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为何衰落？ | 邓新华

十几年前，我就跟人经常谈论“美国的衰落”，但那时候我收获的基本是白眼。“美国怎么可能衰落？谁能取代美国？”我当然知道他们这些看法，但我并没改变观点。我的依据是，美国社会主流的观念日益走向反市场、反自由，这一点不变，美国的衰落就不可避免。

就在去年上半年，我在一个群里说，美国的国本——自治，日益被多数决侵蚀，我还遭到了许多人的攻击和辱骂。

这些人的情感，我完全理解。多年来以美为师，使得他们无法接受“美国犯了致命错误”的判断。有情感偏向，很正常，但，在认知问题上，应该让逻辑压倒情感。

到了去年美国大选之后，美国的问题是如此明显，越来越多的人对美国感到失望。

但是很多人并不清楚美国衰落的原因。

美国为何衰落？学者任东来（已故）主持编撰的《美国宪政历程——影响美国的25个司法大案》可以提供答案。

这本书，对美国的宪政历程，抱着赞赏的态度。作者们认为，书中所述的每一个司法大案，都体现了美国宪政的“进步”。

但是我读了这本书，得到的感受，却是，这完全就是美国宪政不断被破坏的历程，而且，这个历程很早就开始了。

例如，马卡洛诉马里兰州案(1819年)，确立了联邦至上和默许的权力的原则。简单说，就是只要联邦认为必要的事，哪怕宪法并没有授权给联邦，联邦都可以干。

长期的郡县制传统，使很多中国人特别能够认可这一点。但问题是，这一点违反了美国宪法的灵魂——只要宪法没有明确授权给联邦的权力，都归各州或民众自己拥有。

又例如斯科特诉桑弗特案(1857年)，号称引发了美国南北战争，作者对此啧有烦言。问题是，南北也有违美国宪法的原则。美国是“合众国以为国”，也就是，各州实际是各国，它们授权成立美国，也就有权退出。

很多人说，如果当年南方11州独立成功，那么就没有后来强大的美国了。

这个说法是过往依赖。因为南北战争后的美国是强大的，就以为过往只应该有这么一条强大的路径。

实际上，如果当年南方11州独立成功，更可能是后来有两个强大的美国。

欧洲老牌强国英国德国法国，都不是庞然大物。历史上曾称雄一时的西班牙、荷兰，也都是小国成霸主。今天的欧洲，搞欧盟、搞欧洲统一，搞得不亦乐乎，却反倒衰落。所以，不是国家地域大就强大。真正的强大强在制度。

美国本身，不也是因为从英国独立出来，才变得强大的吗？美国的独立，使得世界上有了两个强大的国家——美国、英国。所以，为何要假设南方11州独立就是坏事呢？

美国大选之后，相信不少美国人也看到了，各州重新组合才是合理的解决方案。既然白左、保守派已势同水火，何必还要绑在一起过呢？得克萨斯州就有共和党议员推动得州独立。

又例如北方证券公司诉美国案(1904年)，确立了联邦政府反垄断的权力（美国宪法并未授权联邦这样干）。当时的美国总统西奥多·罗斯福说，“致命的问题是政府是否有控制它们（大公司）的权力”，而只有在这一权力确立后，才能进一步考虑“使用这一权力的正确方法”。

也就是说，在老罗斯福看来，不管宪法有没有授权，也不管自己是否真的能正确使用这个权力，先把这个权力拿过来再说。美国宪法的精神？谁在乎！

书中还有许多其他的例子，例如种族歧视问题、劳工权益问题等等。这些案子的共同点是：联邦越来越侵蚀州权，而私产领域的个人决策权，越来越多地被强行拿走。

这些做法，都打着某个大义名分的旗号。例如，大学对黑人考生的偏袒，就打着“为黑奴制做出补偿”、“照顾种族多样性”等等旗号。

这些旗号很唬人。所以每一次对美国宪法的破坏，都被众多白左学者们看成是“进步”。尤其是到了1950、1960年年代之后，那“进步”，更是狂飙突进。

就这样，在一片“进步”声中，美国走向了无可避免的衰落。

历史上，实际上存在两个美国。

一个是赋简刑轻、尊重个人权利的早期美国。那个美国，生气勃勃，武德充沛。至今，还可以在一些美国电影中，看到那个美国的流风余韵。例如《大地惊雷》、《西部故事》、《镖客三部曲》、《乱世佳人》、《杀无赦》等等。

但是它早已死去了。另一个法网严密、二次分配的美国，占据了早期美国的躯壳。

中国的许多学者，也是受到美国“进步”叙事的影响。

我多次向别人推荐任东来的这本书，原因正是这种反差。

那些“进步”，从市场的角度、个人权利的角度来看，是非常明显的退步。

作者们对那些“进步”津津乐道，映射了历史的吊诡之处：多少国家明明是在走向深渊，却自信地以为自己在“进步”。

所以，读这本书，可以让人意识到，分清真进步、假进步，需要慎之又慎。

不要被各种大义名分所惑，也不要听从自己的情感倾向，永远尊重市场、尊重权利，才能不被迷惑。

本次美国大选，也较好地暴露了中国太多的学者的失职。因为按他们的“进步”叙事，无法解释美国怎么突然变成这个样子了。

而如果从市场的角度、自然权利的角度审视美国历史，则美国今天的一切并不出人意料。

美国的衰落，使得很多人对美国很轻视。

“美国，也不过如此。”

但，他们真的知道美国失败在什么地方吗？

他们并没有意识到，尽管他们轻视美国，但美国那些失败的做法，却正在被他们奉为圭臬。房产税、遗产税、反垄断、凯恩斯主义……

地球上，美国式的“进步”，还会不断在各个角落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