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苑撷萃】猫眼(三)
本公众号于每周六定期推出【法院撷萃】,法院人和你一起品茗精彩世界。本周为您连载的系我院杨勤法官的长篇小说《猫眼》。
作者:杨 勤
1990年毕业于云南大学,获法学、哲学双学士学位。从事审判工作超过二十年,现任民二庭审判员。
(七)
于自身的经验出发,情绪低迷之时,最有效的捷径乃是吃东西。而甜品之类最佳,其中又以巧克力为首选。转化为能量的速度最快是也。身体增加了能量,起码可以抵销一些心理上无端的暗潮。
奶酪店的店主遥坐在不远处的手提电脑前打中游。过来招呼的女子身材微丰,笑容可人。最重要的是笑容似曾相识。我对于与陌生人的对话已经厌倦至极,但面对如同《东京爱情故事》里女主角般相似的笑容,我不能拒绝。埋头吃奶酪的间隙,女主角端过一杯茶来。说我是店面开张的第一个客人,不信?桌面上的留言簿都是新的。这么说来,我还真是得留下一点什么,感谢这样的惠赐。
那么,就喝茶聊吧。店主问我,没有发现茶的品质么?我低头一看,杯中全是茶芽。象密密的森林里,青草在漫天生长。
“好茶!”我只有答。事实上,我也没怎么分出是甚品种。
“刚下山的碧螺春。真正是明前茶。”店主悠然转了过来,点着一支烟,对我说。
女主角殷勤在旁等着添水。我又尝了一口。刚才的阴郁被冲淡了几分。如果我这么寂寞的一个人,发出几声赞誉,能使一对像夫妇的普通店主快乐一阵子,那么也算是应当的回报。
“真正好茶!”我苦于无再多的词汇。于是加上一句:“可以看看?”
店主起身,从内室捧出一包茶叶,细细的茶芽弯弯曲曲,白色的毛,绒绒地团在一起。“你知道吗?碧螺春也叫吓煞人香。”
这个我知道。闻闻确是香的。但我不想再聊下去了。
我坚决地吃完最后一口奶酪,喝完杯中最后一口茶,留下二十块钱,站起离开。女主角还是那样的笑容送我。
平江路的小巷口,此刻已被夜色充满。我在桥头的奶酪店,刚刚受惠,喝了一杯好茶。桥那边南北向的人群,在灯火的映衬下影影绰绰。但我不属于他们。东西向的一条小巷道,寂静无人,灯火寥落,正好行走。
扶正斜背的小包,两手揣进牛仔裤的裤袋,我走向岑寂。巷道幽深。
两旁的民居还是院落式的高度。曲折的路面,仍是石头铺成。不问是后天刻意为之还是原物了吧,总之心情正好。旅游鞋踏在路面的感觉高高低低,无可无不可,未知迎面而来的是否有一个小小的陷坑。
夜色在行走中渐深。巷道就我一人。孤寂得令我生疑。我继续前行。忽闻后边一阵噼里啪啦的急促的脚步声。
打劫还是什么?我思绪尚未回原,脑子也没有正常的判断。蓦然回首,刚才的老板娘,《东京爱情故事》的女主角冲了过来,在我跟前立定。
她的手伸过来,递给我一本书。“我给你送书来。你刚才忘在我们店了。”
我接过书,是猫的天空买的《子猫絮语》,日本的一个叫做莫莉蕲野的人绘的故事。此刻,心头被一阵暖意融得不知如何是好。
“太谢谢了。让你跑那么一大段路。”
她的脸上满是欣慰的笑:“我怕你走远了,拼命跑。我们不能让客人的东西丢在我们店。”
一句话,两次提到“我们”。恩爱尽在其中。
我感叹着,再次道谢。她笑笑,转身回去了。
这一个小小的事件,改变了一个孤寂旅人的心情。总有一些灯火照不到的暖意,从黑暗中滋生过来对吧?这就是旅途。
“嗖”的一声,一个黑色的小小身影闪过,跑进了旁边人家未关的大门里。猫咪,自与你在浓雾里分别,就没有再会过。现在,是你出现在这里么?你可曾见过那对相爱的店主夫妇?有没有温婉的笑容出现在你的生命里?
我立定脚跟,靠着路边的墙,将手抱在胸前。一个人的夜色。一个人也可以享受夜色的温柔。
(八)
如果以十年为一坎,斜靠在某一堵墙上回溯以往的话,有时候人生真是不值一提。
简单地说,二十岁时,使用的词汇主要是理想,即使是平常的找工作,心中也激荡着俾倪周遭一切的心态。看收简历的那些老朽,那些脂粉浓厚的女士们在故弄玄虚,即使知道是否得到这样一份工作就首先取决于他们的喜好,但心里却道,等我入行了,将如何壮志凌云等等。眉眼可能低顺,意志暗自昂扬——这就是理想之功。它可以让平凡生出一股壮丽,将我们的腰杆内地里衬得笔直。
三十岁,尝尽了诸般求生活的不易,也许被堵在了某一段关口,有时不免气沮,得到的自然归于自己的昼夜辛劳人前笑脸人后泪颜,得不到的便仰望天地道不公不平盼一声惊雷,劈死那些真小人伪君子挡道的仇家,全不记得这人生舞台上不堪的角色自己难免客串过一回几回。这个阶段,叫做功利。
到了四十岁,中国人许多时代以来都将此作为渐入老境的阶段,得不到的就是命,得过且过就是顺天应人,偶尔被洗脑,还说是太平无事就是幸福。然后在幸福里捧着一只空荡荡的碗发呆。所以这个阶段,叫做认命。不但形式上恭听命运或者上天,或者一切不由自己染指的力的摆布,大脑深处没准还自己麻醉一次再次,不进监牢至今身体尚全饭有得吃就得感恩。我属于个别的脑残人士,老是想着感恩这词可疑,感谁的恩不但不知,而且觉得能吃饭能睡觉能走走动动就是幸福,那人与一只鸡一只鸭一只猫一只黄鼠狼又有多大差别。
抱着这样与别不同的疑惑,我一次又一次捧着脑袋冥想。顺便浮光掠影看了些佛经、圣经、古兰经之类。但没有答案。我想,既然自己是自己最信任的伴侣,也不能直接自我怀疑,即使全世界人都说自己这样子就是幸福,可能我自个儿还得想想,幸福是不是就是这样麻木不仁无悲无喜。
看看,在我的皱褶不多的脑海里,就是这样简单地把二十岁叫做理想,三十岁叫做功利,四十岁直奔认命。这样的总结怕不太好,而且个人的经历也不能代替别人,但就是忍不住要这样想。人活着是否就是为了证明认命。至于五十岁、六十岁会不会枯木逢春银瓶乍破,这个我不能肯定。有一句现成的外交词语:我不回答尚未发生的问题。
或者又说了,十岁又怎样呢?没有说啊。其实不是没有说,是十岁还没长全,又不是天才过早扬名立万,所以无需总结,小屁孩一个。
就靠在墙上看夜色的功夫,是想不完整这些句子的。但零碎的想法倒是一直存在。行走之中,有时候脚步会带动脑细胞的活跃,许许多多匪夷所思,或者本来含混的思维碎片会在颠簸中逐渐清晰起来呈现脑海。手需要做的其实只是照录而已。
我已经安稳了许多年,也愤怒,也理性,也自叹,也自欺,有时候也会为一点蝇头小利的获得而沾沾自喜,然后又自我鄙薄自我嘲笑,然后周而复始--总之一个正常人所会经历的各种心态历历验过。但到了四十岁的年龄,却在幸福是什么这样的问题面前败下阵来。如果以一颗真心而不是假意来回答自己的话,我得实事求是地说,这个答案,我不知道。
这不由得让人暗自悲摧。
我应该怎样度过一生?这里,并不是保尔.柯察金的经典设问“人应该怎样度过一生”。因为“人”太多,“我”只得一个。对于自己,得问明确这个问题。不容回避。人如果谋生到老,吃喝到死,这样的一生会不会很没劲?
(九)
有一些温柔的瞬间,时间虽然短,但却象生命中鲜明的顿号,将无聊隔开半边,使得以后的时间也跟着受惠--这亮色起码可以照亮一小段路。
我在想,不说世界上,只说我的周围,肯定有较我幸福的人。不但存在无疑,而且肯定多得多。因为我自觉是怪异之人,自然得到幸福的垂怜机会要比正常人少吧。至少我是这样想。按照刚刚自我命名的亮色定律,生命中享受温柔情感的时间段越多、频率越高,就越会较我这类人距幸福要近一些,直到距离为零也未可知。我虽然不觉得自己在幸福之中,但想到幸福这神仙可能真的存在于不远处,还是很高兴。
这倒不是要表明自己不是小器之人,而是说,有时候人生需要一些片段,好把我们之中的一些人,我们之中的一些时刻照亮,让我们看到天堂的模样。如果曾经看到过天堂,那么在人间的日子或者不那么难熬那么绝望。就象深山老林里天天吃土豆过日子的孩子,有时候需要尝尝糖果一样。
《红楼梦》里写得最温柔动情的一段,在我看来,是意绵绵静日玉生香一节。没有宝黛惯常的你猜我我猜你的隔阂,而是一个整日家情思睡昏昏,躺在竹榻上伸懒腰;一个是体贴备至,生怕黛玉存食,讲个瞎编的耗子精故事来混。全乎自然,无有做作,小儿女之态;心通意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样的温柔时分,在宝黛来说,是如此的少见,也是如此的难得。其他时间大多是忙着心证意证,因而无立足境去了。
可见这幸福,行的是精神境界,而这精神的境界,又与物质的境界紧密相通。身体这物质的存在,与精神的愉悦趋同,就会产生一些是耶非耶的幻觉。身在其中的人忘却时空,即使立定在文字上,也能透出美感,透出幸福的辉光。我想,人不是纯粹的时间的奴隶,就在于生命中还能有这样的时刻。忘却时间,忘却空间,身心合一。
可是,人又有贪欲。看见过天堂的人,从此总想着再看,搬到天堂中天天看。于是天堂成为了精神上的折磨。被一种难得一见的光彩所折磨,这种感觉真叫人难去难留。天堂成为了炼狱的开始。始料未及。
人因为天堂的辉光,而接近上帝;又因重堕充满重重平庸重重恶事的红尘而懊恼不已。因为懊恼,离天堂就更远。人在其中象不由自主的傀儡,来来去去,茫无头绪,不知何去何从。
这些都是猫咪离开我之后,闲散之时,脑子里蹦出来的闲言碎语。事实上,我早已说过,不但与人开不得口,而且内心深处早已厌憎交流。但脑子满当当的,需要倾泻一些出来,好装一些新的经世致用的东西。所以在头脑的不得已的倾吐下,手指忙忙,记录下东拉西扯的字句。鲁迅写过一篇《为了忘却的纪念》,内容无需重复,单就这篇名而言,就极为深沉。纪念是为了忘却,忘却的开始就是纪念。我想自己是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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