如何评价自己在体制内的几年？对仍然愿意报考公务员的年轻人，你有什么建议？
答：对于这几年，我很遗憾，也很庆幸。
遗憾的是，因为我此前的一些模糊认知，进入了一个并不太适合我的职业。在这里的几年时间，其实有些荒废。我虽然在业务部门，但其实有相当一部分时间被政治理论学习和办公室政治消耗掉了，对整个行业的认识还比较肤浅。如果我直接进入市场，这方面情况肯定会好得多。
说到庆幸，可能是在体制内比较平静度过了入职最初的几年，生活还算比较稳定，也积累了一些社会阅历和人生经验，对父母的期望也有了基本的交代。当然，更重要的是，这几年的风云变幻让我更早看清了这份职业的真实现状和最可能的未来，也让我有了及时离开的勇气。
对于年轻人，我最主要的建议就是，在报考或入职前问问自己，你是谁、你想要什么、你的资本够不够。特别是第三条，可能有的人适合从事这样行业，能够坐得住冷板凳。但你能吗？你的家人等得起吗？
听完他的故事。我一声长叹。你呢？
文章来源：公眼观察（gongkaoyczw）
排版：阿姬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