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故乡的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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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冬
引言：每每到了冬天，遥远的记忆就变得清晰。想到故乡，想到去世的奶奶，干冷的空气中有热泪滚落……儿时烧热的炕头、空气中的柴火味、奶奶缝制的棉袄……童年的一幕幕重现眼前。故乡让人留恋的不止风景，更因那里的人和回不去的从前……
我不喜欢冬天，因为我惧怕寒冷，一到冬天就会手脚冰凉。听说夏天出生的孩子怕冷不怕热，我就是如此。然而所有关于故乡的记忆、童年的记忆，最深刻的部分，都在冬天。
上学以前，是奶奶把我带大的，上学以后，我所有的寒暑假都是在老家度过的。在老家，有堂哥堂姐和很多小伙伴，还有疼爱我的奶奶。
冬天，我和姐姐们跑到外面疯玩。跑完一圈回来，奶奶总是过来摸我们的手，看我们的手凉不凉。尽管我比堂姐们穿的衣服多，但堂姐们的手心暖暖的，我却凉凉的。奶奶买来棉花和布，给我缝制了最厚的棉袄棉裤，又给我带上帽子、手套，把我裹得严严实实。有时我会不太情愿，别的孩子都没穿那么厚，而且我自己也没觉得多冷。但是在奶奶看来，手心的温度是不会骗人的，手凉就是冷，就是要加衣服。你能想象这样的场景吗？一个小孩儿，她并不觉得自己冷，但是因为手心天生比别的孩子凉，她就要被迫穿上臃肿的棉衣。但童年的我不得不如此，穿不穿厚棉袄是由不得我选的。
我穿着奶奶给我缝制的棉袄棉裤，和小伙伴们去河面上滑冰。即便摔了一跤也不怕什么的，因为就我穿得最厚嘛。下雪天，我们抓起一大把厚厚的雪，攥成一个团儿，再扔到墙上、树上、伙伴们的身上。雪花被捏紧，又因为撞击绽裂开来。我们跑着，闹着，不知不觉天色就暗了。我们各自跑回家，奶奶早已把炕烧得热热的。奶奶搓着我的手，我们坐在炕头儿说着话，空气中弥漫着柴火的味道。晚上，奶奶给我铺好被子，总是让我睡在炕头的位置。白天烧热的火炕让被窝儿里暖暖的，我躺下不一会就睡着了。
到了大年三十儿，一大家子人聚齐了，奶奶和妈妈在厨房包饺子，爷爷和堂哥买来烟花爆竹。中午，饺子噼里啪啦下了锅，爆竹也一起点燃，噼里啪啦地响。这样的场景重复了很多年。故乡的冬天是快乐而温暖的。
慢慢的，我上了初中、高中，一放寒假，我还是回老家。我已经不像小时候那样每天往外跑了，有时只是坐在屋子里写作业。奶奶的眼睛不太好了，她已经做不了针线活了，而且我也买了漂亮的羽绒服，不再穿奶奶做的棉袄棉裤了。但她还是会经常过来摸我的手，看看我手心凉不凉。
高三那年冬天，寒假只放了几天，我年三十儿那天才回老家。吃过午饭我跟奶奶说，我下午就回去，不在老家住了。奶奶说你忙也要爱惜身体，又叮嘱我爸妈，“别给孩子压力”。
终于熬过了高考，我去了离家不远的另一个城市。十一放假回老家，我发现奶奶摔伤了腿，她几乎下不了床。但有爸妈照顾着，我就没太上心，问候了几句，就守着电视看连续剧了。午饭过后，我和爸妈打算回去了。我跟奶奶说，“有空我再来看您”，奶奶突然就流泪了。我很是惊讶，不知奶奶为什么会哭。妈妈让我多住一天，陪陪奶奶。我留下了，却没多和她说说话，我心里惦记着我的连续剧呢。
大一的寒假，期末考结束后，爸爸开车来学校接我。远远的，我看见车上系了一条白布。爸爸说，奶奶前一天去世了，因为我考试就没告诉我。我愣住了，这是真的吗？我不敢相信，怎么会呢？恍惚中坐上了车，车子一直开到老家。进了老家的屋子，屋子里所有的摆设和从前一样，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对了。平日坐在炕沿上的奶奶呢？为什么没有人摸我的手，问我冷不冷了。屋子里站了很多的人，我却觉得屋子空空的。
奶奶出殡的那天，吹吹打打。看着黑黑的棺材，我心里难受，却哭不出来。那是我第一次面对死亡，我之前从未想过它的含义，我根本就没有做好面对它的准备。
奶奶走后，爷爷搬到了大伯家，爷爷和奶奶原来住的老房子空了。大伯家离老房子很近，大伯收拾好屋子想留我住些日子，然而我并没留下。后来我回老家，我都不敢看原来的老院子，总觉得奶奶似乎还在，然而我却真切地知道我再也看不见她了，心里一阵阵悲凉。
那年的冬天像是一道分界线。在那以后，我会回老家陪爷爷说说话，却再没在老家住过；在那以后，过年依然一大家子人，依然吃饺子，但是总感觉年味儿少了；在那以后，除了爸妈，再没有人摸我的手问我冷不冷，再没有人像奶奶一样，在意我手心的温度……没有奶奶的冬天再也不是原来的冬天，故乡，似乎也不再是原来的故乡。
很长时间以后，回想起那年十一假期的场景，我才明白，奶奶为什么突然流泪。那时我说 “有空再来看您”，而奶奶也许已经想到，可能没有下一次了。然而，我不知道。我一直以为日子还很长，奶奶会看着我工作、成家，我怎么也想不到，那次竟是最后一面。
奶奶离开已经很多年了，我内心的思念、悔恨、内疚却从来没有减少过。我后悔自己后知后觉，我内疚没有给奶奶多一些的陪伴，我遗憾她把我养大，却没能花上我一分钱，让我有机会尽哪怕一点的孝道。
现在，我生活在北京，人们再也不用烧柴火、烧火炕取暖了。如果奶奶还在的话，我多想告诉她，北京的冬天没有那么冷，学校的暖气烧得热热的，我的手心也不像小时候那么凉了。然而，那个一到冬天就会无数次摸我的手，为我缝制厚棉袄的人已经不在了。
我越来越大，走过很多地方，看过很多风景，然而再美的风景无人分享也会心有遗憾。我依然怕冷，依然不喜欢冬天，但我却想念那个被迫穿着厚棉袄，坐在奶奶烧热的炕头上，闻着柴火味的冬天，童年的冬天，故乡的冬天。
到不了的地方是远方，回不去的地方是故乡。
我想念，故乡的冬。
作者简介
于秋漫，北航在读博士生，籍贯河北廊坊。
图片来源：作者提供及网络
本版编辑：阿姬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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