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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世界里的《欢乐颂》| 北漂客们在欲望都市里的拼搏与挣扎

2017-07-23 慢阅读 勺海市场研究

要相信,在这个最好也是最坏的时代里,我们迎风疾驰、逆流而上,是为了打破现实的囚笼改变世界,而不是打着认清现实的名义让世界改变我们。


作者|李静睿

源自|《北方大道》

转自|广西师大出版社

原题|八个各不相同的「北漂客」,共同在欲望都市里奋力逆行


你有没有在一座陌生的城市里迷失过?


年轻时怀着梦想从山川湖海奔赴都市,在繁华又严酷的城池中,逢迎或者坚持,迎接自己的是欲望都市里巨大的诱惑和未知的恐惧。


一部《欢乐颂》的播出,掀起国产剧的新浪潮。偌大的魔都,同住欢乐颂小区,五个性格迥异的女孩阴差阳错地产生了交集,共同面对着这座大都市带给自己的种种考验和阻碍——


双商极高却有社交恐惧的安迪,在面对突如其来的爱情萌芽,看似无坚不摧的女强人开始变得敏感多疑;


深谙人情世故的樊胜美,本是有十年工作经验的资深HR,却因为原生家庭的负累而积攒不出一分存款;


冒冒失失的“小蚯蚓”邱莹莹,在认清渣男的真面目与之撕破脸的同时,也失去了自己原有的工作;


文静内敛的乖乖女关雎尔,出于好心为同事背了黑锅,白白付出却遭来了领导的责骂;


嚣张跋扈的“曲妖精”曲筱绡,面对一见钟情的心上人赵医生,开始变得患得患失。


不同类型的女孩,不同的人生轨道,不遵守天体力学的一切规律,自顾自在宇宙外运行,却又共同在大都市里逆流勇进,组成一条银河系。


现实里,一群又一群年轻人往返于华丽巍峨的写字楼与逼仄狭小的出租屋,在得意和绝望之间周而复始地摇摆。大都市的鬼魅与残酷在身上显现得淋漓尽致,令人伤感,又令人怀疑是否在消耗着一代年轻人的野心。


当我们面对着现实的黑洞,不得不作出选择:与世界妥协,还是保持愤怒?是要自由,还是要安全?


青年作家李静睿追随生活在欲望都市里的八位年轻男女的脚步,写下了这本《北方大道》。


这是一本怎样的书呢?它像极了一根细针,扎入你的肌肤,你没有痛觉,只是知道它就在那里而已。


八位不同的个体,在不同的城市舞台中央上演,它们有的关于人性,有的混杂历史,有的陷于爱情。跨越大半个地球,从南京、北京,再到东京与纽约。


他们共同的标签,都是“北漂客”——不仅仅特指在北京的漂泊,更是远离故土漂泊他乡的异乡客。他们像藤蔓一样挣扎、渴望扎根,又像激流一样勇进。八个扣人心弦的故事,向人们展示着沉默的时代里,个体在迷茫与未知里的奋力逆行。


从政治到爱情,从世道至人心,这当中唯一相通的,是人的软弱、挣扎和犹疑。在这些小故事里,或许你能看到千千万万个惶惑不安却仍没有放弃前行的身影。


要相信,在这个最好也是最坏的时代里,我们迎风疾驰、逆流而上,是为了打破现实的囚笼改变世界,而不是打着认清现实的名义让世界改变我们。

柠檬裙子


1


奥巴马的第二个任期刚刚开始,我从125街搬到皇后区的艾姆赫斯特。房东退我一千美金押金,遗憾地说:“这栋楼风水多好,奥巴马以前就住这里呢,真的,就在八楼。靠街那套两室一厅,看到没有,也是格子窗帘那个。真的,一九八二还是一九八三年,他那时候呢,帅倒是也帅的,就是比现在还黑。”


八二或者八三年,房东本人真的还在福建捕鱼,日日坐小舢板出海,一网网捞起皮皮虾,他晒成奥巴马一般的颜色,攒十年钱才能跟着蛇头偷渡到纽约;又在唐人街打十年工,他买下两套哈林区的房子:一套自住,一套出租。哈林是黑人区,深夜里有时会枪战,房东告诉我:“不要怕,把窗帘拉拉好。”我就总拉好奥巴马同款格子窗帘。确有枪声,却似乎永远空放,我想象深夜中两个光头男人,戴黄金耳钉,隔着可能500米放枪,得瞄准对方方向,又生怕打中,含混不明,而心照不宣。


房东真心为我焦虑:“好好的曼哈顿不住,要搬去皇后区,姑娘我给你说,没有哪个曼哈顿的男人,会跑去皇后区跟你约会……真的,就算你坐地铁过来吧,还得自己坐地铁回去。”然而也没有人愿意送我回哈林区。不知道怎么回事,男人对我的热情仅够支撑从105街走到116街,至多抵达119街,他们总说:“太晚了,明天还得上早班。”事已至此,我宁愿住到皇后区,房租低两百美元,走路五分钟即到华人超市。超市里一眼望去:上海青、鸡毛菜、豌豆苗、丝瓜尖,冷柜里有一盒盒洗净切段的肥肠,两美元一盒,我就总吃红烧肥肠。



我住一栋house的三楼南房,平日只用防火梯出入,深夜爬梯,院子里的

藤藤蔓蔓中有鬼光闪动,我吓得滚上楼,以为是某种枪支的瞄准器,后来才想到,艾姆赫斯特没有枪战,那大概是萤火虫,或者某只眼睛特别亮的猫。搬到艾姆赫斯特,大概意味着我已经接受什么都不会发生:枪战,爱情,发财,任何事情。时间会继续,但生活安然端坐于这个二十平方米的房间,已经结局。


住了三个月,路旁开出粉色樱花,乍眼望去,也是一个曼哈顿式的纽约春天。下班从地铁走回家,树下蹲一只三花猫,挠着树干凄厉叫春,有个男人戴手套口罩,左手拿一罐鲱鱼罐头,右手试图抓住胖胖猫腿。旁边有人说,“姜医生又要免费给流浪猫做手术了”,“是啊,姜医生心真好”,“诊费也收得不贵”……那只猫最后放弃了,喵呜喵呜吃完罐头,顺从地趴在姜医生肩头,走进“姜铭瑄家庭全科西医诊所”。后来我偶尔见过它,阉掉的猫都会发胖,它尤其胖到肚子拖地,上面贴着纱布,大概是皮都磨破了,姜医生就给它细心包扎起来,纱布洁白,说明时常更换。在这个社区里,姜医生可能扮演着特蕾莎修女的角色。


到了夏天,我换了一份工作,还是在一家小公司做前台,但有医疗保险,我这才敢去看胃病,不用说,我去了姜医生的诊所。不知道为什么,我打扮了一下,穿一条无袖真丝裙子,米白底色上印满黄色柠檬,米白中跟鞋,把头发编成辫子。我长得一般,单眼皮,皮肤苍白,脸颊上有星星点点雀斑,在外国人那里还能糊弄成东方美,可惜我已经打听过了,姜医生在国内长大,后来才来美国读了MD。


姜医生还是戴着口罩,看不出模样,只觉个子中等,身上一股让人安心的消毒水味。听诊器从胸口伸进去时,我们都略微尴尬,他明明对准腹部,我却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姜医生说带一点南方口音的普通话,问我:“如果痛的程度是从0到10,你觉得自己是多少?”


我想了想,说:“4吧……特别饿和特别饱的时候是7。”


他点点头,低下来看手里的血检和尿检化验单,眼睫毛投下阴影:“没什么事,慢性胃炎,我给你开点药,你有没有保险?没有的话,也可以去法拉盛买一点中国药,便宜很多。”


我感动起来,又有点骄傲地说:“有的,我有保险。”


开处方时终于看到他的脸,也就是斯斯文文的医生模样。嘴角有一块旧年伤疤,不怎么年轻,只是看过去让人放心,好像忍不住一见他,就主动展示自己的心肝脾肺,汇报一日三餐。他双手光秃秃,指甲几乎剪进肉里,没有戒指,我想起上个月倒垃圾,听楼下两个中年妇女私语,“姜医生到底有没有对象,这么好条件怎么四十多了还不结婚?”,“没见过,欸,你说,他是不是gay?”,“Gay也该结婚了啊,纽约又不是不能结……要不我们给他介绍个男朋友?”,“但姜医生是基督徒,每周都去教堂做礼拜。”,“那又怎么样,除了耶稣基督,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罪,同性恋的罪不比我们来得大。”后面就开始讲经,我扔掉垃圾袋,回到房间才笑出声。


姜医生看起来不需要男朋友。诊所内空调开得很低,三个护士都穿薄毛衣,听诊器四处游动时,我却知道他手心有汗,在两个人都没法看见的空间里,升起两个人都心知肚明的暧昧。出诊所时又看到那只猫,纱布不知道掉在哪里,它肚皮还是带伤,圆滚滚蹲在门边,耐心等待姜医生前来照顾。夏日有一种不容置疑的热情,诊所前的院子长各色野生莓子,我摘了几颗逗猫,它啪地用爪子压碎,红红紫紫汁液渗进水泥地面,像不可能洗去的血迹。


我吃了一颗淡红的覆盆子,咬破那一刻酸雾弥漫,连猫都眯上眼。我想,没有关系,下一次来的时候,它就彻底熟了,我可以摘一篮子,做成果酱,送给姜医生。


2


十月底,纽约喘不过气地下雨,五十三大道覆满红叶,这种时节,连艾姆赫斯特都美得惊心,我们打算去旅行。


诊所不能离开太久,姜铭瑄说:“要不……我们就去去普林斯顿?那边的秋天倒是真的美。”商量的语气,他就是这样的人,明知道任何事情我都会说“好”,但还是规规矩矩和我商量:要不我们周末去看《歌剧魅影》?要不晚上吃越南牛肉粉?要不你少喝一点咖啡,你不是胃不好?要不你今天穿那条柠檬裙子?任何事情。


我连忙去请了年假,老板以为我生病,说:“Jenny,你看上去很累,是应该好好休息几天。”


我当然累,两个月里天天失眠,黑暗中凝神看姜铭瑄的侧影就能看三个小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一个月前,他让我退掉房子,搬进他家,距离诊所步行十几分钟,但那里已经是好学区。



两层楼的小house,前后都有不大不小的院子,前院篱笆上种层层叠叠的玫红色九重葛,后院搭着葡萄架子,搬进去的时候正挂着果。在二楼卧室做爱之后,姜铭瑄说:“要不要吃点葡萄?”我们就一起下楼,坐在后院里吃葡萄,吃一串摘一串,也不用洗。紫葡萄结霜色,黑暗中我们都懒得开灯,夜风拂过眼前所有,像一双温热而满怀爱意的手,像刚才他的手。


去诊所开了三次胃药,还没有下决心做果酱,姜铭瑄已经发短信约我。明明两个人都住在皇后区,我们却要在曼哈顿见面,分别坐地铁去,又一起坐地铁回来,笃定和诚意就这样在R线沿途慢慢上升聚集。车厢中有墨西哥男人找另一个墨西哥男人搭讪,学中文的犹太人手持一本颜真卿字帖,我和姜医生端坐在橙红色狭小座位上,一路沉默。从42街回到艾姆赫斯特,他送我到楼下院子,夏日正抵达顶点,从地铁到家短短五百米,我出了一身又一身的汗。


第二次约会的最后,他说送我上楼,防火梯狭小,只能一前一后上去,我又穿那条柠檬裙子,怕在前面走光,就让他先上。楼下的人都睡了,后院里甚至没有一只猫,只有我的细跟鞋敲打铁质楼梯,像有人不肯罢休,反复催促。我们刚爬到二楼到三楼的拐角,他突然顿住,转头把我拉向他胸前,吻了下来。我们晚餐吃法国菜,前菜是牛油果浓汤,甜品是柚子冰淇淋,吻中就有这些,混杂出一种甜蜜的恶心。


我打着颤儿走完最后几层楼梯,开始思索今天有没有穿蕾丝内裤,但姜医生是个君子,他进了房间,喝了咖啡,却说:“我下次再来……今天……今天是我太着急了。”天知道,我生怕他太不着急,怕这团完全不合逻辑的火,突然间合乎逻辑地熄灭。他走后我溜进公用卫生间洗澡,眼妆还没有卸,我痛痛快快哭了一场,蓝紫色眼影被泪水晕开。镜子里的女人看起来有一股细想之下让人害怕的狂热,我把她的脸浸进凉水,再抬头时,皮肤透出血管,中间分明流动灼灼烈火。


一起去了两次超市,我已经成为社区热门人物,人人都想看看“姜医生的女朋友”,好像我会巫蛊之术。加拿大蓝蟹明明七块九毛九一打,卖水产的阿姨一定要再给我加两个。十四个大螃蟹,蒸出来两个人怎么也吃不完,姜铭瑄剥出蟹粉,装在一个密封玻璃瓶里,“以后我们用来烧豆腐。”


第二天我就去他家烧了蟹粉豆腐,厨房宽大明亮,望出去满院子杂色月季,有松鼠蹑手蹑脚,从窗台上偷我的水煮花生,姜铭瑄正把碗筷搬到葡萄架下。刚下了一场雨,户外有沁凉空气,我们坐在微微湿润的藤椅上,吃了花生、豆腐、青菜钵和一条蒸得正好的鲈鱼,姜铭瑄一直夸赞我的厨艺。但即使在床上,他也从未夸过我的容貌、身材或者皮肤,关上灯之后,他显得异常激动,抚摸我全身时,却是他全身爆出鸡皮疙瘩,有两次他几乎来不及戴套。然而他一直是沉默的,黑暗中连喘息声都刻意压低,我想,他是个诚实的人,我的身体值得夸赞的地方,并不是很多。


无论如何,从那一盘蟹粉豆腐开始,我不再叫他“姜医生”,和他说完话,也能勉强克制住不要下意识鞠躬,这大概意味着我自己也慢慢接受这件事。旁观者自然有万分疑惑,然而最疑惑的人是我。


只有三天时间,我们决定先去普林斯顿,再去费城,跨了州,却也就一个小时车程。费城是我选的,因为姜铭瑄在宾夕法尼亚大学拿到博士学位,“想去你读书的地方看看”,我说。


他看起来有点迟疑,但最后还是说:“好的,那要不你先去订房间。”


我找到很好的宾馆,有点贵,但姜铭瑄已经给了我他的信用卡。两个地方都不远,时间充裕,甚至过于充裕,在此之前,我们从来没有在一起超过二十四小时。姜铭瑄周末也是要去诊所的,有一次中午我去给他送饭,没有病人,护士也放假,他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玩古老的街机游戏。似乎是拳皇,我看他选一个胸很大的女孩子,穿开叉开到腰的红裙,使一把带火星的扇子。我把饭盒放下就走,回到家中,看YouTube上的国产连续剧,姜铭瑄总要六点之后才会回家,我喜欢他的房子,我甚至更喜欢没有他的房子。


临行前的晚上,我们没有做爱,早早躺下去,又心知肚明对方依然醒着。越焦灼越无法入睡,大概两个人都开始恐慌,不知道怎么面对即将展开的三天,以及从这三天展开的、无穷无尽的未来。


书籍推介

《北方大道》

李静睿 著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八个跨越时间、空间,

贯穿亲情、爱情的故事。

讲述你、我、他,

如何在这个最好的时代,

也是最坏的时代里,

迎风疾驰、逆流而上。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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