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世|杀人者熊运世 一个乡村治理失败的标本
写这篇文章之前，我先声明一段以示“政治正确”：杀人者熊运世罪该万死，谨向被杀的看守所警察表示哀悼。
我这样做并非多此一举，澎湃新闻昨日发布一篇调查报道《弑警嫌犯的前半生：妻子出走，弟弟遇害13年未破案》，立刻在微博上遭到一些正义感很强的人谴责：媒体在“为杀人者漂白”。我仔仔细细读完这篇报道，没看出任何 “警察该杀”的意思，也没看出任何替杀人嫌犯辩解的意思，无非是记者通过调查，尽量还原一个嫌犯前半生的生存状态。批评者只能质疑报道中某些信息失真，熊运世的弟弟13年前遇害是不是真的？他的继母说否说过“没有无缘无故的恨”这句话，他是否在看守所受过重伤？至于受伤的原因，记者也平衡地报道了各方的说法：熊运世的父母说熊在看守所是被打伤的；当地警方说熊是看守所二楼跳下来受伤的。——这叫什么漂白呀？难道只报道警方的说法才是公正的态度？或者一件恶性杀人案，媒体只能转载警方宣布破案的通报，去调查案件发生的社会背景就是同情嫌犯？
⬆️永修县云居山真如寺
近几天，这条新闻刷了屏：江西省永修县一看守所民警黄某在小区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人用刀捅死。黄姓民警被杀后20分钟，该县三角乡建华村一对父子被人捅伤。嫌犯熊运世在南昌已被警方抓获。
读完这条消息，我立刻想起了吾友熊培云的著作《一个村庄里的中国》。培云兄亦是永修县人，他曾给我讲过他就读的中学毗邻中国佛教圣地、曹洞宗祖庭云居山真如寺。培云在这本书中讲述了他的村庄一棵风水树的命运。这棵古树在村子的晒场旁，为数代村民遮阳避雨。
就是这样一棵古树，被树贩子里应外合，名义上以“2000元”（最初是1000元）的价格在光天化日之下连根刨出，然后运走。回想上世纪八十年代，我曾经在这棵大树旁，边收割水稻，边听崔健的《一无所有》，与父母在田间地头忙着“双抢”。而现在，虽然表面上我在城市里过得意气风发，掸去了泥土，却在不知不觉中失去了心底的家园。
许多村民其实是很反对卖掉这棵祖上传下来的风水树，可是面对村长的决定：
村民都像马铃薯一样散落一地，无依无靠、无人组织，三三两两的抗议，也都方生方死，寂寞如烟花。到最后，可怜这一村老少，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这棵大树被人削枝去桠，像个巨型弹弓一样装进长车，“运到江浙一带去”。
现在再看培云的这本书和这段话，可以说是对其故乡永修、甚至整个中国乡村的隐喻。杀人者熊运世——我和熊培云的同龄人，可以把他看作中国乡村治理失败的一个标本。
乡村中最容易滑向邪路的人，往往是年少时有想法、心高气傲且脑子不笨的穷人家孩子，熊运世就是这样的人，澎湃的报道中据其父亲介绍：
大儿子（熊运世）有些孤僻，但求上进，初中时曾试图认真读书改变家里的贫穷，但成绩跟不上，未能考上高中。后来熊运世四处做临工。小儿子初中未读完就当学徒，跟人学装饰“刮涂料”，很快有所积累。
但接连的变故使这个家庭很快坠入到深渊。2003年4月，熊运世因盗窃摩托车被判刑5年；6月，他的弟弟熊运界在离家不到2公里处被人用铁锤锤杀，至今未破案，当地警方说没有破案是由于技术原因导致的。
兄弟一囚一死，两兄弟的妻子一个出走，一个带着小孩改嫁，是可以预料的结局。此时的熊运世彻底“破罐子破摔”了，用我们老家来说是“划烂船”的，船到中流已经破烂进水了，划船的人只能随波逐流了。果然，因盗窃摩托车坐牢的熊运世出狱后，2009年参与打群架将人用匕首捅伤致死，2010年以故意伤害罪被判处有期徒刑6年。
很蹊跷的是他进了看守所就受了重伤，他家人说是狱警打伤的，警方说是他本人跳楼自残所致。或许是因为他受重伤的原因，故意伤害致人死亡只判了6年？明显是从轻。而且他不能被解送到监狱服刑，只能一直呆在医院里救治，2015年做了保外就医。
⬆️熊运世被抓的新闻图片
这样一位妻离子散、弟死己伤的人回到社会，是多么可怕的不稳定因素。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重点维稳对象。然而，在今天中国许多的乡村，只要是不死人，不影响官员的乌纱帽，什么社会安全隐患，谁会去管呀？乡村世界几乎是弱肉强食的丛林，弱的怕强的，强的怕狠的，狠的怕不要命的。能当上村支书、村主任的，许多是黑白两道都走的“狠人”。石家庄市长安区北高营村村支书兼村主任何建华在2015年春节被人枪杀，杀人者贾某被判处死刑。媒体调查此案，原来怨起何建华带人强拆了贾某用来结婚的房子。而何建华在1996年至2006年期间，因制造假冒伪劣产品和盗窃、打架等违法行为，分别被司法、公安部门判刑和劳教。何这样的人治理一个村子，其风格之霸道，可想而知。
无论是河北的何建华和杀死他的贾某，或是江西的熊运世，他们不都是按照丛林规则行事么？这就是今天中国广大乡村的缩影呀。熊运世故意伤害人致死被抓进永修县看守所后，一定是和那位黄姓警察结下了深仇大怨。而今惨剧已经酿成，他是被警察打伤的还是跳楼自残的，深究起来又有多大的意义？
熊运世必死无疑，他也该死。可枪毙他，丛林式的乡村能得到丝毫改变么？
村庄的风水树被村长卖给城里人了，乡村长大的精英也通过考大学进了城。留在乡村的还有谁呢？有老人，有孩子，还有何建华这样的村长和熊运世这样“人见人厌”的自暴自弃者。
十年砍柴 只发原创 出入文史 纵论天下
关注本公号请长按二维码点“识别图中二维码”或搜索“kanchai303”加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