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院、检察院的两大网红，来，我们聊聊到底谁是流氓

一

和同事吃完饭回到办公室，刷着朋友圈，看到一个法院的朋友转发了CU检的文章，《在讨论于欢案之前，能告诉我你评论的基础是什么吗？》，并将文中最后一句话摘出来：

【很多人站在关心法治的出发点上，干着摧毁法治的事情，还觉得自己是个英雄】

我以为他在批评办理于欢案的法官、公诉人和警察，批评他们吃着法治的饭，砸了法治的锅。我想着CU检这小子有骨气，敢于枪口对内，是真汉子。

打开文章一看，原来讽刺的是网友。怼网友这么Low逼格的事情，简直比咪蒙怼实习生还Low。

联想起昨晚桂公梓的文章《讨论“辱母杀人案”的正确姿势》，他转发到朋友圈后，我读完后评论说，“预计一大波鸡蛋正在袭来，哈哈”。

桂公梓和CU检两位分别是法院和检察院的网红，粉丝众多，文笔便捷，常常引来一众叫好。

两位的文章我也常读，也很欣赏他们的文笔和一些有趣的观点。

但是两位这次评论“辱母杀人案”，却体现法检体制内一些人的固有思维，而且是很危险很怨妇的思维，一点也没有公检法人员应有的大度和洒脱。

我个人也有很多公法检朋友，也经常跟他们从不同角度讨论各种问题。我对我的公检法朋友们当然没有任何意见，对我来说，在生活中，私交甚于公义；在文章里，公义胜于私交。

公检法的人员吃的都是法治的饭，因此我很希望他们不要砸掉法治的锅。我一边在法学院教书一边在做律师，假如法治的锅被砸掉，我两边都得失业。

所以我读完这两篇文章后，为了防止我的饭碗被砸到，果断推掉今晚的原定安排，决定跟两位网红聊一聊。

二

桂公梓的文章大意是这样的：

辱母杀人案现在闹得这么凶，我们法院觉得好怕怕呀，法院只要被盯上了，就不是什么好事。

你们网友都好可怕啊！我其实也不是针对哪个网友，我是说，所有的网友都是法盲，都是喷子。

你们连正当防卫是什么都不知道！我来告诉你，blablablabla……懂了吧，这就是正当防卫！

你们连辱母杀人案的事实是什么都不知道！我来告诉你，blablablabla……懂了吧，就是这么个回事！

讨论“辱母杀人案”的正确姿势就是要从第一个blablablabla，blablablabla到第二个blablablabla，也就是说是“要把目光在事实和法条之间来回巡睃”，绝不能像追债人一样把下体在底裤和别人脸上之间来回摩擦。

桂公梓“来回巡睃”的结论是，“辱母杀人案”判无期徒刑没问题，是法官正当行使自由裁量权，我们大家都要尊重这个法官。

我同意要尊重法官。但是CU检显然不太尊重法官，他居然敢说桂公梓耍流氓！因为桂公梓是法官，所以CU检把桂公梓说成流氓，就是不尊重法官的表现。

当然，CU检也没有直接说桂公梓耍流氓，他是拐弯抹角地骂人。考虑到他们两是隔壁公司的，这也可以理解。

骂人的逻辑链是这样的：

CU检说，作为一名公诉人，我坚定地认为：在没有看过全部证据材料的情况下，对一个案件的定性与量刑是否正确做出评价，都是耍流氓。

桂公梓不是辱母杀人案的主审法官，且他自己交代，只看过一审判决书，不可能看过“全部证据材料”，但是他在文章中仍然大篇幅评价了辱母杀人案的“定性与量刑的是否正确”。

在CU检的文章和桂公梓的文章之间来回逡巡之后，我得出一个又专业又可靠的结论，绝不曲解也绝无煽动性的结论——CU检就是骂了桂公梓。

三

CU检的文章除了骂了桂公梓，还讲了什么？大意是这样的：

《南方周末》还是跟以前一样好，这真好！

只是他们这次报道和事实有不小的出入，当然我也不是说南周歪曲事实，故意煽动。人们只是更喜欢读南周而不喜欢读判决书。

我忍不住要插句话——判决书公开之前，很多人想读判决书都读不到，聂树斌他妈就好几年都读不到判她儿子死刑那份判决书。现在还是有很多判决书读不到。当然，南周有时候也读不到。嘘！

CU检对着南周暧昧不清了一会后，接着写道，大意是：

但是我还是要说南周没有兼听者明、偏听则暗，你看你们太不公平了，只采访被告人，只采访律师，怎么也不采访一下公检法的人。我们现在挨骂了，就是因为你们太偏心了。

我又忍不住要插句话了——CU检你确定你真是在检察院工作吗，怎么一点都不接底气啊。南周记者要是去采访了公检法，估计就不会有这篇报道了。就算公检法愿意接受采访，并且让南周读不到，你认为公检法在采访中会说些有实质性的内容吗？

CU检在埋怨完南周后，顺便给南周的报道定了个性——“一篇预设观点、只有一方声音”的报道。按照CU检前面骂桂公梓流氓的标准，CU检在给这篇报道定性之前，是不是也应该先看一下南周记者报道的全部证据材料，再对这篇报道定性呢？否则就是耍流氓了。

我要给桂公梓递刀子了——快来骂回CU检耍流氓！

CU检接着描绘了一幅刑事司法程序的美好图景——在事实和法律之间，在上下级法院之间，在上下级检察院之间，一个案子要各种逡巡……CU检比桂公梓逡巡的辛苦多了，一逡巡就是好几十万字，好几个月，最终“给出一个公正的判决”。

聂树斌案、呼格案、念斌案、张氏叔侄案……CU检我们来聊一聊，这些案子哪个被公检法逡巡出了公平正义？

刑事案件定罪率接近百分百，公检法逡巡来逡巡去，到底是为了给出一个公正的判决，还是为了给出一个铁定的判决？

实现正义不是比谁更苦更累。

有时候，制造一个冤案比办一个公正的案子更费心费力；就像贪污的官员比廉洁的官员过得更苦更累。

实现正义讲究的是心术，讲究的是情怀。心术端正有情怀的人，愿意为了正义吃苦劳累。

心术不正偷鸡摸狗的人，即使吃着法治的饭，还是走不了法治的道。

CU检的文章中总算问对了一个问题：难道这就是大家所期盼的法治国家吗？

四

再概括一下两篇文章的核心观点：

CU检：你们不明真相，别乱说，否则就是耍流氓！

桂公梓：我专业，所以我可以耍流氓，你们连流氓都不如！

这就是法检两位网红讨论“辱母杀人案”的姿势。

他们的结论分别是：

CU检：你们有些人不怀好意，浑水摸鱼，想摧毁法治。

桂公梓：耍流氓的权力要交给专业的人。

再归纳一下就是：网友都不行，让我们来。你们就是想着摧毁法治，你们不会有好果子吃。

网友真的是法治的敌人吗？到底谁在耍流氓？

五

前面的论述显得我好像对公检法不怀好意的样子。

我要声明一下，我绝无否定公检法的意思。重申一下，公检法是我的衣食父母。如果没有公检法，法学院也就没必要存在了，我也就没有了教书的地方；如果没有公检法，大家都靠板砖解决问题了，作为律师我也就无饭可吃了。

所以我绝对是支持公检法的，不仅支持，我还希望公检法是个好的公检法。

我认为，桂公梓和CU检都是公检法里的好同志。心里有鬼的人一般不愿意抛头露面。我一些喜欢写文章发公号的朋友，大多很单纯，没啥歪歪肠子。

敢于抛头露面的同志才是好同志，敢于抛头露面的法治才是好法治。

既然要抛头露面了，哪还会害怕别人指指点点？

既然敢于抛头露面了，就说明没啥好挑剔的。

把判决书晒出来，把判决说理的过程清清楚楚写出来，把在事实和法律之间逡巡的过程摆在所有人面前，经得起所有人挑刺。只有这样的自信，才能迎来司法的尊荣。

所以，司法不仅不应该惧怕舆论，反而应该主动面向舆论，把自己展露给公众看。

六

桂公梓说，【如今这世道，“突然火了”大概可以算得上是法院最恐惧的事情了】。

惠州法官万翔入情入理的“最伟大的判决”也曾“突然火了”……

成都法官周寓先说理周全的“惊世判决”也曾“突然火了”……

定远县公安局自爆六位民警刑讯逼供的通报也曾“突然火了”……

这些事情让谁感到恐惧了？所有人都是点赞，自带干粮地点赞！

网友其实是很单纯的一帮人。好的事情，他们不吝惜点赞；坏的事情，他们敢于吐槽。

网友不是法治的敌人。说难听点，他们连成为法治的敌人的资格都没有，就像不是谁都有资格卖国一样。

桂公梓最后写到，因为强人自有其丛林，他们从不来过问网上的血雨腥风。

我觉得他漏了半句，全句应该是这样的：因为强人自有其丛林，他们从不来过问网上的血雨腥风，他们轻易就能灭掉任何言论的风雨。

只是，这样的强人到底是法治的主角还是法治的敌人？

七

昨晚在一个讨论辱母杀人案的公开课上我表扬了中国的法治状况，虽然比上不足，比下还是有余的。

也就是在这样不上不下、不尴不尬的法治转型阶段，中国法官、检察官和警察们才要担负更大的职责，

一些国家和地区法官跟正义是同名的，法官就是Justice。这说明，既然选择了做法官，选择端起法治这碗饭，唯一的宿命就是不遗余力去实现正义。

昨天桂公梓的总公司，也就是最高院发布的一篇评论我认为很不错，比桂公梓和CU检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不愧是最高院。

文中提到，努力让人民群众感受到公平正义，这个职责在于法律职业者，特别在于法官。法官只有认真正解法律中的政治诉求、道德诉求、人心诉求和其他相关因素，或者说是领会了在这些诉求之下的法律，才算是真正掌握了“法律”的真实含义。

这就是法官的担当。出了问题首先自问是不是自己没有领会道德人心？是不是自己没有真正掌握法律的含义，而不是把自己当作法律，把别人都当作流氓。

还有一句话我很喜欢。美国废奴运动领袖菲力普斯说：“若是没有公众舆论的支持，法律是丝毫没有力量的”。

作为一个法官，作为一个检察官，如果不是把辱母杀人案的舆论浪潮作为一次实现正义的契机，不是把公众舆论的支持当作法律的力量之源，那么请问，你们要到哪里去寻找正义？

舆论不是法治的敌人，法治的敌人惧怕舆论。

这就是我要跟桂公梓和CU检两位网红聊的内容，也是我向中国法治打的一个招呼，希望它能早点来到我的身边，来到我们所有人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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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公号由叶竹盛主持

华南理工大学法学院讲师

广东卓信律师事务所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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