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我们正在消逝的文化印记》| 曾经有个“开封县”
说起河南开封,很多人想到的是八朝古都、曾经的河南省省会,或者“开封有个包青天”。这些概念,对应的都是现在的开封市,其实“开封”这个地名,最早出现在西汉时期的“开封县”。
2014年10月,开封县“升格”为祥符区,“祥符”也是个古地名,但本地人还不习惯,外地人更觉得陌生。地名变迁背后是撤县设区的城市化进程和发展需求,也是历史的流转和记忆的消逝。
开封县改名祥符区已经一年多了,在邮局,从外地寄来的13份邮件,收件地址有8份写的是祥符区,4份写的是开封县,还有一份,在“祥符区”的后面,又写了一遍——开封县。
“开封”作为地名,始于两千多年前的西汉。为了避汉景帝刘启的名讳,启封县改名叫开封县。
陈文斐:启封故城的西侧城墙,现在我们看到的就是夯层。(一层一层的土堆上去的)对,很坚硬的。
祥符区文物保护管理所的所长陈文斐面前,就是始建于两千七百多年前春秋时期的启封故城,也是开封县最初的所在。
这个村庄现在叫古城村,不过原本周长四公里的城墙,只剩下西北角一百多米长,高低不平的一段,远看去更像是土丘。
这段古城墙的遗迹,2013年被列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不过现场立起的,还是十几年前河南省文物保护单位的石碑,没有更新。
现在开封城最热门的,是十几年前根据《清明上河图》新建的“清明上河园”,门票100元。而眼前这一段残破的城墙,并不是景点。
清明上河园
城墙周围是平坦无边的农田。田边新打了井,千百年来黄河泛滥淤积的泥沙刚刚被深挖出沟槽,埋下了灌溉用的塑料管道。冬天的下午,农夫挥动皮鞭,阻止羊群啃食麦苗,不远处,学校下课的音乐声传过来。隔着雾霾,可以直视城墙上空的太阳。
将近一千年前,北宋诗人梅尧臣路过这里,写下过类似的场景:“荒城临残日,鸡犬三四家。岂复古阡陌,但问新桑麻。”
那时候,开封县城已经迁到古城以北二十多公里,是北宋都城开封府的京畿之地。开封府是当时的世界第一大城市,也是至今世界上惟一一座城市中轴线从未变动过的都城。
图开封市的中轴线北段“宋都御街”。
曾经分隔祥符县和开封县的这条中轴路,千年之后依然是开封城最热闹繁华的地方。现在,中轴路的北段叫“宋都御街”,两侧的仿古建筑是面向游客的商店;南段叫“中山路”,跟全国的近两百条街道同名。路口正在新建商业中心,工地起重机的吊臂从空中扫过。斜对面的美式快餐店,因为英文缩写“KFC”,被中国的年轻人戏称为“开封菜”。
图为祥符区朱仙镇的工匠在雕刻年画板。
图为古代流传下来的朱仙镇年画板
中轴路东边一条狭窄的街道是开封县街。不过现在,这里已经找不到县府的旧址了。
傍晚,正是县街幼儿园放学的时间,这天是12月24号,西方的平安夜,幼儿园对面的小摊贩正在叫卖着中国特色的平安夜礼品:
过去一年,陈文斐所在的文物保护管理所总共整理了八千多件文物,不过走在街头,他还是感叹,少了当年的古城特色和市井文化。
图为记者和陈文斐
开封县靠近市区的部分在最近几十年陆续被划走,成为开封市的市辖区,曾经皇城根下、京畿之地的开封县逐渐退到市区外围。董文勇在开封县的党政机关工作了二十年,他说,这次撤县设区,改变的不只是地名,更重要的是未来发展。
像董文勇一样,很多当地人现在一开口,还是更习惯说开封县。
不过,公交车上自动播报的站名,脱口而出的已经换成祥符区。
到开封采访的第一个人很自然地讲本地方言。我自己可以听懂大半,但是考虑播出效果,只能伺机打断他:“您能说普通话么?”
“普通话?如果北宋还在的话,这就是普通话。”他继续用开封话回答。众人笑。
之后,他尽力讲普通话,不过有时候又不自觉地拐回开封话。
完全没办法将就我的,是87岁的张庆云先生,他的方言口音也更难听懂。张先生曾经是开封县豫剧团的团长。
发源于此的祥符调,被称为豫剧的母调。“现在像我搞这么多年祥符调的人,已经存在得不是太多了,年纪都大了。河南省的戏,没有纯祥符调,都不纯啦,杂交。”
张先生唱起戏来嗓子已经有些哑,“我这是无可奈何花落去,我也没有啥办法。”
开封鼓楼夜市旁边的戏楼,杨海红还在唱祥符调。她知道保守和革新之间的争议,但她面临更大的问题是:不管他们革新与否,年轻人都不爱听豫剧了。
那天晚上,我们在这间戏楼等到八点半,也没有其他客人来听杨海红唱祥符调。“有时候十多位客人,有时候两三位,还有空的时候。”戏楼的主人朱登祥说,“空是不正常的,不空是正常的。”
不过他们也在享受变革时代的好处。杨海红给我看她手机上新装的应用,各地的豫剧爱好者可以上传自己演唱的视频片段,跟大家互动,还可以向豫剧名家提问学习。“不出门也能聚在一起唱戏了。”
这就是报道内外,我看到、听到和感受到的开封和祥符:有人在为不断消逝难以挽留的东西痛心,有人在为加快脚步大力革新也赶不上时代变迁而着急,但多多少少,又都在这变革中,有所收获。
两千多年前,启封县改名叫开封县,是为了避皇帝的名讳;一千多年前,浚仪县改名叫祥符县,是因为皇帝“做了一个梦”,改了年号;2014年,开封县改名叫祥符区,是为了发展。
在开封采访的最后一个人,就跟我谈到了祥符区未来的发展,虽然他也说,现在脱口而出的还是“开封县”,要改口是“痛苦的过程”。
采访结束,他说:“不好意思,我的普通话讲得不够好。”我刚开口说“挺好的”,他又跟了一句,“带点儿宋朝时候的普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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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编辑:马媛